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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緯23.5 度

      2020-11-18 07:39:25鄞珊
      黃河 2020年2期
      關鍵詞:阿旺外公外婆

      鄞珊

      鎮(zhèn)里面有很多“隴”,我要經常隨外婆到寶隴這個村,我不懂“隴”的意思,只知道鎮(zhèn)北面靠山邊的村莊都叫隴。寶隴是我最熟悉的,另外一個熟悉的隴在山前面,是莊隴。山因此而得名,叫莊隴山,我一直叫那片山脈為莊隴山。其實我們一直這么叫,包括老人,后來才知道這山脈分好幾片,皆有自己的小名。

      要去莊隴必須走過九曲十八彎的湍急溪流,還有一處必經的地方,叫斗門橋。

      說是橋,根本不能算是正兒八經的橋,就是在長長的溪流上面架幾根石條,溪流中間的柱子把橋分兩邊,石條實在是不夠長,這樣可以接著架,幾根歪歪斜斜的石條,粗糙、凹凸不平,留下很大縫隙,能看到下面嘩啦啦的水從胯下沖過。本來湍急的溪流來到這里拐了個90 度的角,地勢又是突然往下沖,所以遠遠地,你會聽到水的吼叫聲。 近處,看到的幾乎是一片飛濺的水花,還沒到橋邊,已經被飛濺得一身濕了。

      我來到這里,總是躊躇不前,外婆粗糙的大手一把抓過我的“小爪子”,我才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著上橋,油麻大石的縫隙很大,雖不夠一個人,但一只腳能夠探過去。逞能的男孩子就這樣把腳伸進去搖晃,讓溪邊的人驚叫:水鬼拖腳呢!

      我知道這些小男孩心里同樣捏著一把汗,當他把腳縮回來,不也飛一樣跑著離開這橋嗎,誰不怕死?

      這橋下,有很多輕生的鬼魂。

      若跳斗門橋,必定去意已決。

      一跳下去,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在下游打撈,還是很難找到,有時浮尸韓江上。

      又有青年女子飛身跳下,溪邊上是呼天搶地的母親、姐妹的喊聲,還有緊緊攔住的鄉(xiāng)親。一般在這里沒有人敢下去救,水深,水流急,漩渦大。

      什么時候才能長成那樣豐滿圓潤的少女?她們的高度是我們所仰望的,十八九歲,正是我們這些瘦不拉嘰的小屁孩一直等待的歲月,為什么就這樣結束了如花的生命?難道年齡就是煩惱的疊增?

      兩位青年男女,沒有誰知道他們暗地里相好,他們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沒有語言上的抗爭沖突,而無聲的約定俗成,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威脅,他們自覺放棄生命,商量已久,相約去跳斗門橋。

      在走之前的晚上,他們用身上的錢,男的到合作社買了一紙包紅糖,一個晚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兩人慢慢把一包紅糖嘗光,也把一生品完。

      一清早,天還沒發(fā)亮,他們來到斗門橋,只有挑擔賣菜的瞅見他們,緊張地喊來村里人,都已經阻擋不住他們的去意,雙雙跳下了橋。

      橋邊堆滿越來越多的人。死亡事件,能使所有的人放下手里的活計,放下挑擔的任務,聚集在一起。

      生與死,就在一念間,就在橋上與橋下之間。

      陰陽之隔,在這橋板之間。某些意義上,這油麻石條,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歌冊里多番唱道的奈何橋就是這個地方。

      那些生命,從此走遠了,他們必定一步三回頭,看著這個村子,這個生養(yǎng)過他們的地方。

      剃頭鋪里有三張?zhí)觐^椅。事實上旁邊還有一張小點的,平時幾乎不用,所以沒算在內。

      剃頭椅與我們家里的椅子不一樣,高高地,像躺椅。有踩腳,有靠背,背部可以調,調到幾乎180度角的話,整個人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每個來店的顧客,經??梢月牭侥俏桓叽蟮呐觐^師傅問:(椅子)要不要放下?

