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zhí)链宓拿撠殬颖?/h1>
2020-11-06 07:31:32尤丹娜
南風窗 2020年23期
尤丹娜
從凱里高鐵站坐車到龍?zhí)链?，車程大約半小時，交通便捷。盤山道一路向上，再經過具有苗族特色的村門口進村，眼前的村子整潔、靜謐，石板路上刻著生動的花紋，視線所及的精致木質村屋、遠處山頂頗具現(xiàn)代感的“龍?zhí)辽椒俊苯豢椩谝黄?，讓很多前來調研的人都說，“怎么這個樣的村，還是貧困村？”
龍?zhí)链?，地處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縣西江鎮(zhèn)，是一個傳統(tǒng)的苗族村寨，由3個自然寨組成，總人口 1280 人，285 戶。如果站在山頂俯瞰整個村落，能夠看到黔東南地區(qū)標志性的梯田、云霧與遠山—景致很美，村落很傳統(tǒng)，村民很淳樸，但，也沒有什么特色。
2014年，龍?zhí)链灞涣腥雵乙活愗毨Т?，全村共?03戶貧困戶，439 人。
2019年3月，龍?zhí)链迦棵撠殹?/p>
新聞里，“龍?zhí)链迦客瓿擅撠殹敝皇嵌潭痰囊恍凶?。?020年這個脫貧攻堅的重要節(jié)點，一個名字如此普通的村子脫貧了，更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大新聞。
但像龍?zhí)链暹@樣地處深山、不具地緣優(yōu)勢和獨到特色的普通苗族村落，能夠以文旅扶貧，第三產業(yè)帶動一、二產業(yè)協(xié)同發(fā)展的方式殺出貧困的重圍，真正詮釋了脫貧“一個都不能少”的含義，呈現(xiàn)了許多人的集體努力。
一條路
只要談起村里通向西江的這條路，村民們都會說，這是“村主任修的”。
2014年，一直在外地打工的文沖回到村里，抱著“再干一場”的想法成了村主任。彼時，龍?zhí)链鍎倓偙辉u為二級貧困村。這座在2000年人們才剛剛能夠吃飽米飯，不再僅以紅薯充饑的傳統(tǒng)農耕村落還沒有進村通路，發(fā)展方向也很受地形制約。
和許多身處貴州山區(qū)的村子一樣，龍?zhí)链宓耐恋夭欢啵司貎H有1畝，美麗的梯田風光之下，是無可奈何的“山坡地”，只能傳統(tǒng)人力耕作，未來也無法機械化，更遑論在山溝間疊加些別的創(chuàng)新農業(yè)模式。平原地區(qū)的大棚蔬菜，賣0.78元錢一斤還能賺，但到了龍?zhí)链?，同樣的蔬菜附加昂貴的路費、人力費，即使賣到1.1元每斤，都未必能賺錢。
文沖在村中頗有威望，又長期在外，參加過不少活動、觀察過許多類似龍?zhí)恋拇遄影l(fā)展路徑。基于自己對故土的了解、基于2008年參與旅游發(fā)展大會得來的經驗，文沖和村民們商議，龍?zhí)链宓陌l(fā)展方向應該是旅游。如果能請別人來村里消費，用旅游帶動農產品在當?shù)氐南M，不必承擔昂貴的運輸費用，問題是不是就解決了？
產業(yè)確定了，另一個難題又出現(xiàn)了。比起貴州境內的各式苗寨，龍?zhí)链宀]有什么足夠吸引人的特色。“我們這不像西江，有千戶苗寨、銀匠村；不像郎德，有名人；不像掌拗，是銅鼓之鄉(xiāng)。我們龍?zhí)粒钅芸可线叺木褪莻€‘招龍之鄉(xiāng)，但也不清楚是不是招龍的發(fā)源地?！?/p>
唯一算得上“特色”的，是龍?zhí)链灞涣腥搿爸袊鴤鹘y(tǒng)村落名錄”—但有這樣牌子的村子，僅在黔東南自治州，就有256個。
