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玉
撰寫國史、編修方志是中國悠久的文化傳統(tǒng)之一。四川著名教育家張秀熟在其《重印清嘉慶〈四川通志〉序》中認(rèn)為:“地方志向稱方志,它是在一國版圖內(nèi)某一方域中所有自然的和社會的千態(tài)萬狀事物發(fā)生發(fā)展的事實紀(jì)錄”,是“我國燦爛的文化寶藏”①。
四川纂修省志始于明正德年間,有正德十三年(1518)付梓的《四川志》。此外,明代在嘉靖二十年(1541)、萬歷初期和萬歷四十七年(1619)也分別刊行了省志,均稱《四川總志》。清代纂修省志共計三部,分別刊刻于康熙十二年(1673)、乾隆元年(1736)和嘉慶二十一年(1816),除康熙版署名為《四川總志》外,其余兩部均稱《四川通志》。
嘉慶《四川通志》由清人常明等修,楊芳燦、譚光祜纂。全書二百零四卷,分為十二志,依次為天文志、輿地志、食貨志、學(xué)校志、武備志、職官志、選舉志、人物志、經(jīng)籍志、紀(jì)事志、西域志、雜類志。卷首另載“圣訓(xùn)”“宸章”二十二卷。全志雖卷帙浩繁,但分綱列目,簡明扼要,可謂四川通志之集大成者。有學(xué)者認(rèn)為:“在現(xiàn)存明清時期纂修的四川省志中,雖然各有不可取代的文獻資料價值,但相比之下,學(xué)者公認(rèn),嘉慶《四川通志》體例最為完備,內(nèi)容的宏富也無與倫比,是明清時期七部四川省志中史料價值最高的一部”②。
作為四川省志中內(nèi)容最為豐富、史料價值最高的嘉慶《四川通志》,是前人留給后世的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值得深入挖掘。杜甫從肅宗乾元二年(759)歲末離隴赴蜀,上元元年(760)春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筑茅屋而居,在成都草堂前后居住共三年零九個月,保存下來的詩作有240余首,其中包括《蜀相》《春夜喜雨》《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等名篇。他所居住的草堂,經(jīng)過歷代的重修和擴建,現(xiàn)已成為杜甫紀(jì)念祠堂和故居風(fēng)貌相互融合、清代古建和巴蜀古典園林交相輝映的著名文化古跡。由于杜甫及其成都草堂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巨大影響,故此書對杜甫在成都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以及成都杜甫草堂的歷史變遷等情況也不惜筆墨,記錄頗多。據(jù)筆者考察,《四川通志》成書以來,學(xué)界至今沒有對此書中的有關(guān)杜甫資料進行過專題整理與深入探析,因此,本文基于嘉慶版《四川通志》,對杜甫在成都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以及成都草堂、草堂寺(梵安寺)和浣花祠的建設(shè)發(fā)展等文獻信息進行梳理、分析,以進一步豐富人們對成都杜甫草堂的認(rèn)識,推動杜甫及其成都草堂的研究。
記敘人物生平是歷代方志的主要內(nèi)容?!笆裰凶怨艦槿宋餃Y藪”,杜甫作為唐代詩壇的巨擘,是任何四川省志都繞不開的重要歷史人物。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一一《職官志·統(tǒng)部附志》“杜甫” 條云:
字子美,少客吳越、齊趙間。李邕奇其材。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天寶十三載,元宗朝獻太清宮、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擢河西尉,不拜,改右衛(wèi)率府冑曹參軍。會祿山亂,天子入蜀,甫避走三川。肅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為賊所得。至德二年,亡走鳳翔上謁,拜右拾遺。時所在寇奪,甫家寓鄜,彌年艱窶,孺弱至餓死,因許甫自往省視。從還京師,出為華州司功參軍。關(guān)輔饑,輒棄官去,客秦州。流落劍南,結(jié)廬成都西郭。召補京兆功曹參軍,不至。會嚴(yán)武節(jié)度劍南東、西川,往依焉。武再帥劍南,表為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武卒,崔旰等亂,甫往來夔、梓間。大歷中,出瞿塘,下江陵,泝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陽。卒,年五十九。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數(shù)嘗寇亂,挺節(jié)無所污,為詩歌,傷時撓弱,情不忘君,人憐其忠云。
以上所載杜甫生平內(nèi)容,乃節(jié)錄自宋祁《新唐書·杜甫傳》,與原書比較,主要省略了杜甫對家世的自述、疏救房琯事和宋祁對杜甫的評論(傳贊)等內(nèi)容,因此文字更加簡潔流暢。另外,根據(jù)杜甫詩文《奉謝口敕放三司推問狀》《為補遺薦岑參狀》《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華州掾,與親故別,因出此門,有悲往事》,杜甫的官職均為“左拾遺”,故兩《唐書·杜甫傳》所載“右拾遺”當(dāng)為“左拾遺”之誤。
關(guān)于杜甫的后嗣,嘉慶《四川通志》卷六一《輿地志·風(fēng)俗》所附元代史學(xué)家費著的《成都氏族譜》有相關(guān)記載,其“杜氏”條曰:
杜氏:杜栩世,以死節(jié)顯,蜀舊守名其居曰“忠義坊”,蓋以勸也。事詳見于《先賢志》矣。因其世祖,甫來依嚴(yán)武,武卒,甫旅游衡陽。二子宗文、宗武留蜀。甫卒,葬耒陽,后返葬偃師,故元稹志甫墓,謂:孫嗣業(yè),終父志。或者,其家竟莫能出蜀也。家青城,實宗文裔。十世孫準(zhǔn),皇祐五年第進士,官至朝散郎,宰綿竹以卒。妻黎攜諸孤外氏,家成都。黎教子嚴(yán),必使世其家。第二子即栩世,紹圣元年第進士,官至朝議大夫,通判懷德軍。靖康元年,邊寇作,西羌亦張,奄至城下,凡三旬,援兵不至,城陷。翊世先火其家,乃自縊死。事聞,特贈正議大夫,命官其后十人。五子,慥、沈以賞得官,孫逸老、俊老、廷老,曾孫光祖、大臨,以忠義遺澤得官。翊世歿時,慥棄官走,視死所,慟幾絕,見者皆為流涕。遂以喪招母魂歸。余孫自曾及云,今為士人,指其門,猶曰忠義杜云。
杜甫去世不久,潤州刺史樊晃在其《杜工部小集序》就有過“君有子宗文、宗武,近知所在,漂寓江陵”③的記載。因此,杜甫去蜀時,其二子宗文、宗武應(yīng)是隨其一起離開成都的,當(dāng)未留蜀定居。故以上所言“二子宗文、宗武留蜀”“或者,其家竟莫能出蜀也,家青城,實宗文裔”句當(dāng)有誤,所稱杜栩世(?-1126)乃杜甫十二世孫、宗文十世孫杜準(zhǔn)第二子,恐也不足據(jù)信。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收錄了許多杜甫對成都草堂生活描寫的名篇佳作,計有:《卜居》《堂成》《賓至》(幽棲地僻經(jīng)過少)、《狂夫》《野老》《泛溪》《客至》《西郊》《寄題江外草堂》《草堂即事》《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yán)鄭公》《草堂》(昔我去草堂)、《懷錦水居止二首》《奉酬嚴(yán)公寄題野亭之作》《嚴(yán)中丞枉駕見過》《嚴(yán)公仲夏枉駕草堂,兼攜酒饌,得寒字》《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以及嚴(yán)武《寄題杜二錦江野亭》,高適《人日寄杜二拾遺》。這些詩作比較全面地反映了杜甫在草堂期間的生活狀況及其與嚴(yán)武、高適的友誼。此外,該卷“少城”條收錄的杜甫《成都府》,也真實地描寫了他初到成都時的感受?!靶烨洳萏谩睏l,記載了徐卿草堂的位置“在城北,今廢”,并附有杜甫《詣徐卿草堂覓果栽》詩。
嘉慶《四川通志》卷二○一《雜類志·外紀(jì)》,引晚唐詞人溫庭筠的小說集《乾撰月 子》,敘述了杜甫在成都的一些日常生活小片段:
杜甫在蜀,以七金,買黃兒米半籃、細(xì)子魚一串、籠桶新柿油巾,皆蜀人奉養(yǎng)之粗者。又,當(dāng)蠶熟時,即與兒躬行而乞曰:“如或相憐,惠我一絲兩絲?!?/p>
這種趣味性和文學(xué)性較強的描述,可以讓人們“了解杜甫在蜀的艱辛凄慘生活,更能深刻理解他在蜀創(chuàng)作的大量沉郁悲壯之作,進一步展現(xiàn)其始終不渝的拳拳愛國之心的偉大。”④嘉慶《四川通志》稱此條杜甫之事出自溫庭筠《乾撰月 子》,該書雖然早已散佚,但后人有整理輯錄本,筆者因此查閱唐代筆記小說的整理輯錄本,均沒有在《乾撰月 子》中找到有關(guān)杜甫的內(nèi)容。后查舊題五代后唐馮贄《云仙雜記》,有關(guān)杜甫的二則故事即分別是其卷一《籠桶衫柿油巾》、卷三《惠一絲兩絲》⑤。
杜甫的好友嚴(yán)武,在廣德二年(764)任成都尹、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曾薦杜甫為檢校工部員外郎。永泰元年(765)五月,杜甫因嚴(yán)武病逝而失去了依靠,便攜家人離開了草堂,開始了他最后漂泊荊湘的生活。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職官志·統(tǒng)部》的“嚴(yán)武”條,對嚴(yán)武與杜甫的關(guān)系也有涉及,其云:“武倨慢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shù)矣?!奔螒c《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也節(jié)引晚唐范攄《云溪友議》等書,記載了嚴(yán)武欲殺杜甫之事:
嚴(yán)武鎮(zhèn)蜀,辟杜甫為參謀。武以世舊,待甫甚善。甫醉登武床,瞪視曰:“嚴(yán)挺之乃有此兒?!蔽漤T唬骸皩徰詫O子,欲捋虎須耶?”一日,欲殺甫,集吏于門。武將出,冠鉤于簾者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免,母遂以小舟送甫下峽。武卒,乃寓居夔之東屯。
以上所載有關(guān)內(nèi)容,《云溪友議·嚴(yán)黃門》原文為:
杜甫拾遺乘醉而言曰:“不謂嚴(yán)定之有此兒也?!蔽漤D烤弥唬骸岸艑徰詫O子,擬捋虎須?”合座皆笑,以彌縫之。武曰:“與公等飲饌謀歡,何至于祖考矣?!薄淠缚趾t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峽,母則可謂賢也。⑥
新舊《唐書·杜甫傳》對此事也均有記載。歷代學(xué)者對武欲殺甫之事的看法,大致分為兩種:多數(shù)學(xué)者認(rèn)為此事有小說家虛構(gòu)之嫌,其傳說并不足信⑦,而部分學(xué)者卻認(rèn)為“杜甫酒后失言幾乎招致殺身之禍,是完全可能的”⑧。筆者贊同吳在慶《杜甫、嚴(yán)武“睚眥”詩證及相關(guān)問題辨析》中的觀點,即“在長期難有新的證據(jù)確證其事之有無的情況下,我們的基本態(tài)度是闕疑俟考”⑨。
杜甫在成都草堂居住期間,與鄰居十分友善。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六四《人物志·成都府》收錄有“朱山人”條云:
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杜少陵在錦里,與南鄰朱山人往還,其詩云:‘錦里先生烏角巾,園收芋栗未全貧。慣看賓客兒童喜,得食階除鳥雀馴。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 又云:‘相近竹參差,相過人不知。幽花欹滿徑,野水細(xì)通池。歸客村非遠(yuǎn),殘尊席更移??淳嗟罋?,從此數(shù)追隨。’所謂朱山人者,固亦非常流也。”
以上所載《鶴林玉露》內(nèi)容,出自該書“乙編” 卷一“閑居交游”條。其中所載杜詩分別為《南鄰》和《過南鄰朱山人水亭》,二詩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杜甫與鄰里關(guān)系的融洽和睦。
杜甫雖然不是題畫詩的開創(chuàng)者,但其創(chuàng)作的題畫詩不僅數(shù)量多達二十余首,而且藝術(shù)造詣頗高,影響極為深遠(yuǎn)。杜甫寓居成都期間,于上元元年(760)結(jié)識了蜀地畫家韋偃、王宰,并作詩稱贊他們高超的繪畫藝術(shù)。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六六《人物志·成都府》“韋偃”條和“王宰”條,在引述宋人黃休復(fù)《益州名畫錄·無畫有名》有關(guān)兩位畫家生平簡介后,也分別抄錄了杜甫的《題壁上韋偃畫馬歌》《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全文:
韋偃:《益州名畫錄》:“京兆人,寓止蜀川,善畫馬,韓干之亞也?!倍鸥Ω柙疲骸绊f侯別我有所適,知我憐君畫無敵。戲拈禿筆掃驊騮,歘見騏驎出東壁。一匹龁草一匹嘶,坐看千里當(dāng)霜蹄。時危安得真置此?與人同生亦同死!”
