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輩的旗幟》主題意蘊分析

陳樹友

(內蒙古醫(yī)科大學 外國語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1)

電影《父輩的旗幟》，以硫黃島折缽山插旗事件為切入點，一方面，從普通士兵視角，真實還原那場慘烈的戰(zhàn)役；另一方面，通過對時空的切換，客觀冷靜地講述了這張著名照片所引發(fā)的一系列故事。影片從不同角度對戰(zhàn)爭的意義進行挖掘，這其中既有對英雄的謳歌，對歷史的緬懷，更有對種族歧視問題、輿論的投機性、上層社會道德失位以及普通大眾非理性心理的揭露和批判……但在這些看似紛繁混亂的主題之下，其對人性問題的深切關注和反思，則是導演伊斯特伍德一貫的創(chuàng)作主題內核和思想內涵。

一、一貫的東木風格，不一樣的戰(zhàn)爭電影

年近九旬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1930— )，分別于1993年和2005年兩次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被中國影迷親切地稱為“東木”(Eastwood的直譯)。這位美國電影界的活化石和標志性人物，無論作為演員或是導演，都為全世界觀眾奉獻了眾多經(jīng)典難忘的影片。從《父輩的旗幟》《換子疑云》《胡佛》《薩利機長》到最新上映的《理查德·朱維爾的哀歌》,作為一位高產導演，伊斯特伍德執(zhí)導的每一部影片，都充滿了他濃重的個人風格，深受廣大影迷和評論界的好評。東木導演鐘情于將真實事件搬上銀幕，一方面，他能夠嫻熟運用經(jīng)典好萊塢的敘事手段，為觀眾提供一個滿意的好故事；同時，為了避免落入傳統(tǒng)好萊塢式電影的俗套，伊斯特伍德常常在套用類型的基礎上解構類型，以“陌生化手法”，打破觀眾的慣性思維，讓他們對原本習以為常的事物重新進行思考和判斷。影片《父輩的旗幟》也同樣如此，在質樸簡單的電影風格下，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以及主人公在生存困境下的不斷掙扎，導演實現(xiàn)了對布拉德利、海耶斯和加農等幾位硫黃島戰(zhàn)役中插旗英雄的解構與重塑。

在《父輩的旗幟》中，雖然東木大叔用震撼的視覺特效和極致的鏡頭語言，真實地還原了戰(zhàn)爭場面的恢宏與慘烈，但其對硫黃島這場戰(zhàn)役的過程描述，仍然只將其作為影片的一個敘事背景。本片將敘事的重點放在了插旗照片事件，并以此為切入點，著重講述三個幸存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國內巡演和戰(zhàn)后不同時期的心理狀態(tài)和行為表現(xiàn)。導演通過巧妙的敘事結構和剪輯方式，令影片的情節(jié)發(fā)展，始終跳躍性地在硫黃島戰(zhàn)場、全美各地巡游募捐現(xiàn)場、布拉德利兒子對事件親歷者的采訪等不同場景交叉切換，三個主人公的個體命運和心路歷程，也不斷更加清晰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使這部電影在戰(zhàn)爭題材的外衣下，卻包裹著厚重的人性道德內核。當人們在飽受戰(zhàn)火洗滌和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面前，如何化解不斷出現(xiàn)的精神危機和道德困境，從而尋找人性的出路，或許才是導演想表達的真正主題。

二、戰(zhàn)爭背景下的道德博弈與人性抉擇

人在生活中總會遭遇道德困境。所謂道德困境，就是某一個體所遵守的早已經(jīng)主觀化的道德準則，有時會與具體情境下的某些準則發(fā)生沖突。人們無法通過自己的認知來辨別孰對孰錯，但又必須在不同準則之間做出艱難的選擇，進而內心陷入矛盾，產生痛苦、不安或焦慮的情緒。道德困境逼迫道德主體必須進行選擇，是固守道德準則還是重構道德根基，都是對個體道德能力的一種磨煉和考驗。導演伊斯特伍德正是將影片中的人物置于道德困境之下，使我們在深刻的矛盾下，不僅僅看到一個個普通人有瑕疵的靈魂，更將他們人性閃光的部分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皯?zhàn)爭是人們感情空前裸露的時候……任何地方和任何時期都不會像在戰(zhàn)爭中那樣清楚地顯示人的本質”。在極端環(huán)境下，恪守倫理和道德有時甚至是一種奢侈，人們往往更易展現(xiàn)人性惡的一面。同樣，由于飽受道德問題的困擾，使《父輩的旗幟》中的主角與人們心目中的英雄相去甚遠，在戰(zhàn)爭原則面前，本來就模糊的道德觀和價值觀就顯得更加模糊，這些剛從殘酷激烈戰(zhàn)場歸來的普通士兵，就不得不被迫接受人性的考驗，下文將列舉出影片中幾個插旗士兵所面臨的道德抉擇問題。

