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

鄧斌

從1987年創(chuàng)立華為，到2019年，32年間，任正非接受的采訪，不超過10次。胡潤富豪榜將任正非的名字掛了上去，馬上收到一紙律師函。國務院表彰改革先鋒，評選任正非，華為連連請求取消。記者圈里，華為園區(qū)出了名的難進，華為人出了名的難采訪。任正非說：國家紙貴，別為我們小公司浪費。

三杯咖啡

2018年12月1日，任正非女兒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扣押。2019年5月16日美國實體清單的制裁，像凌空飛舞的菜刀一樣，劈頭蓋臉地剁過來。隱藏低調(diào)了大半生，年76歲的任正非不得不站出來，微笑從容端坐世人面前，2019年全年接受媒體采訪50多場。其中“與任正非的咖啡對話A Coffee with REN”舉辦3期，面向全網(wǎng)直播。

第一期咖啡對話：2019年6月17日，以“技術(shù)、市場和企業(yè)”主題，任正非在深圳坂田總部與美國兩大數(shù)字時代著名思想家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Nicholas Negroponte）、喬治·吉爾德（George Gilder）進行了一場100分鐘的精彩對話。任正非稱，只有全球化合作才能讓更多人享受科技成果。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是美國計算機科學家，被西方媒體推崇為電腦和傳播科技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大師之一。同時他也是喬布斯的老師。此次對話中，任正非正式拜尼古拉斯為老師，戲稱自己成為了喬布斯同學，無上光榮。喬治·吉爾德是《福布斯》著名撰稿人，外界稱其為技術(shù)大師、未來學家。他在對話中表示，華為有長遠的眼光，因此能夠在5G等領域取得快速發(fā)展。

第二期咖啡對話：2019年9月26日，華為在深圳坂田總部舉行第二期咖啡對話。任正非和華為公司戰(zhàn)略部總裁張文林對話美國著名計算機科學家杰里·卡普蘭（Jerry Kaplan）和英國皇家工程院院士彼得·柯克倫（Peter Cochrane）。在本次咖啡對話中，就5G人工智能等新技術(shù)的發(fā)展以及由此帶來的影響，展開了討論。

第三期咖啡對話：2019年11月6日，任正非進行第三期咖啡對話。此次，任正非的對話嘉賓為智能工廠工業(yè)4.0精神之父、德國生產(chǎn)自動化教授Detlef Zuehlke以及前聯(lián)合國安理會主席馬凱碩。

很多人好奇，任正非喝個咖啡為何要全球直播？

其實，在2013年之前，任正非多次講話都自謙華為人是農(nóng)民，之所以華為能夠趕超世界通信巨頭，是因為華為人不喝咖啡，用別人喝咖啡的時間來埋頭苦干。

2014年，任正非提出一句很響亮的口號“一杯咖啡吸收宇宙的能量”。因為2013年是華為發(fā)展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點，在這一年，華為銷售營收2390億元人民幣（約395億美元），超越了愛立信（約353億美元），坐上了全球通信設備商頭號交椅。成為行業(yè)世界第一的華為，不僅僅需要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也不僅僅需要工程商人，更需要科學家。但是頂尖科學家不是培養(yǎng)出來的，而是需要用發(fā)現(xiàn)的眼光去尋找。嚼著東北大蒜的農(nóng)民，和端著咖啡杯的科學家，是無法對話的，因此任正非用“咖啡”隱喻，要求華為人要主動改變自己，適應科學家的行為習慣，來吸取外部的正能量，才能真正走進科學家的世界中去。

咖啡能量

咖啡曾烘焙出全人類的文明史。在全球化的時代，咖啡豆不僅被社會學家形容為“卓越超凡的全球化現(xiàn)象”，而且在企業(yè)的全球化中扮演了催化劑的作用。喝咖啡本身成了一種儀式和載體，當我們約會喝咖啡的時候，我們更多的是交流。