誰會愿意來這里消費？文沖想到，不如就把整個村子做成“苗族活性博物館”，呈現(xiàn)當?shù)厝俗钤鷳B(tài)的農耕生活，同時杜絕農村生活環(huán)境中的臟亂差，作為喧囂的西江千戶苗寨的“后花園”，給游客真正本初、靜謐的深度體驗。
文沖向縣里、鎮(zhèn)里提交了這個想法，得到了一致的支持。政府投資2000多萬元來給村子做基礎設施建設，修建村中通行的石板路、景觀水塘和亭子、輔助重擬鄉(xiāng)規(guī)民約。
“光協(xié)調土地就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每天晚上，等各村做農活兒的農民收工，文沖和村里的支書、會計就到對方村民家中，挨個勸服。
但“請人來消費”，路成了最關鍵的問題。龍?zhí)链寰嚯x州首府凱里、雷山鎮(zhèn)、旅游勝地西江都不算遠，但因為沒有路，去西江要繞路到三棵樹、去鎮(zhèn)上要繞路到排樂村，去州首府則需要至少一個半小時以上的繞路車程，“人家想來龍?zhí)炼疾恢涝趺磥怼薄?/p>
修路的錢、土地補償款，縣交通局很快批準，由政府出資。但龍?zhí)恋轿鹘@條路，涉及沿線其它7個村、近60戶農民的土地，有些屬于凱里，有些屬于雷山，區(qū)域和民族背景龐雜。如何說服他們、協(xié)調土地，只能“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間溝通。
“光協(xié)調土地就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每天晚上，等各村做農活兒的農民收工，文沖和村里的支書、會計就到對方村民家中，挨個勸服。有一次，文沖和小烏燒村的村民約好晚上詳談，恰逢下大雪，摩托車也無法在山路間通行，他們只能步行3小時到小烏燒村。到了門口，這戶村民又爽約去別處喝酒了。文沖他們站在雪里等，一直等到“每個人身上全部都堆滿雪花”，也沒能說服這戶村民，“后來又連續(xù)跑了5次，才把他說通”。
幾經波折，2017年，這條路終于修成了。從凱里、西江過來龍?zhí)链?，僅需要半小時車程，在中國遼闊土地上血管般密布的公路線條中，也終于有了龍?zhí)吝@座驛站。
一次實驗
公路帶來了新希望，也載來了新伙伴。
2017年下半年，由國務院扶貧辦主管的友成基金會對雷山縣進行對口幫扶時，通過走訪，選中了龍?zhí)链遄鳛槎c幫扶對象。
在副秘書長李佳琛看來，選中龍?zhí)链澹税l(fā)展“活性博物館”的理念契合之外，也是一次“國內扶貧領域的先鋒嘗試”。經過研究，友成基金會決定以“推動第一產業(yè)資源價值最大化”和“文旅帶動第一產業(yè)、第二產業(yè)聯(lián)動發(fā)展”的方式實現(xiàn)村民收入結構的多樣化，激發(fā)村民內生動力，完成脫貧。
2018年8月，友成基金會的魏浩龍和王樹和兩名年輕人組成了駐村扶貧工作隊，開始了駐村工作。
“村里來了兩個有禮貌的年輕人”是村民最初的認知。他們帶著慣有的、對陌生客人的熱情迎接兩人，但聊起切實的工作，信任就不那么輕易交付了。
“見過世面”的文沖主任表面看起來很配合，但做慣了生意的他經常發(fā)問：“你們來幫我們，到底圖什么？”有村民聽說來的人是“友成基金”，就到網上查，發(fā)現(xiàn)名字帶“基金”的有很多詐騙，便懷疑魏浩龍和王樹和是“來山溝溝洗錢的”。
跨過國家制定的“貧困線”有一個確定的時間節(jié)點。但人與人之間建立信任與有效溝通，卻是一個漫長的、看不到“進度條”的過程。
