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英年早X”初探

張 靜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2018年，中國選手王宇在雅加達亞運會男子跳高決賽中以2.30米的優(yōu)異成績一舉奪冠，這也是中國隊時隔28年再次奪取該項目的亞運會冠軍。因其英俊帥氣的長相，王宇被網友稱為“跳高吳彥祖”。后來，粉絲得知男神已經結婚，非常遺憾惋惜，“王宇英年早婚”應時而出，一度登上微博熱搜榜，并廣為流傳。此后，“英年早婚”被網友廣泛模仿復制，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英年早X”詞語。時至今日，“英年早X”仍活躍在網絡媒體中，并呈現出較強的生命力。本文嘗試從語義、語法及生成動因三方面對其進行分析，以期深化對“英年早X”這一流行語的認識。

一、“英年早X”的語義分析

(一)“英年早X”的語義來源及發(fā)展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中對“英年”的釋義為“【名】英氣煥發(fā)的年齡，多指青壯年時期：正當～/～早逝”。[1]而“早X”表示“過早地X”?！坝⒛暝鏧”是“英年早逝”的衍生形式，最早衍生出來的流行語是“英年早婚”。繼而，“英年早X”以較強的能產性迅速繁殖出一系列類似詞語，如：英年早育/生、英年早禿/脫、英年早肥、英年早富、英年早辭等等。通過分析語料，我們發(fā)現“英年早X”的語義逐漸泛化，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類：

1.表示“年紀輕輕就過早地X”

在“英年早X”的語義發(fā)展初期，它繼承保留了“英年早逝”的“遺憾惋惜”之義。隨著“英年早X”的流行，人們在使用過程中又拓展出“對事物或人的吐槽”或“對自己的調侃自嘲”等語義。例如：

(1)有一種失戀叫你喜歡的他已經“英年早婚”。

(2)現代人壓力大經常睡不好，許多人都打趣自己開始“英年早禿”。

例(1)中通過“英年早婚”來表示對喜歡的人已婚這件事情的惋惜。例(2)中，人們通過調侃自己“英年早禿”來舒緩自己的壓力。

2.表示“英俊的少年早早地X”

付開軍(2019)在分析“英年早婚”時，結合重新理解的理論將“‘青壯年時期’的‘英年’重新解讀為‘英俊的少年’”。[2]我們在此基礎上進行類推發(fā)現，“英年早X”中有少量詞語存在這種含義，例如：

(3)英年早爹，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在上述例子中，“英年早爹”不僅可以理解為第一種語義，還可以理解為“英俊的少年早早地當了爹”。究其原因，我們認為“英年早X”源于飯圈，而在粉絲濾鏡下，偶像是無比英俊帥氣的，由此衍生了“英俊的少年”這一含義。

此外，“英年早X”作此類語義理解時，“X”存在限制性。首先，“X”必須是和男性相關的詞語，排斥“孕”等具有明顯女性色彩的詞語，“英年早孕”也無法理解為“英俊的少年早早地懷了孕”。其次，“X”多為“婚”“離”“富”等表示中性或積極意義的詞，排斥“胖”“瞎”“衰”等表示消極意義的詞。因為兩者的語義相沖突，且無法融合。

3.表示“事物沒存在多久就過早地X”

隱喻映射是指“當兩個不同的領域之間存在某種聯系時,就可以用一個領域的詞去說明另一個領域的對象”。[3]113隨著“英年早X”的流行傳播，其語義在隱喻機制的作用下進一步泛化。例如：

(4)然而，理想和現實又一次出現了鴻溝，短短兩個月，“聊天寶”還是英年早涼了。

(5)然而，面對屢屢“英年早塌”的橋梁，恐怕并不能總是得出“塌之有理”的結論來。

“英年”最初是指人的青壯年，上述兩例利用“人的青壯年”和“聊天寶和橋梁剛出現沒多久”在時間上的相似性形成概念上的隱喻?！坝⒛暝鐩觥笔侵噶奶鞂氝@個社交平臺出現不久就沒落了，暗含遺憾惋惜之情。橋梁剛建不久就“英年早塌”，表現出對相關部門工作不力的諷刺與指責。