王宰:《益州名畫錄》:“大歷年,家于蜀川,善畫山水、樹石,意出像外?!惫识鸥Ω柙疲骸笆债嬕凰?,五日畫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跡。壯哉昆侖方壺圖,掛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上有云氣隨飛龍。舟人漁子入浦溆,山木盡亞洪濤風(fēng)。尤工遠(yuǎn)勢古莫比,咫尺應(yīng)須論萬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p>
成都,土地肥美,物產(chǎn)豐饒。杜甫寓蜀期間,對不同于中原的一些蜀中動植物時常感到新奇,并寫了不少詠物詩作。嘉慶《四川通志》卷七五《食貨志·附錄藝文》即收錄了杜甫的《除草》《梔子》(即《江頭五詠·梔子》)《野人送朱櫻》《杜鵑行》(君不見昔日蜀天子)等四首分別描寫成都植物(蕁麻、梔子、櫻桃)和禽鳥(杜鵑鳥)的詩作,展現(xiàn)了成都獨特的物產(chǎn)。
杜甫是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其詩歌代表了中國古典詩歌的最高成就,因此對其詩歌的整理和研究,早在杜甫剛剛?cè)ナ啦痪镁鸵呀?jīng)興起,并至宋代達到高潮,且經(jīng)明清兩代而延續(xù)至今。歷代詩人往往以杜詩為學(xué)習(xí)楷模,他們在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中,通過借鑒杜詩表現(xiàn)手法、化用杜詩語典等方式,學(xué)習(xí)杜詩藝術(shù),這充分體現(xiàn)了杜詩的深遠(yuǎn)影響。
宋代以來的蜀地,是杜詩研究的重鎮(zhèn)。蜀地學(xué)者所編著的杜詩研究著作,曾經(jīng)在學(xué)界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他們對杜詩學(xué)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八六《經(jīng)籍志·別集》著錄蜀人校訂、注釋、評論杜詩之著作共有以下五部:
1、(宋)蘇舜欽撰《老杜別集》
蘇舜欽(1008-1048),字子美,祖籍梓州銅山(今四川中江),出生于開封(今屬河南)。北宋文學(xué)家蘇易簡之孫。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進士,歷任大理評事、集賢殿校理。詩與梅堯臣齊名,世稱“蘇梅”。有《蘇學(xué)士文集》行世。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四九《人物志·潼川府》有蘇舜欽傳。其所編《老杜別集》成書于景祐三年(1036),收詩三百八十余首,已佚,現(xiàn)僅存其于景祐三年(1036)十二月五日所撰的跋文《題杜子美別集后》(《蘇學(xué)士集》卷一三與嘉慶《四川通志》所載跋文內(nèi)容略有不同)。但根據(jù)嘉慶《四川通志》跋文“題曰《老杜別集》”可知,該書名稱應(yīng)為《老杜別集》。嘉慶《四川通志》著錄其《老杜別集》,并附其跋文曰:
蘇舜欽編《杜子美別集》無卷數(shù)。舜欽跋云:“杜甫本傳云,有集六十卷。今所存者,才二十卷,又未經(jīng)學(xué)者編輯,古律錯亂,前后不倫,蓋不為近世所尚,墜逸過半。吁!可痛憫也。天圣末,昌黎韓綜官華下,于民間傳得號《杜工部別集》者,凡五百篇。予參以舊集,削其同者,余三百篇。景祐初,僑居長安,于王緯主簿處又獲一集。三本相從,復(fù)擇得八十余首,皆豪邁哀頓,非昔之攻詩者所能依倚,以知亦出于斯人之胸中。念其亡去甚多,意必皆在人間,但不落好事家,未布耳。今以所得,雜錄成一策,題曰《老杜別集》,俟尋購僅足,當(dāng)與舊本重編次之。又本傳云:旅于耒陽,‘永泰二年,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嗽娭心擞小洞髿v三年,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將適江陵》之作,及大歷五年《追酬高蜀州見寄》,舊集亦有‘大歷二年調(diào)玉鼎’之句,是不卒于永泰,史氏誤文也,覽者無以此為異。景祐年月日,長安題?!?/p>
2、(宋)杜田撰《注杜詩補遺正謬》
杜田,生活于南北宋之交,安岳(今屬四川)人,以文章孝行舉臨江府教授,官至大邑(今屬四川)縣丞。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四九《人物志·潼川府》有傳。他是宋代重要的注杜學(xué)者,所著《注杜詩補遺正謬》,約成書于政和三年(1113)至紹興四年(1134)間,已佚。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書名題為《杜詩補遺正謬》),并有作者生平介紹,其曰:
杜田《杜詩補遺正謬》十二卷:“田,字汝耕,號時可,普州安岳人。以文章孝行舉?!?/p>
3、(宋)郭知達編《新刊校定集注杜詩》
郭知達,字充之(一說字子肅,或噩南),成都(一說福清)人。生卒年不詳。曾任富順(今屬四川)知縣。其所編《新刊校定集注杜詩》,收入《四庫全書》時簡稱為《九家集注杜詩》。此書的最大特點是刪去了托名蘇東坡的“偽蘇”注。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曰:
郭知達《九家集注杜詩》三十六卷:知達,蜀人。前有自序,作于淳熙八年(1181)。又有閩人曾噩重刻序,作于寶慶元年(1225)。宋人喜言杜詩,而注杜詩者無善本。此書集王洙、宋祁、王安石、黃庭堅、薛孟符(筆者注:應(yīng)為“薛夢符”)、杜田、鮑彪、師尹、趙彥材(次公)之注,頗為簡要。知達序稱“屬二三士友,隨是非而去取之,如假托名氏,撰造事實,皆刪削不載”云云,知其別裁有法矣。
4、托名(元)虞集撰《杜律虞注》
虞集(1272-1348),字伯生,號道園,祖籍仁壽(今屬四川),后遷居臨川(今屬江西)。官至翰林學(xué)士兼國子祭酒、奎章閣侍書學(xué)士。與楊載、范梈、揭傒斯并稱“元詩四大家”。著有《道園學(xué)古錄》《道園類稿》等?!抖怕捎葑ⅰ酚肿鳌队萆垅址诸惗旁娮ⅰ贰抖怕善哐宰⒔狻贰抖殴げ科哐月稍姟贰抖旁娪莨{》《虞伯生選杜律七言注》等,此書雖然版本較多、傳世甚廣,但“乃系偽書,實為張性之《杜律演義》。”⑩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曰:
虞集《杜律注》二卷。
5、(明)李實撰《杜詩注》
李實,字如石,遂寧(今屬四川)人。明末清初杜詩注家。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令蘇州長洲縣。后隱居蘇市三十年,著述甚富。生平事跡見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四九《人物志·潼川府》。著有《杜詩注》,已佚,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曰:
李實《杜詩注》無卷數(shù)。
歷代有許多詩歌總集和詩文評著作收錄有杜甫詩歌作品及其評論資料,如宋計有功撰《唐詩紀(jì)事》、宋扈仲榮等編《成都文類》、明楊慎編《全蜀藝文志》等,對此類著作,本文不予討論。本文僅介紹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八七《經(jīng)籍志·總集》收錄的兩部杜甫與其他著名詩人的詩選合集:
一是明楊慎編《李杜詩選》。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六年(1511)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世宗時,以直言極諫謫戍云南永昌。著述宏富,所涉廣博。后人輯其著作為《升庵集》。其《李杜詩選》,應(yīng)是明閔映璧合刻本,其中,《李詩選》五卷,為張含所選;《杜詩選》六卷,為楊慎所選。此書有劉辰翁評和楊慎批注。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曰:
《李杜詩選》無卷數(shù):楊慎編。
二是清彭端淑編《八家詩選》。彭端淑(約1700-1780),字儀一,又字樂齋,四川丹棱人。雍正年間進士,歷任吏部郎中、順天鄉(xiāng)試同考官、廣東肇羅道等職,后主講錦江書院,名重一時。其《八家詩選》(又名《曹植以下八家詩選》)編成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但“至今未現(xiàn)于世”?,或未付印,或已散佚。嘉慶《四川通志》著錄此書曰:
《八家詩選》三卷:彭端淑編,取曹植、陶潛、謝靈運、鮑照、謝朓、李白、杜甫、韓愈八家之詩匯為一冊,名曰《八家詩選》。
此外,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八四《經(jīng)籍志·史部》著錄有清康乾時期學(xué)者何明禮所撰《浣花草堂志》六卷。何明禮,四川崇慶(今崇州市)人。乾隆二十四年(1759)鄉(xiāng)試舉人,會試落第后遍游山右,又客山東禹城令周士孝署,病卒。其所著《浣花草堂志》成書于乾隆十六年(1751),是古代有關(guān)成都草堂的唯一專志。此書實有八卷,涉及任氏浣花溪傳說、草堂寺及少陵草堂建置歷史、杜甫在成都的交游、杜甫在草堂詩作、唐宋以來諸家題詠、古今碑刻等內(nèi)容,但書刻粗劣,訛誤不少。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八《雜類志·紀(jì)聞》和卷二○四《雜類志》,共有三條對杜甫詩文的考證。第一條引古代文獻記載對杜詩《石筍行》中的“石筍”進行了考證:
杜《石筍行》:“雨多往往得瑟瑟?!卑?,《華陽記》:“開明氏造七寶樓,以珍珠結(jié)成簾。漢武帝時,蜀郡火,燒數(shù)千家,樓亦以燼。今人往往于沙土上獲珍珠?!庇?,趙清獻(趙抃)《蜀郡故事》:“石筍在衙西門外,二株雙蹲。云珍珠樓基也。昔有人于此立寺,為大秦寺。其門樓十間,皆以珍珠、翠碧,貫之為簾。后摧毀墜地,至今基腳在。每有大雨,其前后,人多拾得珍珠瑟瑟金翠異物。余謂石筍,非為樓設(shè),而樓之建,適當(dāng)石筍附近耳。蓋大秦國多璆琳、瑯玕、明珠、金碧。水道通益州永昌郡,則寺疑此國人所建也?!?/p>
以上引文,通志稱引自明代學(xué)者楊慎《丹鉛總錄》。但筆者沒有在《丹鉛總錄》中查閱到,而在宋代學(xué)者吳曾的《能改齋漫錄》卷七《事實》“杜《石筍行》”?條中查尋到了相關(guān)內(nèi)容。故以上引文,當(dāng)引自吳曾所撰《能改齋漫錄》無疑,且對《能改齋漫錄》“杜《石筍行》”條個別字句進行了刪改,二者文字稍異。石筍,即圓柱狀石柱,是古代成都的名勝古跡之一。杜甫在《石筍行》中,否定了前人關(guān)于石筍是用于鎮(zhèn)海眼的傳說,并推測是古代卿相的墓表。
嘉慶《四川通志》卷二○四《雜類志·辨?zhèn)巍穼εf志引杜詩以說明“雪嶺”“西山”位于成都府華陽縣的錯誤進行了考證:
成都府華陽縣西山,在縣西,一名雪嶺。杜詩“雪嶺界天白”,又云“西山白雪高”。按,杜詩所云“西山”“雪嶺”,蓋今灌縣以西,迄威、茂、松、潘之山,云凈天宇,積雪皚然,可望而不可即者,不知其幾百里也。載之華陽為誤。如近日地志因《宜都記》語,遂載峽中諸山于宜都縣也。
杜詩“雪嶺界天白”出自《懷錦水居止二首》其二,“西山白雪高”出自《赴青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雪嶺、西山,也稱西嶺、雪山,今名雪寶頂,為岷山主峰,在今四川松潘縣東。以上嘉慶《四川通志》中的《宜都記》,亦稱《宜都山川記》,是東晉袁山松(一作袁崧)任宜都(今屬湖北)郡守時所作,以優(yōu)美生動的文筆描寫了長江三峽山水之美。宜都縣,現(xiàn)為宜都市,位于鄂西南長江中游南岸,距離今三峽大壩尚有一百余公里。
此卷還引有關(guān)文獻,考證了杜甫為唐興縣令王潛所作的《唐興縣客館記》中的唐興縣的地理位置:
唐王潛,唐興令,修明政事,尤存恤鰥寡。按,此據(jù)《杜工部集·唐興縣客館記》耳,而不知唐興之別有縣也。《新書·地理志》:遂州蓬溪縣,永淳元年置,長壽曰武豐,神龍元年復(fù)故名,天寶元年更曰蓬溪。蜀州唐興縣,武德二年置唐隆縣,先天更名唐安,至德二載改唐興。杜記云“中興之四年,潛為唐興宰”,當(dāng)乾元二年。記末紀(jì)歲“辛丑”,則上元二年,草堂詩所云“經(jīng)營上元始”也。二年,間至新津、青城,集中有詩可見。廣德元年,始居梓州,時唐興縣在蜀州,不在遂州矣。是王潛為蜀州之唐興令也。
上文首句出自康熙五十二年(1713)刻本《蓬溪縣志》卷上《名宦列傳》“王潛”條“王潛,唐興令,修明政事,尤存孤恤寡”的記載?,《四川通志》針對其記載,首先引《新唐書》卷四二《地理·劍南道》“遂州遂寧郡”“蓬溪”條:“本唐興,永淳元年析方義置。長壽二年曰武豐,神龍元年復(fù)故名。景龍二年析置唐安縣,先天二年省。天寶元年更唐興曰蓬溪”,然后引“蜀州唐安郡”“唐安”條:“本唐隆,武德元年置。長壽二年曰武隆,神龍元年復(fù)為唐隆,先天元年更名”?,最后引杜甫上元二年(761)為唐興縣令王潛所作的《唐興縣客館記》進行辨析,認(rèn)為王潛所任職的唐興縣在蜀州(今四川崇州),而非蓬溪縣,《蓬溪縣志》的記載乃是張冠李戴。
杜甫的詩歌,無論是其在世之時還是去世以后都具有巨大而深遠(yuǎn)的影響。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記載:
杜甫子宗武,以詩示阮兵曹。答以石斧一具,并詩還之。宗武曰:“斧,父斤也。兵曹使我呈父加斤也。”阮聞之,曰:“誤矣!欲砍斷其手。此手若存,天下詩名又在杜家矣?!?/p>
喜愛杜詩的阮兵曹想要“斫斷”杜甫次子宗武之“手”,雖然是出于妒忌的玩笑話,其實“是表現(xiàn)了杜詩影響之大?!?此條記載,沒有標(biāo)明出處,當(dāng)出自舊題五代后唐馮贄的《云仙雜記》卷七《石斧欲斫斷詩手》。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記載了唐末詩人韋莊臨終前的情況:
晚年,忽詠句曰:“誰知閑臥意,非病亦非眠?!薄笆謴牡裆嚷?,頭任漉巾偏。”皆不詳語也。
宋人計有功《唐詩紀(jì)事》卷六八“韋莊”條對此事記載較詳:
至若《閑臥》詩云“誰知閑臥意,非病亦非眠”。又,“手從雕扇落,頭任漉巾偏”。識者知其不祥。后誦子美詩“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門月色新”,吟諷不輟。是歲卒于花林坊,葬于白沙。?
韋莊去世前都還在不斷地吟誦杜詩,足見其對杜甫的敬仰和對杜詩的摯愛。
杜甫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集大成者,其詩歌作品備受歷代詩家推崇。和韻是中國舊體詩詞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它濫觴于六朝,至中唐元稹、白居易時始盛行。和韻既可采取依韻(同在一韻)方式,也可采用次韻(韻字次第無易)或用韻(用彼韻不必次)方式。自宋代以來,“眾多詩人將杜甫與杜詩視為做人與作詩的典范,慕其人,效其詩,步其韻,用各種方式表達著他們對于杜甫的敬意。”?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宸章七·皇上御制詩》收錄嘉慶皇帝《西川三首用杜甫韻》:
蜀地定民亂,興戎豈拓邊。未能安赤子,何以對皇天。孽尚蔵巖谷,時方動水泉(《月令》:仲冬,水泉動)。敬祈考垂庇,平賊免牽纏(蠶叢幽僻易于藏,如然,以地勢險絕蠢孽竊發(fā)者,至此,總歸殄滅。今狡藏豕突者,所余無幾,已屬自投陷阱?,F(xiàn)在三路大軍會合,不難一鼓掃蕩。惟默籲皇天賜佑,速奏敕寧,以成未竟之緒也)。(其一)
西川原富庶,奪攘七經(jīng)秋。枝蔓連夔府,根株始達州。黔黎疲列戍,將士敝征裘?;I筆增慚懼,漫紓宵旰憂。(其二)
殘賊肆奔竄,雄師難合圍。佇看戎馬定,倍覺羽書稀。固本惟修德,佳兵戒作威??M心頻望蜀,喜報共春歸(三正皆春回之兆。子丑之交,王春律轉(zhuǎn),七年軍書,傍午專望,喜捷應(yīng)期,蜀徼靖而海寓同春矣)。(其三)
嘉慶帝的《西川三首用杜甫韻》,乃是根據(jù)杜甫《西山三首》韻字和次第創(chuàng)作而成,屬于“次韻”,而非詩題所言的“用韻”。其詩題中的“西川”,應(yīng)為“西山”。西山,位于今四川松潘縣境內(nèi),是唐代西蜀地區(qū)防御吐蕃侵?jǐn)_的重要屏障。廣德元年(763)冬,松州(今四川松潘)被吐蕃圍困。杜甫于是因憂松州將陷而作《西山三首》。嘉慶帝的這首和韻詩,作于嘉慶十年(1805)新春川楚白蓮教起義將被鎮(zhèn)壓之時。其詩雖然是為鎮(zhèn)壓川楚白蓮教起義而作,屬于嘉慶皇帝的一種文字消遣方式,但這種跨時代的和韻詩作形式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清朝統(tǒng)治者對杜甫的崇仰與追隨,以及杜詩在封建帝王中的傳播與影響。
自唐宋以迄清代,歷代文人崇杜學(xué)杜蔚然成風(fēng)。嘉慶《四川通志》卷二○○《雜類志·紀(jì)聞四補遺》就收錄有盛錦、李重華、馬維翰、于養(yǎng)志等四位清代前期詩人的學(xué)杜擬杜詩作。該書對四人的生平及其評價,均節(jié)錄自清人沈德潛等編選的《清詩別裁集》?!肚逶妱e裁集》分別收錄四人詩作18首、11首、7首和1首,且所錄詩作也有部分文字與嘉慶《四川通志》不同。下面分別對四位詩人予以介紹:
盛錦(1691-1756),字庭堅,號青嶁,吳縣(今屬江蘇)人。康熙諸生。著有《青嶁遺稿》等。好吟詠,以入蜀詩最佳。盛錦有三首詩歌佳作被嘉慶《四川通志》輯錄:
盛錦,……著有《青樓詩鈔》。其《入蜀詩》得江山之助,可摩王漁洋之壘。有《登白帝城》詩云:“萬仞墻臨滟滪堆,子陽伯業(yè)劃江開。白鹽峰壓城頭落,巫峽帆從地底來。云起化龍連故井,風(fēng)生躍馬有高臺。漢家陵闕同灰滅,淚盡寒猿日夕哀。”《蜀道寓懷》云:“辭家動作經(jīng)年別,去國真成萬里游。淚眼已枯猿嘯夜,鄉(xiāng)書空望雁來秋。蠶叢路險連云棧,鹿角灘驚上峽舟。心折江陵灌園叟,黃柑千樹比封侯?!薄吨鄣譃o城》云:“錦江直下古城壕,地入炎荒近不毛。萬里親朋勞夢寐,十旬餐宿托風(fēng)濤。征蠻羅甸軍聲遠(yuǎn),《諭蜀》文園典策高。掃盡瘴煙開郡閣,岷峨天半落揮毫?!逼涑翐刺帲庇龈Q少陵。
盛錦所著詩集,非為上文所言“《青樓詩鈔》”,而應(yīng)是《清詩別裁集》記載的《青嶁詩鈔》,“青樓” 乃是“青嶁”的筆誤。沈德潛對盛錦十分推重,認(rèn)為其“青嶁詩從大歷下入手,后層累而上,風(fēng)格漸高,至《入蜀詩》得江山之助,沉雄頓挫,直欲上摩王漁洋之壘,以仰窺少陵。蓋漁洋詩以《蜀道集》為最勝也?!?