據(jù)IBM顧問回憶，1997年華為邀請了首批IBM顧問進駐華為深圳基地幫助推進管理變革。當時，從美國趕到華為的顧問，發(fā)現(xiàn)走遍華為園區(qū)，都找不到一個咖啡機。22年后的今天，漫步在華為深圳坂田基地或松山湖基地，隨處都可以看到illy咖啡廳（華為松山湖基地用小火車把各座辦公樓連接起來，每個火車站都有咖啡廳）。當你看到華為人端著咖啡，或是沉思著在電腦前奮戰(zhàn)，或是三五成群熱烈的討論，就感受到文化在演進。

至于什么是“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我認為最為透徹的一個解讀，莫過于任正非2017年12月11日在華為喀麥隆代表處的講話中的現(xiàn)身說法：“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并不是咖啡因有什么神奇作用。而是利用西方的一些習慣，表述開放、溝通與交流。你們進行的普遍客戶關系，投標前的預案討論、交付后的復盤、飯廳的交頭接耳……我都認為在交流，吸收外界的能量，在優(yōu)化自己。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的神交。咖啡廳也只是一個交流場所，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交流的機會與場所，不要狹隘的理解形式。

“法國的花神咖啡館是幾百年來文人作家的交流場所;摩洛哥里克咖啡館是二戰(zhàn)期間各國間諜的交流場所，不是有《北非諜影》嗎？老舍茶館、成都的寬窄巷……是用品味吸收人們?nèi)ソ涣?，你約不到人，咖啡館就是可被動獲得機會的邂逅，不僅僅是學術(shù)。

“我強調(diào)公司要開放，見識比知識還重要，交流常常會使你獲得一些啟發(fā)。我覺得你們年年輕輕就走出國門，就到了艱苦地區(qū)，不要自閉于代表處，自閉于首都，要大膽融入當?shù)厣鐣?，更重要的要融入當?shù)氐纳蠈由鐣?，市場的機會、格局的形成，都在他們手里。西方人好運動，你們固守在‘閨房中，如何交朋友？打球去、滑雪去、水上運動去……一切運動都是接近客戶的機會。沒咖啡，勝似咖啡?！?/p>

“一杯咖啡吸收宇宙的能量”，主要是用于研發(fā)創(chuàng)新領域。任正非把華為的研發(fā)人員劃分為兩類，2萬多名基礎研究的科學家和專家是把金錢變成知識，7萬多名應用型人才是開發(fā)產(chǎn)品則把知識變成金錢。在2萬多名基礎研究人員的金字塔最頂部，是華為的科技思想研究的群體，這是一群“科技外交家”。華為自己有20名左右這樣的“科技外交家”，任正非要求這群人每年必須拿出三分之一的時間，到全球大學或者高端科學論壇，與全球頂級科學家喝咖啡，目的是對不確定的未來進行前瞻。所謂“與鳳同飛，必是俊鳥”，如果身處一個充滿高水平、正能量的圈子，華為就有前進的動力和方向。這些“科技外交家”要把全球的新技術(shù)、新思想帶回來，再召開不同形式的戰(zhàn)略務虛會。最后，在華為最高層務虛會上進行多路徑的技術(shù)方向研究和探索，從而形成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讓黑天鵝在華為的咖啡杯中飛。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很豪氣，華為始終瞄準自己的主航道目標，這目標其實就是面對未來大數(shù)據(jù)流量，一定要疏導。瞄準這個目標，華為都愿意開放的，但需要科學家們是在這方面有理解的，這是一個前提條件。

