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華僑女記者的抗戰(zhàn)經(jīng)歷

龔平

去年我曾在《百年潮》上發(fā)表《我的母親——著名華僑女記者黃薇》一文，介紹了我母親黃薇作為華僑記者，1938年赴延安采訪受到毛主席宴請、在敵后根據(jù)地與白求恩長談、1949年陪同參加完新政協(xié)籌備會的華僑領(lǐng)袖陳嘉庚去北方考察等獨特經(jīng)歷，因篇幅所限，我母親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未能全面呈現(xiàn)，因此，我根據(jù)母親晚年撰寫的回憶錄《風雨人生》又作了部分補充，寫成此文，以茲紀念。

在徐州前線當戰(zhàn)地記者

1938年4月，我母親以新加坡《星洲日報》特派記者的身份回到了祖國，來到了武漢。此時，日軍在臺兒莊遭到了失敗，又調(diào)集重兵，企圖攻占徐州，進而攻打武漢。因此，徐州會戰(zhàn)成為全國關(guān)注的中心。武漢新聞界組織了戰(zhàn)地記者團，我母親和另外幾位華僑記者也一起參加。在二十多個新聞記者中，我母親是唯一的女性，為了在前線不易被人一眼看出，也為了行動方便，我母親剪短了頭發(fā)，把衣裙換成了軍裝。

記者團來到徐州，與先期到達的范長江、陸詒等人會合。在這里，有中外記者和文藝工作者一百多人，還有國內(nèi)外的一些慰問團以及外國武官，包括美國駐華大使館上校武官即后來大名鼎鼎的史迪威將軍。

幾天之后，采訪工作正在開展的時候，形勢緊張了起來。到了5月中旬，日軍以十幾個師團30余萬兵力，已對徐州形成包圍之勢。長官司令部決定有計劃地突圍，從而放棄徐州。記者團和司令部考慮到女記者隨軍突圍有困難，要我母親和長官家屬一起，先期乘車撤退。我母親謝絕了，堅決要和記者朋友們一起行動。后來因火車已經(jīng)不能通行，我母親和一名攝影記者以及幾個抗戰(zhàn)劇團的女團員，次日隨52軍關(guān)軍長及20多名衛(wèi)兵等，坐一輛大卡車同行。其他記者則跟隨一個師長于當晚動身。

離開徐州之后，我母親一行經(jīng)過了江蘇、安徽、河南等省，主要是走鄉(xiāng)村小路，有時還要夜間行軍，歷時一個多星期，經(jīng)歷了種種艱難曲折和生死考驗。為了迎接戰(zhàn)斗，她們幾個新的“女兵”臨時學習了開槍和投手榴彈。途中，她們看到了被擊毀的敵人坦克和許多敵人的尸體。一位我方的軍人把敵人的一把軍刀送給我母親留作紀念，把刀從刀鞘中抽出來一看，上面都是血跡，這是中國士兵的血??！

一路上，到處是敵機轟炸后的殘垣斷壁，有的余燼未熄，還遇到過滿城的熊熊大火。許多村莊都沒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母親一行有時連飯都吃不上。一天，她們饑餓中遇到一個老鄉(xiāng)，我母親問他附近有沒有賣食物的地方？他說沒有，人都跑光了，稍作猶豫后他把僅剩的一個用粗糧做的、已經(jīng)發(fā)硬的饃饃遞給了我母親，而且不要錢。我母親感動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她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感到它（饃饃）是那么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5月27日，新華日報社為回到武漢的戰(zhàn)地記者舉行了歡迎會。周恩來因為臨時有要事未能前來主持，由報社董事長陳紹禹（王明）致歡迎詞，潘梓年社長和吳玉章、秦邦憲（博古）、章漢夫、吳克堅等報社負責人也都參加了。

在突圍過程中，同行記者們有的失散了，有的因為傷病留在老鄉(xiāng)家休養(yǎng)，后來陸續(xù)回到了武漢。大家開了一個座談會，決定集體創(chuàng)作出書，書名是《徐州突圍》。我母親為此寫了一篇題為《從火線到后方》的文章。

在重慶宣講惹惱蔣介石

戰(zhàn)時陪都重慶，已成為全國政治、經(jīng)濟、軍事和文化教育的中心，國民政府各機關(guān)、八路軍辦事處以及其他政黨和社會團體等也集中到這里。母親1938年底從延安到重慶后，本想到《新華日報》工作，但報社領(lǐng)導告訴她：“你還是保持華僑記者的身份比較好”， “作用比較大，活動比較方便”。后來，香港《星島日報》又聘請我母親為該報駐重慶的特派記者。

除了經(jīng)常去紅巖村和周公館，我母親還要與各界知名人士廣泛接觸，包括國民黨的要員。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馮玉祥將軍，為人正直，有正義感，我母親經(jīng)常去“馮公館”拜訪他。有一天，馮將軍對我母親說：有人要我同你談談，勸你加入國民黨。我母親說：前不久，國民政府主席林森也說過，如果我參加了國民黨，準備讓我當國民參政員。我母親婉言謝絕了他們。

在我母親到達重慶后不久的一天，宋美齡召集各界婦女領(lǐng)袖舉行座談會，鄧穎超、史良等也應邀參加。會中，宋美齡說：“聽說今天到會的華僑記者黃薇小姐最近剛從華北敵人后方回來，我們請她給大家報告一下華北敵后的情況?！蔽夷赣H向大家介紹了抗日軍民的許多動人事跡，還呼吁早日將醫(yī)藥用品輸送到嚴重缺醫(yī)少藥的前方去。第二天，國民黨元老張繼的夫人向我母親表示，要馬上組織大家捐獻，盡快送到八路軍前線去。

宋美齡感到我母親很會做宣傳工作，就聘請我母親去“戰(zhàn)時婦女干部訓練班”講課。我母親了解到，為了培養(yǎng)和教育一批女青年以及與國民黨爭奪青年一代，我黨對“訓練班”很重視，組織者是中共最早的女黨員之一、周恩來的入黨介紹人劉清揚，在相關(guān)的上級部門中有鄧穎超、康克清等等。于是，我母親就和張友漁、錢俊瑞、閻寶航、陶行知等進步人士一樣，去“訓練班”當教官，給200多個學員在禮堂里上大課。后來這一期學員舉行結(jié)業(yè)式時，蔣介石也來了，他看到我母親坐在主席臺上。據(jù)劉清揚說，回去后蔣批評宋：為什么把黃薇請到訓練班去宣傳共產(chǎn)黨？以后不能再讓她去講課！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發(fā)生，我母親馬上把周恩來的題詞以及重慶人民非常憤慨的情況向《星島日報》發(fā)專電，但電稿兩次被扣壓。她又連夜趕寫了一篇報道發(fā)了出去。我母親去周公館向葉劍英了解情況，又去拜見馮玉祥聽聽他的看法。談完此事，馮將軍突然告訴我母親：他們（國民黨上層）正在策劃暗殺你。我母親沒有接受馮將軍讓她住在馮公館避險的好意，表示要繼續(xù)戰(zhàn)斗。第二天，鄧穎超約見了我母親，告知了同樣的事情，并進行了耐心的說服，同時還表示，延安已經(jīng)去不了了，要我母親去香港。此后兩人又有兩次見面，鄧穎超對我母親去香港進行了細致的安排。第三次見面也是鄧穎超為我母親餞行，飯后告別的時候，鄧穎超緊緊握著我母親的手說：周恩來同志要我代表他同你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