李重華(1682-1755),字實君,號玉洲,吳江(今屬江蘇)人,清代中期重要詩人和詩論家。少有俊才,雍正二年(1724)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一統(tǒng)志》纂修。著有《蜀道集》《貞一齋集》等。嘉慶《四川通志》在簡介其生平后,評論其詩道:
曾游巴蜀,登臨憑吊,發(fā)而為詩。嵚崎歷落,具體杜陵。有《五丁峽》,詩云:“絕壑靈奇盡鬼工,停眸便識五丁通。雙崖翠影侵天合,萬竅云根入地空。杜宇魂生迷鳥道,蜀山蛇拔剩龍宮。金??v被秦人誤,開辟何曾讓禹功。”人皆傳頌之。
清代金石學(xué)家、學(xué)者王昶在其《湖海詩傳》中也對李重華在吳江詩歌發(fā)展中的地位予以了肯定,并認(rèn)為其詩“宗法蓋在杜、韓間”?。
《清詩別裁集》也記載曰:
玉洲天賦俊才,復(fù)得匠門指授,生平游歷,入巴、蜀,客山左,留秦關(guān),經(jīng)三楚,登臨憑吊,發(fā)而為詩,嵚崎歷落,俱得江山之助,宜足繼匠門而興起也?!对娫挕范恚蛞话l(fā),或金針度人,可希風(fēng)昌谷《談藝錄》。?
馬維翰(1693-1740),字默臨,號墨麟,海鹽(今屬浙江)人??滴趿辏?721)進士,歷官陜西道御史,工科、戶科給事中等。著有《墨麟詩》《舊雨集》。嘉慶《四川通志》在記敘其生平后,又對其詩評論道:
其入蜀詩,意不肯庸,語不肯弱,雖未神來,已梯峭險。如《瀘定橋》《九折坂》等作,皆足嗣響杜陵。而詠《梅花》一律,則風(fēng)格清遠(yuǎn)。詩云:“疏枝雀啅轉(zhuǎn)春溫,正試東風(fēng)第一番。每自凝神當(dāng)遠(yuǎn)驛,為誰孤立向荒村。晴云曳宕春無限,午夜分明月有痕。索解此中渾不易,目成脈脈在忘言?!辈活惼淦缴饕?。
其詩寫景雄闊奇險,敘事縱橫排宕,具有風(fēng)骨遒勁的特點。《清詩別裁集》評價其詩道:“意不肯庸,語不肯弱,莽莽蒼蒼,縱筆揮霍,雖未神來,已梯峭險。墨麟學(xué)杜,可云循墻而走矣?!?馬維翰在其《瀘定橋》自注道:“用杜詩《石柜閣》韻?!?其《九折坂》也自注道:“用杜詩《木皮嶺》韻?!鄙虻聺搶Υ嗽娫u論道:“奇險句似得力老杜《發(fā)秦州》詩,以下諸詠皆然?!?《清史列傳》卷七一對其詩也有“詩宗杜、韓,以縱橫排奡為長,然神鋒太俊者居多”的評價?。
于養(yǎng)志,生卒年不詳。字涵一,奉天(今屬沈陽)人。官至四川巡撫。著有《讀易草》《西征集》?!肚逶妱e裁集》僅收錄其《不寐》一首,并有“起手杜陵家數(shù)”的評論?。嘉慶《四川通志》在記敘其生平后記載其《不寐》道:
其《不寐》一律云:“秋風(fēng)吹白帝,枕上落江聲。小苑煙光薄,疏簾月影清。三更羈客夢,萬里故鄉(xiāng)情。漸聽荒雞動,驅(qū)車按部行?!?頗有杜陵家數(shù)。
以上嘉慶皇帝和四位清代前期詩人的作品,在語氣口吻、遣詞造語、格調(diào)情韻諸方面逼肖杜詩,由此可見杜詩對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滋潤與影響。
成都杜甫草堂作為舉世聞名的文化名勝,其祠宇興廢等有關(guān)情況在歷代四川省志中均有記載。嘉慶《四川通志》也有不少相關(guān)文獻資料,現(xiàn)按草堂興廢的時代先后順序簡介如下。
杜甫去蜀后,其草堂也就日漸破敗,但遺跡并未湮滅。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收錄唐大和八年(834)進士、成都人雍陶所作《經(jīng)杜甫舊宅》,雍陶所見的杜甫草堂舊址已是“沙堋水淺鷗飛盡,樹壓村橋馬過遲”,一派荒涼景象。嘉慶《四川通志》所錄“沙堋水淺”,《全唐詩》等均作“沙崩水檻”?。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少城”條收錄唐乾符三年(876)進士、江西袁州宜春人鄭谷《蜀中三首》,從該詩其二“揚雄宅在唯喬木,杜甫臺荒絕舊鄰”句可知,草堂房屋的臺基當(dāng)時尚在。
韋莊(約836-910)是晚唐五代時期杰出的詩人、詞人。乾寧四年(897),他被兩川宣諭和協(xié)使李洵辟為判官,并隨同入蜀。天復(fù)元年(901),應(yīng)聘為王建幕僚,任掌書記,自此終身仕蜀,輔佑前蜀立國,累官至吏部侍郎兼平章事。著有《浣花集》。韋莊“是杜甫的一位跨越時空的知音”?,對杜甫其人其詩推崇備至。在蜀期間,他在理政之余,還積極從事文化活動,以推動西蜀文化的發(fā)展。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記載道:
蜀韋莊為奏記,于浣花溪得杜工部舊址,結(jié)茅為室。故其弟藹以名某集。
韋莊之弟韋藹在《浣花集序》中對此事記載較詳:
辛酉春,應(yīng)聘為西蜀奏記。明年,浣花溪尋得杜工部舊址,雖蕪沒已久,而柱砥猶存。因命芟夷,結(jié)茅為一室。蓋欲思其人而成其處,非敢廣其基構(gòu)耳。藹便因閑日錄兄之稿草,中或默記于吟詠者,次為□□□,目之曰《浣花集》,亦杜陵所居之義也。?
通過考查歷史文獻可知,“韋莊是有書記載尋訪草堂舊跡,追憶詩圣杜甫的第一人”?,對西蜀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起到了積極作用。韋莊此舉,影響非常深遠(yuǎn),“他開了后世維護詩圣草堂的先例。正是基于韋莊在晚唐五代之際對成都草堂遺址的確認(rèn),這塊文學(xué)圣地才得以流傳后世,延續(xù)至今?!?
根據(jù)文獻記載,成都草堂在兩宋時期曾有過三次重修。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首先簡要記載了北宋呂大防重建草堂之事:
杜公祠,在城西浣花溪上,即草堂祠,宋呂大防建。
而在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附錄的宋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中,除簡要敘述杜甫來成都建草堂直至去世期間的經(jīng)歷外,則有較為詳細(xì)的有關(guān)成都草堂在北宋兩次修建情況的記載:第一次是在北宋神宗元豐年間(1078-1085)呂大防鎮(zhèn)蜀時,曾經(jīng)“復(fù)作草堂于先生之舊址,繪先生之像于其上”;第二次是在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時,成都知府胡宗愈又錄杜甫成都詩,“刻石置于草堂之壁間”?!岸鸥φ睏l還附有生活在南北宋之間的著名杜甫研究專家趙次公撰寫的《呂公修草堂記》,此記認(rèn)為杜甫的“出處,每與孔孟合”,其詩有補于教化,最后也對呂大防重建草堂之事給予了高度評價:“天下后世,由是識曲阜之履,愛甘棠之木,誦其詩以知教化之原,豈不自我公發(fā)之邪?”據(jù)南宋扈仲榮、程遇孫等編《成都文類》,此文題為《杜工部草堂記》。又據(jù)學(xué)者考證,“《杜工部草堂記》當(dāng)作于紹興庚申(1140)季冬,張燾重修草堂之后。文中的‘我公’‘公’即指張燾而言”?。紹興十年(1140),成都知府張燾對草堂進行了培修,并將全部杜詩刻于26方石碑上。張燾培修草堂的始末,載于喻汝礪的《杜工部草堂記》,但嘉慶《四川通志》未收錄此文。宋代詩人題詠成都草堂的詩作有不少,這些詩作描寫了草堂風(fēng)光,贊美了杜甫的忠君愛國品德和杰出的詩歌才能。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也收錄了以下宋代詩人題詠杜甫成都草堂的詩作:
君不見少陵草堂背西郭,浣花溪水流堂腳。竹寒沙白自凄涼,莫問四松霜草薄。入門好在烏皮幾,老去不歸換鄰里。西嶺千秋雪未消,舍北泥融飛燕子。祇今榿木平橋路,籠竹和煙雜江霧。野僧作屋號草堂,不是柴扉舊時處。詩壇今古誰能將,艷艷文章光萬丈。安得英才擅品量,當(dāng)使公居摩詰上。(宋京《草堂》)
扣橈泛澄虛,濯流睇幽芳。晚英襯奇樹,夕霏媚疏篁。歸鳥亦暫閑,夜魄動初涼。忽焉眾星微,天高月舒光。昔也杜陵子,澹然此茅堂??椭辆谱哉澹涞靡庖淹?。云何嘗念饑,零落在道旁。古來技入神,一飯豈所忘。吾輩天所窮,慨歌淚沾裳。(喻汝礪《晚泛浣花遂宿草堂》)
燦燦詩翁錦里西,只緣詩好合窮棲。竹鋪冷色云連寺,柳漾晴絲鳥過溪。凝怨不禁關(guān)樹暗,駐情應(yīng)恨蜀山低。離人苦怕春歸盡,可忍紅英半著泥。亂后飄零歇此身,風(fēng)光無賴更清新??蛻岩赘芯铺聿?,詩思苦堅花減春。南枝北枝鶯舌巧,前村后村雨腳勻。暫借溪邊老為客,花心柳眼莫撩人?。ㄓ魅甑Z《草堂詩十二首》其一、五)
清江抱孤村,杜子昔所館。虛堂塵不掃,小徑門可欵。公詩豈紙上,遺句處處滿。人皆欲舍取,志大才苦短。計公客此時,一飽得亦罕。阨窮端有自,寧獨坐房琯。至今壁間像,朱綬意蕭散。長安貂蟬多,死去誰復(fù)算。(陸游《草堂拜少陵遺像》)
棲遲九月錦水行,獨過草堂西出城。村樹苒苒秋照白,浪花漪漪江水明。溪邊三重結(jié)茅屋,松蘿翳疏晚雨清。往來沽酒且有客,胡為奔走不自停?四海紛然霾曀多,我憂豈但白馬盟。藜藿未足飽我腹,況又一頃供耕耘。只今騎驢望八極,終日飄飄浪如許。可堪顏色太癯生,憂愁盡入篇章苦。信眉一笑古復(fù)作,卻似韓宣適東魯。此生蕩漾胡能留,兩腳風(fēng)塵奚所休?此道滄浪付一漚,喚之千古與爾謀,吾亦往矣作《春秋》。(馬俌《過子美草堂》)
關(guān)于成都草堂在元代的修建情況,見于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八《雜類志·紀(jì)聞》所引元人張雨《句曲外史集》,其云:
元張雨有《贈紐憐大監(jiān)》,詩云:“論卷聚書三十萬,錦江江上數(shù)連艘。遠(yuǎn)追教授文翁學(xué),重嘆征求使者勞。石室談經(jīng)修俎豆,草堂迎詔樹旗旄。也知后世揚雄在,獻賦為郎愧爾曹?!弊⒃疲骸罢堃允裎奈讨?,揚雄之墨池,杜甫之草堂,皆列學(xué)宮,又為甫得謚曰‘文貞’。以私財作三書院,遍行東南,收書三十萬卷及鑄禮器以歸。虞奎章紀(jì)其事,邀予賦詩如左?!薄抖旁娮ⅰ吩疲骸霸樀壑琳辏分u杜甫曰文貞,蓋從大監(jiān)所請也。”
紐憐大監(jiān)的以上舉措,“不僅保護了杜甫草堂,也對整個蜀地的人文繼承與發(fā)展做出了不凡的貢獻。杜甫草堂也因此被賦予了更多的學(xué)術(shù)內(nèi)涵?!?據(jù)考證,上文所言為杜甫請謚封號“文貞”的紐憐,即“也速答兒,字達可,蒙古人,在四川出生長大,……約于順帝后至元年間致仕,升授秘書大監(jiān)”?。上文所言《杜詩注》,指清人仇兆鰲《杜詩詳注》,該書《杜詩凡例》“少陵謚法”條有“考元順帝至正二年,嘗追謚文貞,此實褒賢盛事,增韻文壇” 的記載?。據(jù)《元史》卷三九《順帝紀(jì)二》“(后)至元三年”條“夏四月……丁酉,謚唐杜甫為文貞”的記載?,可知請謚“文貞”之事,發(fā)生在元順帝至元三年(1337),而非仇兆鰲所言的元順帝至正二年(1342)。
嘉慶《四川通志》卷八○《學(xué)校志·書院》收錄有元人文禮愷的《金華書院記》,此文記敘了元代至正元年(1341)于今四川射洪縣創(chuàng)建金華書院之事,從其記載的“至正改元冬,監(jiān)縣柏延建言,請擇地創(chuàng)拾遺書院。又援墨池、草堂、眉山例,請建山長員,以職教祀朝省是”句可知,當(dāng)時成都的草堂書院當(dāng)聘請過某學(xué)者擔(dān)任山長(書院負(fù)責(zé)人),由山長負(fù)責(zé)講學(xué),統(tǒng)領(lǐng)院務(wù)。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附有元人宋無的《杜工部祠》,表達了對杜甫的崇敬之情,其詩曰:
老病思明主,乾坤入苦吟。秋風(fēng)茅屋客,
春日杜鵑心。詩史孤忠在,文星萬古沉。祇應(yīng)憶李白,到海去相尋。
嘉慶《四川通志》對明代正統(tǒng)年間、嘉靖十六年(1537)、嘉靖二十二年(1543)、萬歷三十年(1602)等幾次規(guī)模較小的維修增建成都草堂活動沒有記載,僅記載了以下三次(洪武二十六年、弘治十三年和嘉靖二十六年)重要的重修情況,現(xiàn)分別介紹如下: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附有明蜀獻王朱椿《祭杜子美文》。朱椿,明宗室,太祖第十一子。洪武十一年(1378)封蜀王。初駐鳳陽,二十三年(1390)就藩成都。曾經(jīng)聘請名儒方孝孺為長子的老師。性典雅,通文史,于西南地區(qū)傳播禮教,有功于邊地安定,太祖呼為“蜀秀才”。朱椿此文記敘了他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祭祀杜甫并重修草堂之事,體現(xiàn)了他對杜甫的無限崇仰。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所附方孝孺《草堂碑記》,全稱為《成都杜先生草堂碑》。方孝孺(1357-1402),寧海(今屬浙江)人,明初大臣、著名學(xué)者、文學(xué)家、思想家。他在該文中高度頌揚了杜甫的愛君憂民思想及其詩歌作品,記敘了蜀王朱椿此次重建杜甫草堂的規(guī)模、經(jīng)過等情況,并對朱椿的諸多仁政給予了高度贊譽。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所附明大臣、散曲家楊廷和的《重修杜工部草堂記》,描述了明弘治十三年(1500)重修草堂的經(jīng)過,以及重建后的建筑規(guī)模、布局和園林的景色,對杜甫崇高的道德修養(yǎng)以及四川巡撫鐘蕃、四川巡按姚祥等人的重建草堂之舉給予了高度的評價。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和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均附有張時徹《重修杜工部祠碑》全文。張時徹,鄞縣(今屬浙江)人,明詩文家、學(xué)者、醫(yī)士。嘉靖二十五年(1546)巡撫四川。二十六年(1547)升任兵部右侍郎。兩年后復(fù)任江西巡撫,后官至南京兵部尚書。其碑文記敘了嘉靖二十六年(1547)重修成都杜甫草堂的相關(guān)情況以及杜甫的生平等內(nèi)容。
嘉慶《四川通志》收錄明人題詠成都草堂詩一首,即陳南賓的《游草堂》一詩,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和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均附有陳南賓《游草堂》。兩條內(nèi)容重復(fù),所錄詩作內(nèi)容也略有不同。前者首聯(lián)中的“東望”,后者作“相望”。其詩曰:
西出秦關(guān)道路長,岷峨東望郁蒼蒼。蓬萊三賦舊無敵,同谷七歌今可傷。茅屋秋高風(fēng)瑟瑟,布衾鐵冷雨床床。浣花溪上應(yīng)回首,千載令人憶草堂。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有“杜甫宅”條,此條首先說明了成都草堂的位置,并反駁了陸游的杜甫在成都有兩草堂的觀點:
杜甫宅:即草堂,在縣西南五里。陸游云:少陵有二草堂,一在萬里橋西,一在百花潭。萬里橋蹤跡不可見。據(jù)杜詩,當(dāng)在縣西郊碧雞坊外,萬里橋南,百花潭北,浣花水西,實無二草堂也。
陸游所言出自其《老學(xué)庵筆記》卷一:
杜少陵在成都有兩草堂,一在萬里橋之西,一在浣花,皆見于詩中。萬里橋故跡湮沒不可見,或云房季可園是也。?
歷代學(xué)者對陸游的以上觀點,都認(rèn)為是錯誤的。如錢謙益《錢注杜詩》在批注杜甫《狂夫》“草堂”句時就曾注曰:
放翁在蜀久,無容有誤,然少陵在成都,實無二草堂也。?
“杜甫宅”條緊接著又?jǐn)⑹隽饲宕捌趯Σ萏玫娜涡藿ㄇ闆r:國朝康熙十年,巡撫張德地、知府冀應(yīng)熊修建。乾隆四十四年按察使杜玉林重修,后復(fù)傾圮。嘉慶十七年,總督常明、布政使方積、知府曹六興續(xù)修,堂廡宏整,中祀少陵,并以宋放翁陸子配享。詳見《祠廟志》。
該條隨后附有宋人樂史所撰《太平寰宇記》關(guān)于草堂位置的相關(guān)記載:
《寰宇記》:“在縣西郭外,地屬西浦縣,接浣花溪,地名百花潭?!?/p>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附有清金儁《杜公草堂祠碑記》全文。金儁,遼東遼陽(今屬遼寧)人,康熙八年至十九年(1669-1680)任四川布政使。其碑記,除對杜甫的忠君愛民予以高度稱贊外,還記載了康熙十一年(1672)修建草堂的簡略情況,從中可見此次重建的規(guī)模不僅不大,且建筑也較為簡樸。
緊接著,“杜公祠”條又附錄杜玉林《重修成都少陵公草堂記》,其碑至今尚保存在成都杜甫草堂工部祠內(nèi)。杜玉林,金匱(今屬江蘇)人,杜甫后裔。此篇碑記作于其任四川布政使時,記述了乾隆四十三年(1778)重修草堂的起因,籌劃和修建的經(jīng)過,以及劃撥白銀二千兩維修經(jīng)費等情況。
嘉慶十六年(1811)七月至次年正月的重建杜甫草堂工程,是成都杜甫草堂歷史上最為重要的一次修繕,由時任四川總督常明、布政使方積發(fā)起,成都知府曹六興實施。重修竣工后,曹六興撰書有《重修成都草堂工部祠增寺僧歲修經(jīng)費碑記》,對此次重修草堂的原因、經(jīng)過、經(jīng)費以及重建后的規(guī)模等情況均有詳細(xì)的記載。嘉慶《四川通志》沒有收錄此篇碑記,僅收錄了方積的《重修草堂寺》詩,詩中回顧了乾隆五十八年(1793)四川總督福康安對杜甫草堂和梵安寺予以培修之事,并描寫了此次重建草堂和陸游配饗等事,其詩曰:
杜陵有一老,漂泊入西蜀。卜居浣花上,草草數(shù)茅屋。聊以蔽風(fēng)雨,于焉遂幽獨。何知百世后,惓惓緬芳躅。龍去淵猶神,珠沉人貴櫝。臨流發(fā)浩嘆,先生恍在目。甲寅夏之初,文襄秉六纛。頗似嚴(yán)將軍,足音滿空谷。顧瞻林壑佳,鳩材事重筑。高秋大旆移,隔歲宵烽燭。倥傯廿載余,百廢疇能復(fù)。揚雄宅半傾,李白山如觸。言尋草閣寒,但見江流速。天風(fēng)那復(fù)吹,薄茅無一束。豈乏懷古人,撫囊徒跼踧。節(jié)使皆人豪,君平絕塵俗。希古與楚賢,風(fēng)流各清淑。盛意事經(jīng)營,往來忘仆仆。是時西巡狩,我正趨臺麓。風(fēng)月眺秦川,車徒謁杜曲。望廬驚復(fù)羨,佳構(gòu)幽還肅。甚悔錦江居,長任溪毛禿。并負(fù)廣平心,臨別丁寧屬。歸來悉此意,狂喜獲吾欲。況逢嘉州守,且有益州牧。暇日審連延,同心謀土木。雙流荇藻縈,重堂廊廡復(fù)。斜接武鄉(xiāng)祠,直通犀浦舳。松州副使來,為語三城矗。高興起層臺,西山雪可掬。爰吟先生句,森然睹修竹。更拜先生像,蕭然見野服。春秋選佳日,簪履互征逐。齊憑煙外橋,共奠杯中醁。因復(fù)懷鄭公,墓草滋空綠。日暮問江亭,誰歟話坦腹。于陵發(fā)深慨,爰附江東陸。斯人南渡英,姓字殊芳馥。零落亦先生,感時雙痛哭。即以詩派言,升堂良不辱。不孤德有鄰,無間居偕卜。精靈下九閽,從此共昏夙。