魏浩龍和王樹和開始“邊走邊干”，一邊挨家挨戶走訪，熟悉村民、建立信任，一邊先著手重組合作社，培養(yǎng)愿意嘗試的合作社骨干，同時動員村民種植無公害的紅米、香米，提升農產品的單位價格。2018年12月，經過兩個多月的艱難動員之后，代表龍?zhí)链寮w經濟組織的“龍之塘鄉(xiāng)村旅游專業(yè)合作社”成立了。合作社以入股、分紅的形式進行資金互助，想要將全體村民組織起來，恢復和壯大集體經濟。
為了幫助村子實現(xiàn)營收，把村里的農產品推銷出去，兩人聯(lián)系了企業(yè)開展消費扶貧的活動。因為帶著扶貧性質，這份價值幾十萬的產品訂單利潤相當可觀。但村民們沒有幾個敢相信，也沒有人愿意來參與產品的生產及籌備。
跨過國家制定的“貧困線”有一個確定的時間節(jié)點。但人與人之間建立信任與有效溝通，卻是一個漫長的、看不到“進度條”的過程。
沒有辦法，魏浩龍只能硬著頭拽著幾位加入了合作社的骨干村民來完成訂單。從聯(lián)系縣城的產品加工公司協(xié)調加工事宜、挑選產品寄送給客戶確認，到設計包裝、擬寫合同，協(xié)調解決物流、付款等，人手不夠，僅有的幾個骨干只能爭分奪秒地工作。
發(fā)貨那天，整個縣下了很大的雪。2017年曾堆在想要修路的村主任身上、象征著不信任的雪花，這一次落在了魏浩龍身上。
“據(jù)說那是2008年雪災以來最大的一場雪”，整個縣城、村子都封路了，很難通行。但為了如期交貨，為了順利完成訂單獲得村民的信任，元旦那天，魏浩龍和村里合作社的骨干開著貨車冒著大雪，艱難行駛在冰封的路面上，去找紙箱來裝貨物，然后發(fā)貨。
這筆訂單的順利完成，讓先期加入合作社的村民獲得了第一筆分紅。也是這第一筆看得見的分紅，讓尚持觀望態(tài)度的其他村民看到了希望。大量村民主動加入合作社，彼此信任的“進度條”終于向前移動了。
一個轉機
也是在2018年，友成基金會與融創(chuàng)中國簽下了一份2400萬元的合同，用來發(fā)展龍?zhí)链宓奈穆卯a業(yè)。
在李佳琛看來，“對村子來說，政府方、資金方有時都是很強勢的。但是公益組織可以是一個緩沖，幫助村子表達自己的想法，維護村子的利益”，同時又作為資源的中轉，是“紅娘”的角色。
有了前期銷售農產品、拿到實在分紅的信任，村民不再覺得這“紅娘”想要洗錢，但另一個疑惑是：真的有人來山溝溝里旅游嗎？
一直在鎮(zhèn)上斷斷續(xù)續(xù)打工的村民文興仁，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份來自北京的2400萬元的合同，會和自己的生活休戚相關。
多年來，文興仁偶爾在廣東跑車、在凱里做生意。跑車收入非常不穩(wěn)定，做生意也常常賠錢。沒錢的時候，他就依靠同為打工族的父母生活。在村民眼中，文興仁是個“啃老族”，不太被待見。
直到魏浩龍和王樹和找到他，想用貼息貸款的方式支持他家的房子做農家樂改造，同時邀請他做村里合作社的全職員工，專門負責游客接待和餐飲服務。
他答應了。“沒猶豫，村里的事總要有人做?！毙⌒〉乃叫?，是希望通過這份差事，找到一點生活在村里的尊嚴。
即便如此，他也常常在心里犯嘀咕：這無窮無盡的大山和山鄉(xiāng)村屋，城里人真的會來嗎？真的喜歡嗎？直到接待了第一批從貴陽、北京引流的游客，看到他們在村里興奮地拍照，他才確信：龍?zhí)恋拇_擁有搞旅游的潛力。
這無窮無盡的大山和山鄉(xiāng)村屋，城里人真的會來嗎？真的喜歡嗎？直到接待了第一批從貴陽、北京引流的游客，看到他們在村里興奮地拍照，他才確信：龍?zhí)恋拇_擁有搞旅游的潛力。
合作社全職員工的工資是3000元，文興仁覺得“雖然不夠花，但好在月月穩(wěn)定”。更重要的是，村里人覺得他是在做事了。去年，村子召開合作社總結大會時，文興仁上臺發(fā)言，還有村民在底下發(fā)出噓聲起哄；今年，再問起村民對文興仁的印象，有人會說“他很忙”“是在做事啦”。