(一)利己還是利他，善意的謊言還是真誠以對

在影片中，醫(yī)護兵布拉德利、傳令兵加農和一等兵海耶斯，他們并不是在硫黃島戰(zhàn)役中最杰出的士兵。用印第安士兵海耶斯自己的話說，“我的戰(zhàn)績只是躲子彈而已，真正的英雄是邁克，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海軍陸戰(zhàn)隊員”；而加農更是因為戰(zhàn)斗素養(yǎng)差而被安排在傳令兵崗位，他們都不認為自己是真正的英雄，只是由于作為插旗照片上的主人公，而被政府和軍方樹立成英雄典型。而“英雄”的身份，也確實給他們帶來了一定的道德困擾。首先，加農就必須面對利己還是利他的道德困境，在登上回國的飛機前，被他擠掉座位的軍官不滿地說：“讓我給一位英雄讓位，他必須有了不起的功績?！奔愚r知道自己在戰(zhàn)場上的碌碌無為，所以也只能說NO，但當上級要求他必須再提供一個幸存的插旗士兵姓名，否則就必須重返戰(zhàn)場時，他明知海耶斯萬般不愿接受英雄的稱號，甚至之前為此憤怒地將刀架在他脖子上，要求加農不要向上級說出他的名字。然而，在榮譽和逃離戰(zhàn)爭這雙重誘惑面前，他依然將海耶斯在照片中的事實告訴了上級。其次，對事實真相的隱瞞，也時刻煎熬著幾位“英雄”的內心。事實上，官方對公眾公布的照片中插旗英雄的名單是錯誤的，漢克其實并不在這張引起全美轟動的照片上，他升起的是第一面旗幟，而真正在照片中的哈倫，卻并不為世人所知。但政府高層和軍隊首長對幾個士兵下達了“封口令”，因此他們在與“金星母親”(插旗照上犧牲士兵的母親)的聚餐中，布拉德利只能用善意的謊言，讓漢克的母親相信照片中有一個士兵就是自己的兒子。三個士兵在巡游募捐的整個過程中，一路上受到高規(guī)格接待、媒體熱捧以及民眾歡呼，看似風光無限；另一方面，他們又因不能向公眾講述實情而內心惶恐。所以我們能夠在影片中看到，面對公眾時他們的笑容有些刻意和勉強，而更多的時候，都是沉浸在負面的情緒之中。在榮譽和利益面前，在謊言和真相之間，到底該如何選擇，無時無刻不困擾著幾個年輕的士兵。

(二)個體道德意識與集體意志的沖突

個體道德意識包含道德認知、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這三要素共同構成了個體道德意識的完整心理機制。道德認知是個體道德意識的核心因素，是一個人對道德關系、規(guī)范或原則的內化，更是個體道德活動的指示燈。它與道德情感、道德意志共同作用，人們借助個體道德意識這種精神力量，來調節(jié)個人行為、個人和他人、個人和社會之間的矛盾及個人利益和整體利益之間的矛盾。在政治社會，為了保護自身的財產、自由和安全，人們“自愿地結合和人們自由地選擇他們的統(tǒng)治者和政府形式的相互協(xié)議”，從而將權力委托于代表整個集體利益的政府，因此，這個社會中的每一個個體，都必須接受集體意志的指導和支配。然而，作為政治社會最高指導的集體意志，卻并不一定合理正確，有時甚至是無情和缺乏道德的。它往往會脅迫個體盲從，以國家意志指引人們的行為，其必然會造成與部分個體的道德意識產生激烈的沖突，使其深陷道德困境。在《父輩的旗幟》中，參戰(zhàn)的大多數(shù)美國士兵都是在集體精神的鼓舞下登上了開往硫黃島的戰(zhàn)艦，他們對這場戰(zhàn)爭行為的正義與否其實并不知曉，只是在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下，以國家、民族、正義為名，以對集體意志的忠誠而投入戰(zhàn)斗。