值得注意的是,嘉慶《四川通志》還記載了一些清代成都少陵書院的情況。同書卷八○《學(xué)校志·書院》收錄有吳省欽的《潼川草堂書院碑記》。吳省欽,清代詩文作家,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四十二年(1777)任四川學(xué)政。其記約作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主要記敘了乾隆時期梓州草堂書院的建設(shè)情況,同時考證了陸游的成都有二草堂之說,以及成都草堂寺的創(chuàng)建時間,也言及當(dāng)時成都的少陵書院:
今成都草堂寺之西,少陵書院為草堂故址,韋莊嘗繼少陵居之。彼書院之名,開元初領(lǐng)以學(xué)士一人,典守秘籍。宋則以之名諸儒講學(xué)之所,即奉祠胥在是焉。
早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吳省欽就作有《重修少陵草堂后祠碑記》,作者在碑記開篇即有“成都少陵之草堂,今榜曰少陵書院”的記載?。嘉慶《四川通志》卷七九《學(xué)校志·成都府》“芙蓉書院” 條在記載嘉慶五年(1801)知縣張人龍捐建芙蓉書院時,也有“舊有少陵書院,久湮”的記載??梢?,當(dāng)時的成都杜甫草堂,曾經(jīng)建有少陵書院,但在嘉慶初年,少陵書院就不存在了。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四《輿地志·成都府》“杜公祠”條,收錄有如下數(shù)首清人題詠成都草堂的詩作:
勞農(nóng)出郭游,小憩浣花頭。秧滿田疇綠,溪分溝洫流。遠(yuǎn)山云水接,鄰寺曉煙浮。石碣留遺像,猶懷漂泊愁。萬里橋西路,滄浪在望中。昔為詩史宅,今作梵王宮。林竹搖新碧,溪荷失舊紅。草堂居吏隱,千古仰高風(fēng)。(岳鐘琪《杜公祠》)
勸農(nóng)視稼草堂游,父老歡迎拜馬頭。玉壘長存寒暑雪,錦江不變古今流。新篁解籜瑯玕出,老柏凌霄翠蓋浮。詩伯千秋深悵望,鐘聲梵唄使人愁。(岳鐘琪《杜公祠》)
揖讓登初地,浣花猶草堂。寺門分竹色,彩筆點溪光。梁燕緣江熟,檐云背郭長。野人收芋栗,桑柘晚陰涼。錦里棲棲者,東西南北人。重逢黃閣老,一構(gòu)白茅新??椭鳞策h(yuǎn),堂成榿木春。郊扃看小隊,來往自頻頻。破屋秋風(fēng)里,孤吟失老楠。艱難萬里客,凄愴百花潭。稷契憂方大,詩書性所耽。飄然成白首,留滯錦城南。無家思弟妹,為客長兒童。日月雙懸地,乾坤一老翁。合離江內(nèi)外,去住瀼西東。逝者浣花水,長歌懷古風(fēng)。(顧光旭《杜工部成都草堂同吳白華學(xué)使四首》)
橘刺藤梢小徑斜,少陵茅屋屬僧家。風(fēng)吟亂葉迷雙樹,水匯空潭冷百花。香閣鼓鐘風(fēng)雅歇,影碑沉土貌顏差。乞絲何自尋高躅,處處蠶繅聽響車。江頭眠釣跡俱陳,光焰文章自有神。瀼水縱淪三畝劵,浣花常盎一溪春。蕭條世事兵戈日,漂泊天涯涕淚身。千古寸心難想像,瓣香空拜拜鵑人。(董新策《杜公祠》)
少陵冠古才,高文垂典則。平生千萬篇,惓惓在君國。未展稷契懷,微官且被謫。當(dāng)其客秦州,妻子不得食。挈家遠(yuǎn)逃奔,窮老勢相迫。艱辛道路中,探奇紀(jì)于役。萬象歸陶鑄,天地皆震坼。公倘不來蜀,胸襟何由辟。蜀中得公詩,山川為增色。千秋一草堂,長留浣溪側(cè)。綠竹郁蒼蒼,水清沙的皪。大雅久不存,風(fēng)光猶如昔。公名光日月,來往多騷客。憐公生不辰,苦遭造化厄。至今憑吊人,喟焉長嘆息。(彭端淑《題杜工部草堂》)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杜甫宅”條,除與卷三四“杜公祠”條重復(fù)收錄顧光旭、彭端淑的詩作外,還收錄了其他清人的數(shù)首題詠成都草堂的詩作:
漂泊干戈后,為堂旁水涯。三巴五畝宅,千古一詩家。無復(fù)臨江樹,猶存覆地花。危樓當(dāng)北斗,想象望京華。(錢源來《少陵草堂》)
杜陵野老行歌處,市橋官柳花溪路。何人為葺郭西堂,茅屋三重倚江樹。憶昔間關(guān)入益州,每依北斗望龍樓。忠愛不忘唐社稷,詩篇直媲魯春秋。錦里十年歸未得,弟妹飄零斷消息。春深時放江上船,卓午每戴山頭笠。一灣籠竹翠含煙,幾處榿木青礙日。出從田父飲村醪,歸課兒童樹雞柵。夜寒愁聽杜鵑啼,江漲猶聞老蛟泣??蓱z生為稷契身,空悲戎馬逐風(fēng)塵。郫酒嘉魚嘗已遍,南鄰北舍為誰親。耒陽去后逾千載,白沙翠竹淪桑海。堂前無復(fù)烏幾存,門外惟有四松在。只今庭宇增輝煌,海內(nèi)詩壇孰與行?瓣香欲下涪翁拜,時見文光射斗長。(張邦伸《重葺浣花草堂落成》)
一世艱虞客,百年愁病身。人經(jīng)顛沛老,詩到亂離真。短發(fā)頻搔首,低顏久傍人。袖中活國手,未得展經(jīng)綸。浣花溪上屋,云是杜公祠。一自風(fēng)塵起,頻年苦賦詩。青山橫隴蜀,流水接巴夔。惆悵人何在,空堂獨步時。奔走空皮骨,生涯任有無。文章余氣象,田宅半荒蕪??腿ラT常閉,往來酒漫沽。憶成三禮賦,聲價重皇都。草堂何寂靜,憑吊獨傷情。密筱環(huán)門出,孤煙隔水生。心懷樂游苑,身老錦官城。詩格君稱圣,千秋仰大名。(董大椿《草堂》)
萬里橋西溪水頭,少陵故宅自深幽。美花疏竹舊游地,老樹遺臺今日秋。古瓦時多蒼鼠竄,荒林惟有白云留。江關(guān)詞賦空蕭瑟,庾信平生一樣愁。(董大椿《重游草堂》)
嘉慶《四川通志》卷二○○《雜類志·紀(jì)聞四補遺》記載了蔡雪村的《題少陵草堂》。蔡雪村,生平不詳,當(dāng)是清代前期四川人。其詩曰:
蔡雪村,詩人也,年已七十,《題少陵草堂》云:“浮家錦里當(dāng)巖阿,風(fēng)雨窮愁著述多。
究是乾坤風(fēng)雅地,光芒萬丈總難磨。榿林籠竹釀寒煙,太瘦清容石碣傳。多少詞人爭下拜,留題空費薛濤箋。當(dāng)年節(jié)度過頻頻,竹里行廚主對賓。今日招游追盛事,就中獨讓謫仙人。倒影花溪鏡碧空,揚舲西上水流東。
翠沉沉處清歌外,無限情懷一笛風(fēng)。玉堂仙客擅才名,筆陣花飛四座驚。棄甲老狂何敢敵,降旗端的豎詩城。玉壘峰高落日孤,勾留放眼是歸途。白沙翠竹猶回首,暮景新開古畫圖。
以上詩作,或描寫成都草堂景色,或贊譽杜甫詩篇,字里行間,都對杜甫充滿了景仰之情。
在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八《輿地志·成都府》“梵安寺”條中,有梵安寺(今草堂寺)歷史的記載:
梵安寺,在縣西南十里,前代為尼居,名桃花寺,隋文帝易以僧。大歷中,崔寧鎮(zhèn)蜀,以冀國夫人任氏本浣花女,遂重修之,繪任氏真于其中。會昌中,欲焚寺,夜聞女子啼泣之聲,乃止,已而禱雨有驗。明改今名,俗呼草堂寺。康熙四年,巡撫張徳地重修。
此條記載,簡要地記敘了梵安寺(今草堂寺)的歷史概況及有關(guān)傳說。此條隨后附有唐李德裕撰寫的《五長史寫真記》,其記全稱為《重寫前益州五長史真記》,文中所言“益州草堂寺”為古草堂寺,當(dāng)不是今天成都杜甫草堂東側(cè)的草堂寺(梵安寺)。
關(guān)于草堂寺(梵安寺)的僧俗活動情況,嘉慶《四川通志》也有三條記載。一條是卷一九九《雜類志·補遺》引清人厲鶚《宋詩紀(jì)事》記述了北宋末年楊損之與任杰、楊武仲、楊咸章四位老人所作《梵安寺內(nèi)浣溪四老唱和詩》的有關(guān)情況:
楊咸章,字晦之,蜀人,有《梵安寺內(nèi)浣溪四老唱和詩》,序云:“伏睹益之奉議尊兄,欲于浣花梵安寺之普賢,約漢公、子臧作三老會,又筑堂繪像,榜曰‘三老’,誠蜀之盛事。咸章方調(diào)官武信,敢卜謝事,少陪雅集,輒更為四老,因賦拙詩,上浼清覽?!痹娫疲骸奥?wù)h懸車三老儒,約為繪像訪僧居。蟹螯杯酒歡無極,鼎足韜裘樂有余。暑簟共觀岷嶺雪,春盤同膾蜀江魚。歸來一榻如相許,須信逍遙倍二疏?!睏顡p之,字益之?!蹲诘芑拗ㄖ庇性婈愇湫艢w簉三老之后損之喜繼元韻以勉之》,詩云:“未拋名利尚區(qū)區(qū),方卜榮遷武信居。思簉林泉三老后,已經(jīng)年紀(jì)七旬余。且來在野同游鹿,莫學(xué)臨淵卻羨魚。子美堂鄰愿為約,免教朋輩舊情疏?!比谓?,字漢公,蜀人,有《同為四老會次韻》(筆者按:《宋詩紀(jì)事》作《杰衰朽無取辱益之見招同諸友為四老會晦之承議有詩杰謹(jǐn)次其韻》),詩云:“夫子關(guān)西出眾儒,肯來尋我卜幽居。忘憂棋局真佳興,投老詩編是緒余。故舊已蒙吟伐木,太平只恐罩嘉魚。主人醉指前溪路,松菊清涼月影疏。”楊武仲,字子臧,蜀人,有《和晦之元韻》(筆者按:《宋詩紀(jì)事》作《武仲伏承益之奉議轉(zhuǎn)示晦之佳什謹(jǐn)依元韻次和》),詩云:“素發(fā)龐眉一陋儒,常陪龍友到禪居。我隨益者誠多幸,人嘆賢哉愧有余。坐上共飛純玉斝,腰間齊佩白銀魚。高吟清論常終日,會數(shù)朋交信不疏?!?/p>
從以上記載可知,此四老會是由楊損之、任杰、楊武仲、楊咸章四老組成的詩社,“當(dāng)成立于成都”,約“活動于1102 年左右”?,而梵安寺當(dāng)是其主要活動場所。除發(fā)起人楊損之外,其余三人皆為蜀人,生平不詳。楊損之的生平以及四老詩社活動等情況,見載于宋代詩人郭印《浣花四老堂記》:
四老堂者,華陰楊審之所建也。審父損之,字益之?!S中試特奏,詔賜同學(xué)究其出身。丁母喪。服除,調(diào)綿州巴西縣主簿,后遷幕職,知鹽泉縣,為嘉、眉州考試官?!瓡r年六十有六?!旄胬?,授通直郎,繼以覃沛轉(zhuǎn)奉議郎,錫六品服。雍容里社,日與致政承議郎任杰漢公、承議郎楊武仲子臧游,其后楊咸章晦之以通直郎掛冠歸,即造其間,是為四老,唱和詩中可見矣。四老皆以恩免得官致仕,升朝朱衣象笏,颙颙雅雅,出則聯(lián)轡,坐則連席,春晝秋宵,一觴一詠,有無窮之樂,鄉(xiāng)人咸欽慕焉。漢翁年八十四,晦之八十一,子臧八十二,益之七十五以終?!咒螞]不傳,屬余紀(jì)其始末,因錄四老詩并刻于石,其意甚美?!瓎韬?!四老其可以為世楷式也夫,可以警當(dāng)途之流競也夫! 紹興十五年記。?