      她會調好椅背,人隨著椅背往下傾??梢圆[著眼睛,讓她打理頭發(fā)胡子,一坨白沫任意涂在臉上,大師傅——我覺得她就是這里的大師傅,個子高大,說話宏亮,指揮著這里的其他三個人,包括最里面那個矮小的唯唯諾諾的男師傅。她很認真,誰來都是最先找她,看她手頭忙不開才退而求其次,找別的師傅。

      她毫不在乎誰跟誰,誰來了她都跟誰熟絡。

      每張椅子前面都有面大大的鏡子,鏡子前面的架子上放滿推子、大小梳子、各式剪子,當然最顯眼的還是那塊刷剃刀的麻布。

      這布長條形,一頭掛在架子上,垂下來。粗油麻布,每次用剃刀前,師傅都會一手拉起前面裝轱轆的一頭,一手拿著明晃晃的剃刀在上面刷刷刷。因多年積垢,多少人的汗水和味道,這布黑亮黑亮,越發(fā)厚重。

      可哪家剃頭鋪的布不是這樣?你還巴望他們換塊新的?

      我不明白的是刀子怎么能在布上刷,刷了能更鋒利呢?可大師傅笑笑說,不利索了,就得刷,刷了就好使。

      大師傅一頭齊耳短發(fā),干部頭那種,聲音沙啞,不知是說話說的,還是吸煙吸的來。她的煙沒見熄滅過,雙手在顧客頭部忙碌時,點燃的煙就放在案臺上,或是叼在嘴里。她抽的煙基本是自己卷的那種,一頭大一頭小,抽到最后嘴里只剩下一丁點濕漉漉的煙紙,她會干脆利落地吐出來,動作比男人還大老爺們,然后繼續(xù)帶著一嘴煙味邊嘮嗑邊理發(fā)。

      都說她的剃頭功夫最好,她會用自己的眼光去給顧客理發(fā),顧客要這樣,她會以一種強勢的說服力,說服你按照她的意愿去管理好頭上的發(fā)型。

      沒有什么不可以按照她的意愿去理發(fā)的。何況她就是干這一行的,有個別顧客想要自己的發(fā)型,還覺得虧欠似的,好說歹說,她才表示放棄自己的正確方針。

      我的頭在她的手掌之下,也在她帶著濃郁香煙味道的呼吸下面。

      外婆先在這張理發(fā)椅上墊一張小板凳,這樣才夠著她的高度。店里顧客不多,剛好聊天,理這些小屁孩的頭,她顯得心不在焉。這些孩子頭一般剃頭鋪不大理睬,價格是成人的一半,還不好惹,小孩子會哭會鬧,所幸我們都是熟客了。

      視差貼圖技術在法線貼圖技術的基礎上,考慮了高度的問題。它利用高度圖來模擬矩形表面的高度場,通過修改紋理坐標來使圖像中的一個片段看起來比實際的更高或者更低。圖13 展示了矩形平面在同一光源照射下,利用視差貼圖技術實現的效果。

      即使我哭鬧著,她也隨我,不大在乎我的鬧騰。

      因為說話才是她的正業(yè),手里只是順便的活兒,反正手腳是必須動的,人才是活的。

      吃飯的時候門口會有要飯的準時站著:阿嬸,給點飯吧?

      要飯的,一般就是要點粥,有時也給他一點錢。

      他(她)站在門口,伸長一只手,手里是一個碗,或是盆子。

      來晚了,我們的剩飯已經放在后面灶臺上。外婆會告訴他(她)等一會兒,然后忙不迭地去后面熱一下飯,熱好了,加點蘿卜干或是剩菜。

      加熱的飯,也把他(她)的心頭給熱了,站在門口,有些眼淚汪汪地說:你們真好!