三、個體道德的重構與永恒的人性光輝

面對道德選擇的困境，有些人展現(xiàn)出人性中“黑暗”的一面，如傳令兵加農，他為了逃避戰(zhàn)斗而“出賣”戰(zhàn)友，讓本不愿成為英雄典型的海耶斯，被迫回國違心在各地為募捐而作秀，并自始至終無視海耶斯的痛苦，盡情地享受英雄稱號為他帶來的榮耀和優(yōu)待；另一方面，他又善于利用其“英雄”的光環(huán)，四處結交權貴，試圖為今后的個人發(fā)展鋪平道路。但加農的戰(zhàn)后生活并不如意，最后淪落為一個工廠的看門人。在片中，伊斯特伍德也對民眾的麻木、政客和商人的偽善等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進行了揭示，讓觀眾感受到了人性中冷漠甚至殘忍的一面。但這并不是導演想昭示的電影主題，因此我們能夠看到，參加硫黃島戰(zhàn)役的更多美國軍人，更向觀眾展現(xiàn)了人性光輝的一面，為了減少士兵傷亡而怒摔電話的將軍，為了與戰(zhàn)友共患難而拒絕升遷的邁克，為了救治更多傷員而不愿離開火線的救護兵布拉德利……同時，影片還著重刻畫了海耶斯和布拉德利兩位插旗照片中的士兵，他們所經(jīng)歷的殘酷戰(zhàn)爭，鬧劇般的國內巡游，以及大戰(zhàn)過后的平靜生活，在跌宕起伏的人生里，他們通過對自身個體道德的重構，對道德修養(yǎng)和道德準則不斷進行自我改造和自我完善，最終實現(xiàn)個人道德的自我超越。因此在影片的敘事中，他們從不對任何人談及自己曾經(jīng)輝煌的過去，甚至包括自己的子女，內心始終認為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犧牲在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友。同時，為了彌補巡游募捐時不敢對犧牲戰(zhàn)友的母親說出真相所帶來的道德內疚，海耶斯步行了1300多英里，向哈倫的父親說出了插旗照片的真相，使這對由失去愛子而關系僵化的老夫婦彼此相互原諒；而布拉德利也在戰(zhàn)后拜訪了犧牲戰(zhàn)友伊吉的母親，雖然影片并沒有交代兩個人到底聊了些什么，但給予逝者家人以心靈上的慰藉，也可以算是布拉德利實現(xiàn)對自己人性上的救贖。《父輩的旗幟》將救護兵布拉德利作為主角，不僅僅因為其是傳記作者的父親，他身上所展現(xiàn)出的道德高尚者應當具有的品質，也更是導演想傳達給觀眾的?！陡篙叺钠鞄谩愤@部電影涉及的話題雖然眾多，乍看給人以紛繁混亂的感覺，但全片自始至終圍繞插旗事件，將布拉德利和海耶斯所面臨的道德困惑進行深刻演繹，并將他們對待戰(zhàn)爭和英雄稱號的態(tài)度加以呈現(xiàn)，其目的是為了贊揚兩人身上閃耀的人性光輝，而在更深層次上，導演是將他們作為千千萬萬個參加二戰(zhàn)的美軍士兵代表，向觀眾詮釋為國家為人民而戰(zhàn)的軍人所具有的人性光輝，這才是本部影片的主旨所在。導演伊斯特伍德為我們展現(xiàn)了人性終究是向善發(fā)展的，并且這種高尚的道德品質也會像父輩們掛起的旗幟那樣，世世代代地傳承下去。

戰(zhàn)爭是殘酷而真實的，當個體情感與集體利益產生沖突時，個體的道德良知有時勢必要屈從于集體意志，如何在道德困境中實現(xiàn)本性的還原和道德的重新定位，則始終是人類一個難解之題。本片在戰(zhàn)爭沖突中，著重刻畫幾個普通士兵在宏大歷史背景下的個體生存體驗，通過深入他們的內在個體世界，來探索人性困境的根源，正如片中開頭旁白所言：“我們喜歡簡單美好的事物，善良或邪惡、英雄或惡棍，黑白分明的東西，很多人兩者兼具……但事情多半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人性始終是復雜多變的。在本片中，導演不斷通過戰(zhàn)爭現(xiàn)場、戰(zhàn)爭后方募捐和現(xiàn)代人的回憶等不同場景的切換和閃回，將極端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所催生的人性之“善”與“惡”真實呈現(xiàn)出來，從而讓觀眾能夠從中去探尋人性的光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