第二條是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六七《人物志·成都府》“妙琴”條,簡要記載了明代草堂寺僧人無弦妙琴(?-1581)的生平:妙琴。舊《通志》:字無弦,華陽(今成都市)人,善詩,工書畫,以畫牛得名,稱牛和尚。住草堂寺,構(gòu)精舍,有梅花千樹,自號梅屋老人,萬歷九年示寂。
第三條是卷一八六《經(jīng)籍志四·別集》記載的明代草堂寺詩僧釋宗止的生平:
煙波集(無卷數(shù)):釋宗止撰。宗止,字長白,崇寧(治今四川省郫都區(qū)唐昌鎮(zhèn))人,居成都草堂寺。?
任氏出生于浣花溪畔,后為唐西川節(jié)度使崔寧之妾。大歷三年(768),崔寧入朝奏事,瀘州牙將楊子琳趁機襲擊成都,她挺身而出,募兵拒守,使成都得以保全。朝廷論功加封崔寧為冀國公,任氏為冀國夫人。因任氏曾居浣花溪,世稱其為浣花夫人。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六九《人物志·成都府》“唐崔寧妾任氏”條節(jié)錄有關(guān)史志記載了任氏的生平事跡:
《舊唐書·代宗本紀(jì)》:大歷二年七月,以崔旰為劍南節(jié)度使。三年四月,崔旰來朝,改名寧。寧既入朝,楊子琳乘虛襲成都,即日詔寧還?!洞迣巶鳌罚骸俺酰瑢幦氤?,留其弟寬守成都。瀘州楊子琳乘間以精騎數(shù)千突入成都,據(jù)城守之。寬屢戰(zhàn)力屈,子琳威聲頗盛。寧妾任氏魁偉果干,乃出其家財十萬募勇士,信宿間得千人,設(shè)隊伍將校,手自麾兵,以逼子琳。子琳懼,城內(nèi)糧盡,乃拔城自潰。子琳素有妖術(shù),其夕致大雨,引舟至庭,徐登之而遁。”按,明統(tǒng)志,及舊通志、宋任正一《游浣花記》:浣花溪在成都縣西南。崔寧妾任氏,本溪上民家女,為異僧漂衣,蓮花輒應(yīng)手而出,因名百花潭。寧鎮(zhèn)西川,微行,見其美,納為妾。破楊子琳有功,寧妻死,遂為繼室,封冀國夫人。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紀(jì)事志·唐》“崔寧楊子琳之變”條又節(jié)引《新唐書·崔寧傳》記載了任氏保衛(wèi)成都之事:
始,寧入朝,留寬守成都,子琳乘間起瀘州,以精騎數(shù)千襲據(jù)其城。寬戰(zhàn)力屈,寧妾任素驍果,即出家財十萬募勇士,得千人,設(shè)部隊,自將以進。子琳大懼,會糧盡,且大雨,引舟至廷,乘而去。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又節(jié)引《舊唐書》卷一一七《崔寧傳》簡略記載了浣花夫人任氏的生平:
成都浣花溪有石刻浣花夫人像。三月三日為夫人生辰,傾城出游。《舊唐書》云:夫人姓任氏,成都節(jié)度使崔旰之妾。旰入朝,楊子琳乘虛突入成都。寧妾任氏魁偉果干,出家財十萬,募兵數(shù)千人,自帥以擊之。子琳敗走,朝廷加旰尚書,賜名寧,任氏封夫人。
上文所言“石刻浣花夫人像”,為北宋神宗熙寧年間成都知府吳中復(fù)所刻立。嘉慶《四川通志》卷一○《輿地志·成都府》“浣花溪”條,節(jié)引宋人祝穆《方輿勝覽》卷五一《成都府路·山川》“浣花溪” 條記載了吳中復(fù)碑記內(nèi)容:
浣花溪,在縣東南五里?!斗捷泟儆[》:一名百花潭。按,吳中復(fù)《冀國夫人任氏碑記》:夫人微時,見一僧墜污渠,為濯其衣,百花滿潭,因名其潭曰浣花。杜子美嘗居此?!?/p>
嘉慶《四川通志》卷三八《輿地志·成都府》附有宋人何耕《龍華大像》(全稱為《龍華大像,蓋冀國夫人所作,因成二絕》,像在雙流縣龍華山寺附近),對浣花夫人保衛(wèi)成都的功績進行了贊譽,詩曰:
慧性元從戒定薰,百花潭水浣僧裙。個中力量真超絕,故老尚存娘子軍。生男個個欲如狼,婦女軍容原不揚。試問爭功嗔目士,幾人能敵浣花娘。
自浣花夫人去世后,人們?yōu)榧o(jì)念其保衛(wèi)成都的功績,遂在浣花溪邊建成浣花祠。浣花祠又名冀國夫人祠、浣花夫人祠,與杜甫草堂和梵安寺(今草堂寺)相鄰,是今天成都杜甫草堂的組成部分。自唐代開始,成都官民遂在每年的四月十九日浣花夫人生辰,興起了游覽浣花祠和杜甫草堂的浣花大游江之俗。此俗,經(jīng)五代至宋元達到極盛,而在明清時才逐漸衰減。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輿地志·華陽縣》“浣花溪”條,節(jié)引宋人張?zhí)朴ⅰ妒駰冭弧肪砩嫌涊d了前蜀后主王衍于乾徳五年(923)四月十九日出游浣花溪之事,又引錄宋代詩人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八(所引內(nèi)容,第一句非《老學(xué)庵筆記》,當(dāng)為任正一《游浣花記》等文)記載了當(dāng)時浣花大游江之事,最后對浣花溪得名進行了考證:
《蜀梼杌》:乾徳五年四月十九日,王衍出游浣花溪,龍舟彩舫,十里綿亙。……《老學(xué)庵筆記》:州人每歲于是日泛溪,謂之大游江。傾城而往,巷里闐然。予在蜀數(shù)年,每赴此會,必遇晴明。戴白之老亦云:未嘗見浣花日雨也。按,舊志引宋吳中復(fù)《冀國夫人碑記》:溪由任氏得名百花潭。已見于杜詩。蓋大歷中,崔寧鎮(zhèn)蜀,以妾任氏本浣花人,重修草堂寺,蜀人遂附會其說耳。
宋人黃休復(fù)《益州名畫錄·房從真》有“王蜀先主于浣花龍興寺修圣夫人堂”的記載?。據(jù)王文才《冀國夫人歌詞及浣花亭考》,此文“圣”字前,當(dāng)脫“佑”字?!坝邮ナ乔笆駮r任氏的封號。祀堂所在的龍興寺也是王建時更名,寺在浣花流域,故稱浣花龍興寺”?。從上可知,在五代前蜀時期,王建又在浣花溪龍興寺修筑過“佑圣夫人堂”,以紀(jì)念任氏。嘉慶《四川通志》卷一六六《人物志·成都府》“房從真”條也節(jié)引《益州名畫錄》曰:
王蜀先主于浣花,修圣夫人堂。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九七《雜類志·紀(jì)聞》還節(jié)引《蜀記》(《蜀記》應(yīng)為明人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的簡稱,所引內(nèi)容出自《蜀中廣記》卷一○二《詩話記第二》二者文字略異),記載了后蜀末代皇帝孟昶于廣政十二年(949)游覽浣花溪之事:
孟蜀廣政元年上巳,昶游大慈寺,宴從官,于玉溪院賦詩。十二年,游浣花溪,御龍舟,觀水嬉,珠翠綺羅,名花異卉,環(huán)列十里,人望之如神仙之境。當(dāng)日曲江宮殿鎖千門,迨未及此。兵部尚書王廷珪賦詩“十字水中分島嶼,數(shù)重花外見樓臺”,昶稱善久之。
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浣花亭”條記載道:
浣花亭,在浣花溪,溪即百花潭。唐鄭暐《蜀記》:亭在梵安寺,其先為杜公舊宅。亭今廢。附宋任正一《游浣花溪記》:“成都之俗,以游樂相尚,而浣花為特甚。每歲孟夏十有九日,都人士女麗服靚妝,南出錦官門,稍折而東,行十里,入梵安寺,羅拜冀國夫人祠下,退游杜子美故宅,遂泛舟浣花溪之百花潭,因以名其游與其日?!?/p>
此條記載了浣花亭的位置,并引唐人鄭暐《蜀記》對浣花亭與杜公舊宅的關(guān)系作了說明。其所附宋人任正一的《游浣花記》全文,則詳細(xì)描寫了當(dāng)時每年四月十九日成都官民游覽浣花溪一帶的盛況,敘述了浣花夫人任氏為僧漂衣的民間傳說及其招募勇士擊退楊子琳的事跡,認(rèn)為百花潭得名于任氏漂衣是“務(wù)為夸誕,若不足憑”。盡管任氏的事跡奇幻而神異,不足為據(jù),“但卻也未可全非,從中反映成都民眾對于巾幗英雄的敬佩,為她留傳異聞,以至歲時游賞浣花的風(fēng)俗,都帶有一些憑吊意義”?。
費著,元代史學(xué)家。成都雙流人。進士出身,授國子助教,官至重慶府總管。嘉慶《四川通志》卷六一《輿地志·風(fēng)俗》附其《歲華紀(jì)麗譜》,也記敘了唐宋成都游覽浣花溪風(fēng)俗:
四月十九日,浣花佑圣夫人誕日也。太守出笮橋門,至梵安寺,謁夫人祠,就宴于夫人祠之設(shè)廳。既宴,登舟觀諸軍騎射,倡樂導(dǎo)前,泝流至百花潭,觀水嬉競渡。官舫民船,乘流上下,或幕帟水濱,以事游賞,最為出郊之勝。清獻公記云:“往昔太守分遣使臣以酒均給游人,隨所會之?dāng)?shù)以為升斗之節(jié)?!弊怨枷掊X,茲例遂罷以遠(yuǎn)。民樂太平之盛,不可遽廢,以孤其心。乃以隨行公使錢釀酒畀之,然不逮昔日矣。