      外婆會受到鼓舞。

      外婆不經受夸獎,夸獎之后的外婆,大方得忘形,她不僅給飯,還拼命掏錢,看有沒零錢給,一定要掏出來給他(她)。

      家里不要的舊衣服,也會找出來給他們。這便罷了,跟她要東西要錢的更多是親戚,外婆好像是取之不盡的源頭。殊不知,她領到手的退休工資,除掉這除掉那個,半個月基本告罄。

      我和外婆剛到家,阿興舅已經坐在我家里,我一看就來氣,不跟他打招呼,我知道他算得很準。阿興也就三十來歲,長得人高馬大,種田插秧本是一把好手,可是鎮(zhèn)上的親戚理所當然地就該給他點什么。

      外婆是他姑媽,這便是外婆的義務了。外婆不給,因為十多天前他才來過。

      “你肯定又去賭博了,又賭輸了!”外婆來氣了。他低著頭,外婆猜得沒錯。

      他哀求說:“我賭錢的債得還清,還欠一塊五。 ”

      外婆今天拿了工資,手里有錢,不給是不行的。外婆拿著包著的布包,走到房間,這么多錢是不能給他看到的,他會惦記著。

      外婆拿了一塊錢出來,對他說:

      “去,這塊錢拿了,只許還債,讓我知道再去賭,下次我不再給你了。 ”

      阿興拿著錢心滿意足地走了。

      隔天,阿興的哥哥阿旺又來了,阿旺也是五大三粗,一身力氣,能老老實實干莊稼活,可惜老婆生下第二個孩子撒手人寰了。兩個孩子沒人管,他來要錢也不會給孩子,就是沽酒喝,經常喝醉了。

      一看到阿旺,說來說去,最后還是伸手要錢,他約摸是從阿興那里得來的行情。

      外婆還是回房間,掏出一塊錢來,再三叮囑:“看好孩子,不許喝酒! ”

      阿旺的大兒子阿祥,才五歲,一個人拾荒,拾到我家門口來,在我們家不遠的垃圾堆里找東西。我告訴外婆,阿祥在那里。

      外婆便走出門,朝阿祥喊:“來,阿呆,過來! ”阿呆怯生生不敢過來,外婆過去掏出5分錢塞給阿呆。

      但阿呆就是不敢來我們家。

      阿呆拾荒攢錢,竟然攢了5塊錢,被他叔叔阿興知道后,連哄帶騙拿走:借阿叔一下,馬上還給你。阿叔跟你爸說好了。

      就這樣,阿呆拾荒攢起來的5 塊錢成功地進入阿興口袋。

      外婆大發(fā)雷霆!

      那根老藤拐杖便派上用武之地,她積聚平生火力朝阿興開炮,敲敲地板,點點阿興的額頭。她怒道:“這么個沒娘的娃,你沒幫忙拉扯,還拿他的錢!說,把孩子的錢拿到哪里去了? ”

      阿興卻不斷狡辯,聲音被外婆和外婆的拐杖敲擊聲掩蓋了。

      “我要把你老婆也找來! ”外婆把阿興轟走了。

      錢是甭想從阿興那里要回來的,早被他花掉了。

      阿興的老婆沒來,倒是阿興的嬸娘,矮小的文嬸婆從村莊趕來。她每天起早貪黑,地里做,家里做,雙手從不停歇。說起阿興和阿旺兩兄弟,文嬸婆直搖頭,都是三十左右的年輕漢子,就是這副德行。說實在話,阿旺就喝酒偷懶,還不像阿興那樣沒良心。

      “最可憐的就是阿旺那兩個沒娘的孩子?。?”文嬸婆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阿旺來要錢,每次外婆都會叮囑他:帶好孩子,給孩子吃。

      外婆像她母親一樣,把人生最后的三年,徹底交給了一副床板。曾祖母,她和那張床板是一個整體,以致談起她來,必定要浮現那張床板。

      外婆帶我去看她母親老嫲時,我還不及她褲的邊袋高。我對她的大同褲很熟悉,兩側有邊袋,再往上兩根帶子綁著的岔口,我踮著腳尖努力把手伸進她的袋子去,手還夠不著底里,總掏不到里面的糖。她牽著我的手,拐過庵江、小河、斗門橋,來到桑浦山腳的莊隴山村。

      一座很大的宅院,石門樓石鼓,笨重的大木門虛掩著。外婆用力一推,木門不大情愿地挪開半步,外婆再用手把我一提,像擰一捆干柴把我擰過高高的門檻,進入里面。

      一進進的院子,外婆的母親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躺在床上,一股陳年的臭味飄出來。那是常年屙屎屙尿洗不掉的味道。

