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有一排樹,本應(yīng)該活得與世無爭才是,可它們的樣子,一點也不散淡。
這幾年,它們一直暗地里憋著勁兒長,棵棵都粗壯,一副誰也不服誰的姿態(tài)。有幾棵長得甚至有點不講理,不僅腰粗,樹冠也大,咋咋呼呼的,旁邊那些被擠得相對瘦弱的,就使勁往上躥個兒,梢頭鋒利,直刺天空,睥睨著臃腫的眾生。
每天我在操場遛圈,就端詳著這一排樹。前些年,它們都還小,我沒正眼看過它們。等我注意它們的時候,好像一下子就長這么高這么大了。
操場一天到晚,來來往往許多人。也許,它們根本沒注意過我的注意。偶有閑下來的樹,看到我,也不過瞥一眼,覺得這家伙呆頭呆腦的,沒什么意思,很快就忘卻了。生命中,有太多的事情來過,前年的一場大雪,大前年的那場龍卷風,以及風中暗送過來的秋波,已經(jīng)讓它們應(yīng)接不暇。
是的,這個世界,你覺得重要的事,別人說忘就忘了。
有幾棵大樹上面,架了喜鵲窩,黑黑的,大大的,老遠就可以看見,仿佛是給自己加的冕。喜鵲一旦把巢建在某棵樹上,就把一輩子的風花雪月和竊竊私語都交給了這棵樹。春天的早上,我見一只喜鵲蹬在旁邊的樹上喳喳地叫,西北角的天空,另一只喜鵲一邊飛,一邊跟它應(yīng)和。樹們聊天的時候,肯定會聊到喜鵲,聊到它們的幕后和人前。
樹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操場南邊早年是鍋爐房,后來因為治理污染,廢了。挺大的一塊地方,只有兩棵樹。其中那棵大的,樹冠鋪陳得很夸張,但個子不高,大約長著長著,舉目四顧,沒人跟它競爭,覺得折騰沒意思,也就偃旗息鼓了。它旁邊的另一棵,干脆就沒怎么長。真是樹比樹氣死個樹,那邊的樹們?yōu)榱藸帄Z陽光,一年四季打得頭破血流的,這邊這倆家伙,陽光足夠,雨水足夠,卻懶洋洋的,就是不愿長。
為了活著,你需要拼盡所有,而人家不做什么,卻應(yīng)有盡有。
樹們這么多年也見證了好多事。操場由最開始的爐灰渣跑道換成了塑膠跑道,一墻之隔的一排排平房,都變成高聳入云的樓宇。就連好多年前,在某個黃昏躲在樹后悄悄拉手的男女生,他們的孩子也快上中學(xué)了。樹們一定也感慨萬千,說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
這些樹,圈在校園里,一天到晚跟學(xué)生在一起。學(xué)生跑操,它們也一定跟著跑了很多年。一屆又一屆的學(xué)生,每天重復(fù)喊著相同的號子:“一——二——三——四——”這鏗鏘的聲韻,已經(jīng)成了樹們血液的一部分。聽著這些有節(jié)奏的律動,它們的血脈一定僨張奔涌,所以,活在校園里的樹,不會老氣橫秋,不會世故,只會永遠地青春下去。
也許,百年后,這些樹還在,它們早已成了學(xué)校歷史和底蘊的一部分。也許,某次改造,它們就會被鏟除,一棵不剩。
我想,即使樹們不說話,它們也會以自己的方式,打所有急功近利的臉。
名家勵志臻選——馬德
散文名家馬德,數(shù)十年積累、沉淀,精華之作。
作品多篇入選語文教材,多次入選中高考閱讀篇目。愛不怕,想去占有,就可怕了。有一種人生至境叫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