浣花溪一帶是成都重要的風(fēng)景名勝區(qū),其美好的自然景色和眾多的人文遺跡,對歷代文人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他們紛至沓來,或?qū)び脑L古,或燕集游樂,并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作品。在嘉慶《四川通志》卷四八《輿地志·成都府》“浣花亭”條中,記載了不少唐宋以來詩人歌詠浣花溪、杜甫草堂等的詩作:
旌節(jié)臨溪口,寒郊陡覺暄。紅亭移酒席,畫舸逗江村。云帶歌聲飏,風(fēng)飄舞袖翻?;ㄩg催秉燭,川上欲黃昏。(唐·岑參《早春陪崔中丞同泛浣花溪宴》)
井絡(luò)西南區(qū),成都號佳麗。錦城十里外,物景居然異。傍縈浣花溪,中開布金地。杜宅巋遺址,任祠載經(jīng)祀(筆者按:此聯(lián)有作者自注:“按《蜀記》:梵安寺乃杜甫舊宅,在浣花,去城十里。大歷中,節(jié)度使崔寧妻任氏亦居之。后舍為寺,人為立廟于其中。每歲四月十九,凡三日,眾遨樂于此?!保W晕魵q一游,有亭久摧廢。將期泛舟會,先此留旌騎。弗基矧肯構(gòu),后人莫予嗣。冠蓋或戾止,風(fēng)雨亡所庇。我公至之初,行樂徇人意。柅車集賓組,幕天陳燕器。茍弗謀高明,胡為革媮敝。鳩工度材用,奢儉求中制。舉從縣官給,下靡秋毫費。巍然大廈成,甚于折枝易。蕃條息偃暇,時律清和際。落成及休辰,夙駕忻重詣。群嬉逐使轂,雜處同蠶市。棟宇美可觀,席筵陳有次。芳樽既罷撤,彩舲爰登憩。夾岸布緹帟,中流喧鼓吹。泝沿?zé)熿\間,禽魚共翔戲。都人與士女,疊足聯(lián)帷被。弄珠疑漢曲,浮觴均洛禊。晻晻日將莫,熙熙眾皆醉?;腥胛淞赅l(xiāng),卻返塵寰世。自是畢遨賞,始得專民事。農(nóng)耕士就學(xué),商販工居肆。蜀邦生齒繁,衣食良艱匱。三時急耕播,寸壤無遺棄。茲焉俾暇逸,所以慰勤瘁。上賴天子心,慎重坤維寄。既懌邇臣德,來秉諸侯瑞。且命太史賢,出攬澄清轡。第務(wù)廣教育,孜孜布仁惠。匪圖亟聚斂,規(guī)規(guī)奉邦計。和氣斯涵濡,群生皆茂遂。乃躋富壽域,共樂升平治。不才備屬僚,罔補公家利。蔭宇幸焉依,雅聲慚善繼。愿比《召南》篇,永歌棠蔽芾。(宋·葛琳《和運使學(xué)士浣花亭韻》)
浣花溪上春風(fēng)后,節(jié)物正宜行樂時。十里綺羅青蓋密,萬家歌吹綠楊垂。畫船疊鼓臨芳溆,彩閣凌波泛羽卮。霞錦漸曛歸櫂促,滿城歡醉待旌旗。(宋·田況《成都遨樂詩二十一首·四月十九日泛浣花溪》)
憶昔初為錦城客,醉騎駿馬桃花色。玉人攜手上江樓,一笑鉤簾賞微雪。寶釵換酒忽徑去,三日樓中香未滅。市人不識呼酒仙,異事驚傳一城說。至今西壁余小草,過眼年光如電掣。正月錦江春水生,花枝闕處小舟橫。閑倚胡床吹玉笛,春風(fēng)十里斷腸聲。(宋·陸游《偶過浣花感舊游戲作》)
側(cè)蓋天長蕩曉霏,暖風(fēng)才滿使君旗。水通江渚容魚樂,草遍山梁報雉時。場雨滅塵盤馬疾,樓云礙日進觴遲。少陵宅畔吟聲歇,楊碧梅青欲向誰。(宋·宋祁《春日出游浣花》)
早夏清和在,晴江沿泝時。岸風(fēng)搖鼓吹,波白亂旌旗。醉帟牽湘蔓,游鬟撲絳蕤。樹來驚浦進,山失誤舟移。雅俗西南盛,歸軺東北馳。此歡那復(fù)得,拋恨寄天涯。(宋·宋祁《憶浣花泛舟》)
解纜江村外,溪沙失舊痕。夕陽來灌口,秋水下彭門。清吹臨風(fēng)緩,神鴉得食喧。百花潭上好,新月破黃昏。萬里橋邊去,還多即古情。人煙過蠶市,新月上龜城。寂歷更漏發(fā),蕭條鱗甲生?;乜床萏寐?,修竹水蕪平。”(清·王士禎《金方伯邀泛浣花溪二首》)
嘉慶《四川通志》卷一○《輿地志·成都府》“錦江”條附有元人丁復(fù)的《蜀江春曉》詩和清人沈廉的《錦江觀漲》詩:
蜀江二月桃花春,仙子江頭裁錦云。牙檣定子雙蕩槳,蘭葉沖破愁殺人。浣花詩客茅堂小,醉眼看春狎花鳥。柳絮拋風(fēng)乳燕斜,畫簾卷雨啼鶯曉。蘼蕪草生蘭葉齊,碧流黛石青無泥。郫筒有酒君莫惜,明日殘紅如雨飛。(元·丁復(fù)《蜀江春曉》)
桃花落盡春水生,錦江忽作輥雷鳴。奔流欲轉(zhuǎn)草堂去,大聲撼動芙蓉城。兩岸回旋如走馬,飛騰上下馳流星。浪花排空百丈立,銀河倒瀉天為傾。一氣渾噩渺無盡,乾坤不覺如浮萍。憶昔長江破巨浪,風(fēng)帆乘我空中行。身如滄海渺一粟,性命直與蛟龍爭。今日江城看春漲,披襟想像神猶王。安得呼起浣花翁,相與乘舟坐天上。(清·沈廉《錦江觀漲》)
同卷“浣花溪”條附有明人范淶的《浣花溪》詩:
百花潭接浣花溪,饒笑堂開傍水西。新綻夭桃?guī)⒂辏p飛栁絮半沾泥。尋芳力倦年非壯,懷古愁多日欲低?;厥装自萍胰f里,深林偏喜杜鵑啼。(明·范淶《浣花溪》)
綜上,本文通過對卷帙浩繁的嘉慶《四川通志》中的成都杜甫草堂歷史文獻的整理,分五個方面簡要介紹了該書中有關(guān)杜甫生平及其在成都的生活經(jīng)歷、杜甫研究和詩歌影響、成都草堂歷史沿革、梵安寺(今草堂寺)歷史沿革、浣花祠歷史沿革的基本狀況,這對于進一步了解杜甫其人其詩、成都杜甫草堂歷史,拓寬杜甫及其行蹤遺跡研究領(lǐng)域等,或許能夠提供若干借鑒。
注釋
①(清)常明、楊芳燦等纂修:嘉慶《四川通志》,巴蜀書社1984年版,第1頁。以下出自此書者不再一一出注。
②張學(xué)君:《四川通志考》,《國學(xué)》2015年輯刊,第527頁。
③?(清)仇兆鰲:《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 年版,第2237頁、第26頁。
④余霞:《〈云仙雜記〉的主要內(nèi)容及文學(xué)價值》,《重慶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6年第4期,第46頁。
⑤(后唐)馮贄編:《云仙雜記》,陶敏主編:《全唐五代筆記》(第4 冊),三秦出版社2012 年版,第3437 頁、第3446-3447頁。
⑥(唐)范攄:《云溪友議》,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 年版,第14頁。
⑦可參見傅璇琮、吳在慶《杜甫與嚴(yán)武關(guān)系考辨》(《文史哲》2004 年第1 期),莫礪鋒《幕府悲慨——杜甫草堂史話之五》(《古典文學(xué)知識》2012年第5期)、崔際銀《論唐代小說中的杜甫故事》(《杜甫研究學(xué)刊》2012年第1期,第29頁)等文。
⑧丁啟陣:《杜甫、嚴(yán)武“睚眥”考辨》,《文學(xué)遺產(chǎn)》2002 年第6期,第18頁。
⑨吳在慶:《杜甫、嚴(yán)武“睚眥”詩證及相關(guān)問題辨析》,《中國文化研究》2005年第3期,第153頁。
⑩張忠綱主編:《杜甫大辭典》,山東教育出版社2009 年版,第695頁。
?程丹青:《彭端淑詩學(xué)研究》,暨南大學(xué)2018年碩士學(xué)位論文,第21頁。
?(宋)吳曾:《能改齋漫錄》,中華書局1960 年版,第190頁。
?(清)徐纘功:《蓬溪縣志》,康熙五十二年(1713)刻本,卷上,第8頁。
?兩條引文分別見(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89-1080頁。
?崔際銀:《論唐代小說中的杜甫故事》,《杜甫研究學(xué)刊》2012年第1期,第29頁。
?(宋)計有功:《唐詩紀(jì)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第1020頁。
?孟祥娟:《千古廣域 至音遠(yuǎn)澤:論杜甫對韓國漢詩的影響》,《杜甫研究學(xué)刊》2019年第1期,第95頁。
??????(清)沈德潛編:《清詩別裁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287頁、第1109頁、第992頁、第993頁、第992頁、第8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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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棗莊、劉琳:《全宋文》,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145冊,第330-331頁。
?同治重修《成都縣志》卷九《經(jīng)籍志》也著錄該書,并明確記載釋宗止為明代人。
?(宋)黃休復(fù):《益州名畫錄》,1964年版,第15頁。
??王文才:《冀國夫人歌詞及浣花亭考》,《草堂》1981年第2期,第68頁、第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