      這樣一副床鋪對比雕梁畫棟的破落老宅顯得簡單了,老人形容枯槁地蓋著一襲發(fā)黃的舊被子。我不敢靠前,外婆讓我叫她老嫲時,我才乖乖叫了。她從被窩里伸出瘦骨嶙峋的一只手要拉我,我躲開了。她又朝我招手,示意我到她床前。

      她的模樣讓我躲閃,我不肯靠近她。她瘦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靈魂像在眼睛里一直盯著我。她挪著那只還能動的手,從被子里掏出一顆糖給我。一顆糖和一副行將就木的軀干,讓我無法融化里面的愛意。

      再次跟外婆來這個大宅時,卻是滿屋一片的白,我也隨即被披上一身不合身的白衣服。屋檐、門檻都張貼上白布,除了藍底白字的對聯,所有顏色都被隱藏。死者為大,村莊的白事是最隆重大張旗鼓的,比紅事都重要。

      門前大大的露天場子忙碌著村里一大幫人,擺桌子擺椅子。里面的天井也擺好了方桌,還有大小香燭。一下集合了村里所有人家的大鼎土灶、鍋碗瓢盆,各種生的和半成品的食物堆在地上,在忙碌的人們的手里變化著。

      跨進大門,來到中廳,來自各鄉(xiāng)各里的枝蔓都在外面排好隊,女的男的一個個穿好孝服從左邊的耳房進來,孝服的不同細節(jié)體現了每個人的身份: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內的外的孫輩……上下長幼,內外有分。寬大的白衣服白褲子,用長長的腰帶寬松地綁著,在后面打成一個大鼓包,是“背山”,也是“后?!薄@丫送馄潘麄冏鰞号?,是芋麻布遮頭,還得在麻布白衣里伸出一條胳膊,看到外婆露出里面灰色的大同服時,我“撲哧”一笑,幸虧沒人看到穿梭在他們褲腿邊的我這不合時宜的笑。

      遠嫁到海陸豐的七姥姨也這么穿,憑著這行頭,我一一辨認著那些從沒見過的老姨老舅老妗。

      先來的已經靠墻壁等著,慢來的被指點著該站的位置,這個大廳所有東西都被撤掉,真正四壁皆空。

      我漏出這張白網,像一條小魚竄到大廳門口的石階上。我是第四代曾孫,又是外的,還是女的,更無足輕重了。

      我看看哪里熱鬧好玩些。一盤盤白色的點著紅胭米的粿品油角擺上方桌,沒有比食物更能吸引我的視線了。幾大碗白米飯堆得滿滿的,如山包,上面象征性地撒了紅米,因著香燭,它卻誘惑不了人,我知道那不是給活人吃的。

      我的眼睛脧巡著天井和大廳,食物、粿品開始出現在酸枝長幾供桌上,桐木方桌上也開始擺起涼菜,灶火在升騰,食死人桌還早著呢。

      我顯得很多余,身邊都是來往的腳步,可沒有誰停下來,他們根本沒顧及到我的存在。只有回到這滿滿一窩人的客廳,不知道他們一排排順著墻壁站立是要干什么?已站滿了一屋子,還在不斷調換位置:三姑,你往后排。大嫂,你往前靠。你應該在二叔前面……

      位置是不能站錯的。

      “人齊了沒有? ”臉貼墻的大嬸婆偏著頭問。好像沒有人作答,邊角幾個站一塊兒的人邊伺弄頭上的麻布發(fā)夾,邊小聲聊著家里的狗事。

      不斷有穿白衣服的擠進這四面人墻里,除了中間大門,兩邊直通走廊的前后兩個小門,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死者一輩子產生了這么多親戚,一個番薯竟然纏出這么多藤蔓來,連她自己也意想不到。這是個濃重的日子,所有塵世的事情都得為之讓步。

      一個有點駝背的叔公走進來,大聲宣布:“時辰到,可以哭了! ”