“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自從提出以后，影響力已超出研發(fā)體系，成為華為全面開放文化的思維符號?？Х缺举|(zhì)是一個符號，是華為下決心全球化的符號，隨著咖啡逐漸融入華為在全球170多個國家，咖啡文化的精粹：開放、平等、包容，也被一口一口，潤物無聲地浸入到華為全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需要認知到，無論是科學理論的重大突破，還是主航道的無人區(qū)，開放的文化會孕育出多樣性，讓華為在面臨未來不確定性和黑天鵝突變時擁有充分選擇權(quán)。任正非坦言，“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是向谷歌學來的，谷歌的母公司賺了錢就去研究很難實現(xiàn)的東西，甚至還研究長生不老藥，它也是為人類社會貢獻，把財富轉(zhuǎn)移到探索人類社會的未來去，華為走上行業(yè)世界第一后，也希望把錢投出去，探索人類未來。引入的這些科學家研究的內(nèi)容，華為也沒有刻意去計劃，很多偉大的突破是帶有偶然性的，并非按預定計劃發(fā)生。華為支持給大學教授、頂尖科學家做基礎研究，他們就像一個個燈塔一樣，既可以照亮華為人，也照亮別人。

2016年，華為首次提出每年基礎研究的經(jīng)費占全年研發(fā)經(jīng)費的30%左右，其中相當一部分用于和全球一流大學、研究機構(gòu)的科學家的合作，并且為一些合作確定的基調(diào)是：“華為出錢支持你，論文是你的，專利是你的，開發(fā)權(quán)也是你的，華為只要和別的企業(yè)同等競爭開發(fā)的權(quán)利。當然，如果你失敗了，華為擁有知悉怎么失敗了的權(quán)利?！币驗槿A為人早有思想準備，而且勤奮學習，理解就比別人快，所以做出的東西比別人快。至于大家很關心的科研失敗怎么辦，任正非也給予很大的寬容?！霸诳茖W的道路上沒有失敗這個名詞。你只要把失敗的這個路徑告訴我們，把失敗的人給我們，這些失敗的人甚至比成功的人還要寶貴。他們可以補充到我們生力軍中去，把失敗的經(jīng)驗帶到我們其他的項目中，避免失敗。合作中沒有失敗這個名詞，不要說這個沒有做好，那你能不能請我們喝一杯咖啡，告訴我們哪里走彎了，將失敗的教訓告訴我們，這就是成功，錢花了就花了。我們以這個思想，從中國到日本，再到俄羅斯、東歐、整個歐洲、英國、加拿大、美國、以色列，建立了各個強大的能力中心，合作非常成功。越來越廣泛的朋友圈，使我們的實力大幅提升?！?/p>

任正非很強調(diào)開放包容，不是狹隘地去找什么樣的人才，而是比較廣泛的領域里面都能吸納很多人，不同領域帶來了思想的碰撞及互相啟發(fā)。他甚至提出可以試試“人才眾籌”：對特優(yōu)秀人才可以“快進、快出”，不扣住人家一生?！安磺笏麄儦w我們所有，不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和學術(shù)自由，不占有他們的論文、專利……只求跟他們合作?！边@是不是很像上個世紀80年代曾經(jīng)很流行的那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

任正非認為，如果華為人都只會英勇奮戰(zhàn)，思想錯了，方向錯了，越厲害就越有問題，未來很難還走向世界級。他多次講話強調(diào)華為的高級技術(shù)人員和高級干部要去掉“農(nóng)民意識”，現(xiàn)在華為缺思想家和戰(zhàn)略家，只停留在將軍層面，需要到全世界去喝咖啡，用“一杯咖啡來吸收宇宙能量”，通過喝咖啡來加強與世界各國科學家的溝通與聯(lián)系?；蚴呛献?，或是資助其研究，不限制其學術(shù)自由，不占有其專利……只要求與他們合作。同時，通過喝咖啡來發(fā)現(xiàn)“黑天鵝”——即那些可能出現(xiàn)的顛覆性技術(shù)?！叭A為公司的圈子還太小，你們這些fellow（*fellow是指華為公司級院士，是華為研發(fā)技術(shù)水平人員最高榮譽稱謂，向IBM學習來的）都不出去喝咖啡，只守在土圍子里面，守碉堡最終也守不住的嘛。你們這些科學家受打卡的影響被鎖死了，在上研所這個堡壘里面怎么去航海？去開放？航海的時候怎么打卡？發(fā)現(xiàn)新大陸怎么打卡？沉到海底怎么打卡？從歐洲通向亞洲的海底有350萬艘沉船，那些沉到海底的人怎么打卡？所以，我們的管理要開放模式。我在干部大會上講，‘反對高級骨干埋頭苦干，要多參加業(yè)界會議，與業(yè)界人士交談;‘一杯咖啡吸取宇宙能量，敢于與世界名流喝咖啡，聽聽人家的想法，也會給我們啟發(fā)，少走彎路?！?/p>

