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鏡子借去的時光（三首）

◎唐榮堯

[被鏡子借去的時光]

有人穿過十字路口才停了下來

如一道莽撞的汗水被皺紋攔截

有人將山巒定義為一張辦公桌

懷念炊煙送終的童年

有人把河流泡進一杯熬夜的咖啡

給有軌電車或綠皮火車尋找訃告

有人想讓春聯(lián)開成梅花

試圖從電腦里給親人拽出一副笑臉

有人在長途汽車上打盹

醒來時，民謠變成異鄉(xiāng)的風(fēng)箏

有人無法將夜晚安全交給黎明

枕頭被安眠藥染成藍色的墳場

我，用徒步的方式抹平歲月的溝壑

把大海和沙漠連成友好的兄弟

把白發(fā)裝上船，換取異鄉(xiāng)的落葉

更多時候，看著迎面而來的強風(fēng)

側(cè)一下身，閉上嘴

我想，這不僅是個優(yōu)雅的動作

[鏡 框]

兩對兄弟般的木條，緊緊拉手

抱著一面鏡子，定居在墻上

一方懸墓，在半空發(fā)亮

一張張黑白照片，玻璃背后

就是一幅幅水晶棺材

閃電的空隙，祖父笑容如舊

父親騎著鴿子牌自行車，姿勢未變

他多想，從墻上回到人間

鏡框，不負責(zé)看守和祭念

不負責(zé)矯正眼光的角度和去向

它等待著一塊干凈的抹布

讓空洞變得更加空

讓思念日益消失

一句箴言劃過鏡面——

誰的面孔，最后不都是一張黑白照？

[鏡 子]

我擦拭鏡子上的薄霧

看見失戀那天，站臺上揮動的手

那趟綠皮火車，直到現(xiàn)在

還沒偏離青春的鐵軌

那些和身體垂直的歲月

開始傾斜，像從塑料袋里擠出的牛奶

依然潔白但弧線不再規(guī)則

被蒼鷹借居過的森林，開始稀疏

獵槍靠墻假寐，呼嚕聲一片霜白

賓客出入的庭院，曾經(jīng)封面蔥蘢

秋雨正爬過窗欞

等待遠處的背影歸來

鏡面像湖，靜默如斯

笑聲、沮喪、酒氣和白發(fā)

不同形制的筏子，集體靠岸

所謂時光，是面容在玻璃上的常年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