      一霎時哭聲驚天動地。

      所有靠墻的人不停地哭喊著:“阿嫲啊——,阿嫲啊——,你怎么走了? ”

      “阿婆啊——,阿姑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

      每個人都要在一廳堂哭聲中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實在有點艱難。每個聲音都希望攀爬上高峰,蓋過所有聲線,但終究還是沉溺于男聲女聲高音中音混合的汪洋大海中,整個屋子鬧哄哄的,匯合成一鍋雜燴的悲痛之聲,沸騰著沖瓦而出,震撼整個村莊。

      這便是哭靈。比鄉(xiāng)里大戲還精彩的,只差鑼鼓聲的配合。呼天搶地,捶胸頓足,越哭越來勁,地都被跺得震動起來……

      沒見過這場面的我被嚇哭了。當然,我的哭聲完全被忽略掩蓋,我只有自己坐在門沿上哭。我不知人們?yōu)槭裁纯?,我已經全然忘了那邊棺材里的死人?/p>

      布滿靈堂的子孫親戚,有的不停地捶墻,有的不斷地抓頭發(fā)衣服,沒有預演,所有的人都自然進入角色,可見演員是不需要學校的,每個人都有表演的天分。

      實際上他們的聲音不比鑼鼓差,我相信鑼鼓樂也會被哭聲叫聲掩蓋的。一開始有聲有淚,哭久了,淚也少了,后來因為沒有淚了,只能在聲音上加足分量。

      想是哭累了吧,有好幾個停下來。停歇之后,文嬸抬起頭問旁邊的:還繼續(xù)哭么?

      得到左右統(tǒng)一的回答,文嬸的頭又貼緊墻,大聲哭喊起來。

      他們朝外的都是后背和屁股,一身白色,披麻戴孝,看不出誰誰。

      這里只有我是自由的,閑著也是閑著,我便去巡視靈堂,一一走進他們雙臂緊貼墻的臉。我只夠得著每個人的膝蓋,正好能從下面仰望,看到他們雙手緊捂的臉。有認識的,有諸多不認識的,有的眼睛也從里面盯著我看,多少帶著些敵意。在他們并不悲痛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像蠅般窺見了他們的真相。

      第三天出殯。出殯的繁文縟節(jié)更多,這邊人們忙碌著排隊,在對面停放的棺材(避忌,這里叫大厝),八個莊稼漢正扛著碗口粗的長杠開始起棺,他們抬著艱難地邁出門。黑不溜秋的棺材閃過我面前,我緊拉著外婆,看不到里面裝的老嫲。她那么瘦巴巴的一副骨架,塞在大厝里,想必墊滿了彌塵紙、茶葉,塞滿了好多折疊的紙錢。她就要上路了,被他們抬到莊隴山上。

      據說莊隴山上能看到海,與海那邊的礐石山對望。

      送殯隊伍按照長幼內外、男女次序排列,大姥舅歿了,由他的大兒子頂替,外婆雖不是長女,但前面兩個夭折了,她就理所當然居于長女的位置。外婆還帶著傘,一把紙油傘代表了缺席的外公,油傘頭上結了根麻繩,那就是已走女婿的注腳。

      大好的天,打著傘?在送殯的長龍里,它涵蓋的意義在村民來說不難解讀,千百年來潮汕大地便是這樣的注釋。

      外公我不認識他,我媽九歲時他就走了。外婆跟外公門不當戶不對,準確說外公家連門都沒有。外婆娘家卻有田有地有長工雇戶,有戲臺有書齋,男兒進書齋讀書,女孩子做女紅不用讀書,可外婆硬是在書齋窗外把字給記下來了,成了能看書識字的女子。按她大小姐的身份,她應該嫁個相當的人家,卻硬是嫁給了佃戶身份的外公。

      這一段沒有注解的人生很多人都讀不明白,說起來常搖搖頭。

      外公自幼父母雙亡,有個相依為命的弟弟,弟弟十五歲時挑擔上街,適逢胡璉兵撤離大陸,在汕頭港口登船前往臺灣,在潮汕補充兵力抓壯丁時被抓去了。

      從此,外公的弟弟再也沒回家來。

      外公為此步行十里路到西堤碼頭,也就是胡璉兵上船的地方,軍隊已經離開幾天了,只剩波浪滔滔,茫茫大海何處去尋?