(二)“英年早X”的語義韻分析

衛(wèi)乃興(2002)提出，所謂語義韻就是“一定的詞項會習慣性地吸引某一類具有相同語義特點的詞項，構成搭配。由于這些具有相同語義特點的詞項與關鍵詞項在文本中高頻共現，后者就被‘傳染’上了有關的語義特點，整個語境內就彌漫了某種語義氛圍?！盵4]語義韻有積極、中性、消極之分。根據語料，我們發(fā)現“英年早X”中的“X”多是“禿、塌、衰、瞎”等具有消極意義的詞語。而且，“英年早X”也多連接表示消極語義的句法成分，傾向于消極語義韻。如：

(6)這屆年輕人既不想放棄耳機，又不想英年早聾，咋辦？

在上例中，“英年早X”附近出現“不想”這類帶有消極語義的詞語，從而營造出一種消極的語義氛圍。

除此之外，也存在一些表積極語義韻的情況，但是這種情況相對較少：

(7)我希望自己早日達成英年早富的人生目標。

通過分析，“英年早X”多吸引那些表示不如意的詞項與之搭配，來表達言者的惋惜自嘲等消極情緒，傾向于消極的語義韻。

二、“英年早X”構式的語法分析

(一)“英年早X”的音節(jié)特征

從音節(jié)特征上來分析，“英年早X”多數情況下是“2+2”式的韻律格式，比如“英年早胖”“英年早退”“英年早聾”“英年早婚”等。只有少數情況下，存在“2+3”式的韻律格式，如“英年早當爸”等。同時，“英年早當爸”還可以被“2+2”式的“英年早爹”同義替換。

(二)“英年早X”的構詞方式

根據上文“英年早X”的來源，我們進一步從構詞方式角度來研究其演變過程。整合是現代漢語構詞的重要方式。沈家煊(2006)“將整合分為‘糅合’和‘截搭’兩種類型。糅合好比是將兩根繩子各抽取一股重新擰成一根，而截搭好比是將兩根繩子各截取一段重新接成一根?！盵5]依據上述理論，我們可以發(fā)現，最早的“英年早逝”的構詞方式為截搭?！坝⒆藷òl(fā)的年齡”和“過早地逝世”分別是代表兩種概念的兩根繩子，為了產生一個簡單詞項來表示“英年早逝”這一概念，截取一段繩子的“英年”和另一根繩子的“早逝”截搭成“英年早逝”一詞：

英姿煥發(fā)的年齡+過早地逝世→英年早逝

然后是“英年早逝”糅合成“英年早婚”：

a.早逝

b.英姿煥發(fā)的年齡過早地逝世(英年早逝)

x.早婚

y.英姿煥發(fā)的年齡過早地結婚(-)←xb英年早婚

也就是說，“英年早逝”和“英年早婚”這兩個概念具有相似性，a和b之間的關系對應于x和y之間的關系，從而形成了“a:b=x:y”的方形格局。通過整合之后最終產生出因某事而惋惜遺憾的浮現意義。

而關于“英年早X”的產生我們采用李宇明(2002)提出的“詞語模”這一概念來解釋。他提出，“詞語模是造詞的一種框架結構，通過替換來批量產生新詞語?！盵6]“英年早逝”和“英年早婚”的出現，人們通過類推歸納形成“英年早X”詞語模。在此基礎上，人們通過替換“X”不斷形成類似的新詞語，如：英年早育/生、英年早禿/脫等。

綜上，我們總結出“英年早X”的構詞方式是：先通過截搭形成“英年早逝”，再糅合為“英年早婚”，最后類推歸納形成“英年早X”詞語模，再通過替換“X”產生其他類似的新詞語。

(三)“英年早X”的句法功能

“英年早X”的句法分布較為自由，不僅可以作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狀語，還可以獨立成句。例如：