有人曾問過任正非“到底誰是你的老師”，任正非回答：“我的老師不就是一杯咖啡嗎？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我與你們在座談的過程中，你們的話對我也有反向輸入，吸收多了，自然而然對我就有了改造。誰也沒有限制我們的科研，要開放心態(tài)，連接世界上一切優(yōu)秀的資源。沒有誰在限制我們的科研，我們也不要自己約束了自己，要敢于到貼近人才資源的地方進行研究活動，在每個研究所形成自己的技術(shù)要素，對行業(yè)發(fā)展形成牽引?！?/p>

從1998年“削足適履”向西方學習管理，到如今的“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任正非的過人之處，在于始終保持開放的心態(tài)和持續(xù)學習力。

2020年5月15日，在華為被美國列入“實體清單”制裁一周年之際，美國商務部發(fā)布公告，升級了對華為的芯片限制計劃，擴大管制范圍，意圖全面限制華為使用美國技術(shù)設計和制造半導體，主要包含兩點：

一、華為及其“實體清單”中的關聯(lián)公司（如海思），使用管控名錄（CCL）內(nèi)的軟件（主要是 EDA 軟件）和技術(shù)設計的產(chǎn)品，比如半導體產(chǎn)品，需要受到 EAR（出口管制條例）約束。

二、在美國境外，使用管控名錄（CCL）內(nèi)的半導體設備，為華為及其“實體清單”中的關聯(lián)公司（如海思）生產(chǎn)其設計的芯片等產(chǎn)品，需要受到 EAR（出口管制條例）約束，在進出口時需要申請許可證。

這意味著所有使用美國技術(shù)的廠商，向華為提供芯片設計和生產(chǎn)都必須獲得美國政府的許可，包括：任何利用美國軟件工具設計產(chǎn)品都需獲得美國許可。面臨美國針對華為直接修改產(chǎn)品規(guī)則的“釜底抽薪”做法，華為官方微信公眾號發(fā)布了主題為《路：永不言棄，進而有為》的三個小短片。開篇是這樣的三句話：

這是一條注定充滿挑戰(zhàn)的路，為什么要走？

這是一條沒人走過的路，為什么敢走？

我們已經(jīng)決定，在全新的道路上再次出發(fā)！進而有為！

盡管環(huán)境如此艱難，任正非表示，他和華為人從來沒有“反美”的念頭，他說：“我們要解決在西方遇到的問題，首先要充分認識西方的價值觀，站在他們的立場去理解他們。我們這些年，都是采取中國的思維方式去理解世界的格局、去揣測西方的意圖。要對世界有充分的了解，必須站在西方的觀念上理解西方。我們研究各國強盛的原因，要站在西方角度，去解釋文明的興衰?！?/p>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2020年7月13日深夜，華為發(fā)布2020年上半年經(jīng)營業(yè)績。2020年上半年，華為公司實現(xiàn)銷售收入4540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3.1%，凈利潤率9.2%。其中，運營商業(yè)務收入為1596億元人民幣，企業(yè)業(yè)務收入為363億元人民幣，消費者業(yè)務收入為2558億元人民幣。面對復雜的外部環(huán)境，全球產(chǎn)業(yè)鏈的開放合作和互信愈發(fā)重要。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任正非堅持要求華為保持開放，都要致力履行與客戶和供應商的義務，繼續(xù)努力生存和向前發(fā)展，為全球數(shù)字經(jīng)濟和科技發(fā)展做出貢獻。

這就是“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的真正內(nèi)涵，真心佩服任正非的胸懷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