      外公從此留在碼頭打工,每天面朝大海,朝船遠去的方向,眺望他唯一的親人。好多年了就呆在碼頭漁港,一直等待他弟弟回來。直到某一次臺風,漁船的桅桿被刮得砸下來,他的魂也隨之漂走了。

      他的魂兒就是外婆傘里那截麻繩嗎?系在油傘上?;陜菏怯行蔚?,哭聲也是有形的,可是他的弟弟呢?去了金門,到了臺北,從此魂兒就消失在海那邊了。

      我的頭剛長及外婆腰部,外婆就一頭栽倒了。躺臥床上的外婆開始干癟下去,高大的身軀萎縮得像她母親。

      病榻上的外婆身體越縮越小,思維也縮回時光那頭,夜晚不停地敲打床鋪,敲得手都爛了。我匆匆起來打開燈:“阿嫲,什么事?”我看著她,神志清醒,眼睛有神,卻說不出什么事。七十七年的人生,有多少往事需要述說,有多少結未曾解開?

      阿公阿嫲在客廳

      客廳通地塊

      通到后院花園邊

      花園開花白披披

      人人來到姆敢摘

      秀才來到摘一枝

      我母親從不拜神,唯一祭奠就是外公。

      外公卻竟然連張照片都沒留下,也就是說他連個影都沒有。我母親九歲前的記憶是模糊的,剪出來的片段是,步行一天去碼頭看望外公,外公讓她捎回一大布袋曬干的蝦干。漁船到港,漁民分揀海產,他撿漁民扔掉的魚蝦曬干,留著給母親拿回家當口糧。

      而外婆只有不時典當出嫁時陪嫁的首飾,年幼的母親總被支使,拿著一小籃子銀釵銀手環(huán)去換一筐番薯,誰叫外婆不會耕田種地呢?外公分得的田地沒男人打理,由它去了。

      母親惦記著外公的忌日,時期八節(jié),都會給外公供上點供品。

      她學著院子里阿嬸阿姆時節(jié)的祭祀,也自己做了粿品,買了香蕉、豬肉,點刷了紅色的胭米分成盤。她還惦記著外公生前喜歡吃的花生,不忘每次都備上一碟。

      一清早,祠堂已經準備好供桌,九歲的母親爬上爬下,在高高的供幾上放好自己準備的祭品,插上香點著。

      寒風凜冽的冬夜,外婆遺體就停放在那曾經熱鬧的廳堂上——那個人們哭得死去活來的大廳,那個我窺見悲傷真相的大廳。

      父親讓我守看著她,她放在臨時的木板上,我坐在她身邊。這座大宅異常靜寂,小廳堂上堆滿稻草,這里剩下幾戶親戚,我都叫不來誰跟誰。外婆住過的耳房緊閉著,門樓內的幾戶近親也緊閉著門,唯恐死人的晦氣跑進去??膳f式的木門還是泄出一線屋里的燈光,我借著這點亮光念著手里的念珠,為外婆送終。

      我撫摸著外婆的臉,沒有溫度,沒有氣息,我一顆顆地捻著珠子,給她念慈悲經。父母親半夜三更分頭去通知舅父姨媽,病榻三年,雖然兒子媳婦從沒伺候她半個鐘頭,可人一死,男女之別便分出來,她是屬于兒子的,一切后事還需兒子說了算,我父母親必須把握這個分寸的。

      對比死時的冷清,功德事倒是熱鬧非凡,包括兒媳婦大鬧靈堂要錢的戲也演了一出。喪事簡化,然后就埋了,葬在她娘家的莊隴山上,那里還有留給她的位置,只是她只能孤零零地一個人獨葬。

      外公是回不來了,他自眺望他弟弟那時候起,魂兒就留在海邊,直到倒在風雨里,葬在海那邊的礐石山上,讓他永遠眺望。

      海那邊的礐石山,位于北緯23.5,北回歸線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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