“在做事”的村合作社，在友成基金會的幫扶與融創(chuàng)中國的資助下，采用貼息貸款等方式支持了12家農戶進行了農家樂改造，可接待床位數(shù)達到 70余個，餐飲可同時接待 200 人的規(guī)模；2019年全年，龍?zhí)链鍏⑴c開辦農家樂的農戶增加了 5000～10000余元不等的收入。2020年10月，山頂新建的高端民宿龍?zhí)辽椒恳呀浛⒐げ㈤_始試營業(yè)，改造完成的2 棟精品民宿也已開始接待客人。
在龍?zhí)链迓糜涡麄鞯墓娞柾莆慕Y尾，文興仁的手機號被留下來，“游客咨詢：文先生”—兜兜轉轉，他在自小生活的村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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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幫助村子實現(xiàn)營收，把村里的農產品推銷出去，兩人聯(lián)系了企業(yè)開展消費扶貧的活動。因為帶著扶貧性質，這份價值幾十萬的產品訂單利潤相當可觀。但村民們沒有幾個敢相信，也沒有人愿意來參與產品的生產及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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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轉機
也是在2018年，友成基金會與融創(chuàng)中國簽下了一份2400萬元的合同，用來發(fā)展龍?zhí)链宓奈穆卯a業(yè)。
在李佳琛看來，“對村子來說，政府方、資金方有時都是很強勢的。但是公益組織可以是一個緩沖，幫助村子表達自己的想法，維護村子的利益”，同時又作為資源的中轉，是“紅娘”的角色。
有了前期銷售農產品、拿到實在分紅的信任，村民不再覺得這“紅娘”想要洗錢，但另一個疑惑是：真的有人來山溝溝里旅游嗎？
一直在鎮(zhèn)上斷斷續(xù)續(xù)打工的村民文興仁，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份來自北京的2400萬元的合同，會和自己的生活休戚相關。
多年來，文興仁偶爾在廣東跑車、在凱里做生意。跑車收入非常不穩(wěn)定，做生意也常常賠錢。沒錢的時候，他就依靠同為打工族的父母生活。在村民眼中，文興仁是個“啃老族”，不太被待見。
直到魏浩龍和王樹和找到他，想用貼息貸款的方式支持他家的房子做農家樂改造，同時邀請他做村里合作社的全職員工，專門負責游客接待和餐飲服務。
他答應了。“沒猶豫，村里的事總要有人做?！毙⌒〉乃叫?，是希望通過這份差事，找到一點生活在村里的尊嚴。
即便如此，他也常常在心里犯嘀咕：這無窮無盡的大山和山鄉(xiāng)村屋，城里人真的會來嗎？真的喜歡嗎？直到接待了第一批從貴陽、北京引流的游客，看到他們在村里興奮地拍照，他才確信：龍?zhí)恋拇_擁有搞旅游的潛力。
這無窮無盡的大山和山鄉(xiāng)村屋，城里人真的會來嗎？真的喜歡嗎？直到接待了第一批從貴陽、北京引流的游客，看到他們在村里興奮地拍照，他才確信：龍?zhí)恋拇_擁有搞旅游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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