流年（組詩）

江山如是。只是留不住那些花兒

執(zhí)意要赴往溫暖的地方

樹葉也離開了，感謝曾經(jīng)花兒一樣

照亮一個冬天的凌冽

返鄉(xiāng)的車輛，填補了小區(qū)空出的車位

互為異鄉(xiāng)人，都是豐盈的

萬物蒼茫，都在趕場子

只有露臺的小鳥，愿意留下來

我允許它們可以品嘗綠植

愛人如果問起，我會說

“天食，是養(yǎng)花人的福氣”

此刻，我的嘮叨混雜于小鳥的啁啾里

仿若天籟

貝加爾湖

大海離開了，我們不在

它的藍色傷口——貝加爾，留下了

是大海，讓我們在想念它時

像想起自己的傷口

漢賦里的雪依然在下，牧羊人節(jié)杖上

飄拂著潔白的貧窮。雁去又歸來

老邁兵士，無法從一首唐詩里返鄉(xiāng)

他的鳶尾花，開在春天的凍土上

結(jié)痂！冬季夢幻的藍，將前塵往事

完全覆蓋。幽冰之下，世界最深的傷口

——地殼的貝加爾，是帝國在黃昏中

一滴滾燙的淚水，冰封，不再醒來

梅雨季

每一次大海都是認真的

它默許季風(fēng)將熱帶家族

遷徙過來

我們所能看到的——

狂暴的雨和光的酷烈

以為是他的壞脾氣

其實大海不這么看，在熱帶

他就是這樣。快速生長的綠植

將填充曠野與庭院

不斷有雨水，漫過我們的眼睛

茂盛的青苔和藤蔓

正爬滿我們的生活

有人在西山煮酒，一枝青梅

斜斜插進杯瓷，整個雨季

就聽見啪的一聲，戛然而止

葉子就要落下來了

流逝——

粘稠的水，和葉綠素的欲望

光陰正在變輕

開始冥想，并享受

最后的寧靜

就要落下來了

風(fēng)在列隊。金黃的薄片

即將觸地

我卻看見，一束光

反向升起

余 音

那時候，我的母親站在

竹林后的山岡上，像一個召喚師

呼喚砍柴未歸的姐姐，去老屋捕鼠的黃貓

還有讀小學(xué)的我

晚風(fēng)吹拂她的發(fā)梢，每一陣晚風(fēng)

都能帶回一個，她熱愛的人

母親的召喚不是萬能的

后來她就喊不回遠嫁的姐妹

喊不回誤食了毒鼠的黃貓

也喊不回，赴往異鄉(xiāng)的游子

多年后，我曾回到傾頹的老屋

沉寂無聲。只有竹林和墳地上的荒草

枝葉交迭歡聲細語，似在傳遞著她的話語：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初冬，還在等一場雨

是單薄的身體，最先發(fā)現(xiàn)北風(fēng)

帶走一個季節(jié)枯榮

思緒還在秋水里，拔不出來

“這靈魂過于潮濕了”

——足以突破一切界限

冷暖跌宕，而回憶溫暖

水的事情，或許只有水

可以完結(jié)

這需要一個儀式

冬雨，我在等你

你再不來，我就要凝結(jié)成雪花

漫天灑下來

一杯水

那時我還不能從一杯水里

眺望大海。新枝含著水滴，仿佛群山

將最后的清澈與甘甜

一一取出

這不能阻隔，我去往接受

遠方的寬闊。一生曾汲取無數(shù)

與水相似的事物：果汁，奶茶，美酒

冰淇淋，焦糖瑪奇朵

斑斕的液汁在體內(nèi)洶涌

它的渾濁，無限接近深褐色海水

等到波濤平靜的一刻

可否取回我失去的，那杯清水？

山寺的一場雨

從未見過一場雨如此盛怒

整座山體都在顫抖

山寺客堂如同要墜地的鳥巢，我和兒子

像兩只驚惶的鳥蛋

我開始胡思亂想，疑心是神有意消解

這場祭拜：她難以寬宥我

此生的過錯，又或者她更原意滿足母親

那些樸素的愿望

山石在雷聲中欲裂，閃電鞭笞著山巒

——都在佐證我的猜測

只有滿山谷翠綠的松枝，左右晃動

似在我們之間，做著調(diào)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