從表1，我們可以看出，“英年早X”的句法功能多樣，可以滿足我們不同場合的言語需求。而且，“英年早X”后常出現問號、感嘆號，語氣較強，表現出說話人強烈的感情。

表1 “英年早X”的句法功能

三、“英年早X”的生成動因

“英年早X”的流行，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結果。本文主要將其歸納為語言因素和非語言因素兩個方面。

(一)語言因素

1.經濟性原則

馬丁內最早提出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他認為“人在各方面表現出來的惰性則要求在說話過程中盡可能減少力量的消耗，去采用省力的、熟悉的、習慣的表達方式?！盵7]“英年早X”僅憑簡單四個字就可表示“年紀輕輕就早早地X”的含義，比較省力省時,這正是語言經濟性原則的體現。此外，它還能結合具體語境，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詞語，而且這個結構還可以表達出不同的言外之意。這些因素都促使人們更樂于接受并運用這一流行語。

2.框填式擴散

“英年早X”是一個框填式現象。從“英年早婚”提取出“英年早X”這一框架，再選取不同的變項X填入框架,逐漸擴散形成“英年早肥”“英年早富”“英年早辭”等。辛儀燁(2010)提出，流行語的擴散經歷了三個階段：“直接使用—語義泛化—格式框填”。[8]再結合辛儀燁文中提到的框填機制，我們嘗試來分析“英年早X”的生成機制。

單體流行語“英年早婚”是運作的母體，從母體流行語保留下來的“英年早X”是框架成分，被舍棄掉的X形成框架空位，再由“肥”“富”等作為填充部分填入框架，運作出一批和母體結構相似的次生體流行語“英年早肥”“英年早富”。在此基礎上，我們可以畫出“英年早X”的形成路徑：

圖1 “英年早X”的生成路徑

(二)非語言因素

1.網絡媒體的推動

隨著科技發(fā)展，網絡媒體逐漸成為人們獲取信息、交流情感的主要渠道，同時也促進了流行語的傳播。最初，只是王宇憑借自己帥氣的外貌及出色的能力，贏得廣大網友的喜歡。當粉絲得知王宇已婚，產生遺憾惋惜之情。后來經過網絡媒體的催化，“英年早婚”在短時間內被大眾接受，并經過模仿復制逐步產生了“英年早X”這一流行語構式。此外，我們還發(fā)現“英年早X”還會作為標題廣泛出現在新聞報道和公眾號文章上。由此可見，網絡媒體的推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英年早X”的發(fā)展。

2.社會大眾心理

網絡媒體的快速發(fā)展為人們提供了了解社會當下熱點的平臺。當“英年早婚”最早作為一個新詞出現時，人們基于追新求異的心理不斷模仿使用，并在此基礎上進行類推，創(chuàng)造出“英年早禿”“英年早肥”等一系列類似詞語，使“英年早X”成為一個流行語。此外，網友的情感投射對“英年早X”的流行也有一定作用?！坝⒛暝缁椤睅в芯W友對偶像已婚的惋惜，這一情感能引起廣大網友的共鳴。于是，網友創(chuàng)造出一系列的“英年早X”來表現自己對某事的遺憾惋惜之情，此外，還帶有調侃意味。

四、結語

綜上，語義上，“英年早X”出自于飯圈，是“英年早逝”的衍生形式，隨著語義的泛化，大致可以劃分為以下幾類：表示“年紀輕輕就過早地X”、表示“英俊的少年早早地X”、表示“事物沒存在多久就過早地X”，且傾向于消極的語義韻。在音節(jié)特征上，“英年早X”多是“2+2”式的韻律格式，少數為“2+3”式的韻律格式。構詞方式是先通過截搭形成“英年早逝”，再糅合為“英年早婚”，最后，類推歸納形成“英年早X”詞語模，再通過替換“X”產生其他類似的新詞語。 其句法功能表現為既可以獨立成句，還可以充當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