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黃梅分路方言的體貌

胡昊

摘要：不論是方言和方言之間，或是方言與普通話之間，體貌范疇的分類都常有不同。就一種方言內(nèi)部而言，體貌范疇的語法差異也并不是微小的，因而各地方言的體貌標志詞是有差異的。通過實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黃梅分路方言和普通話之間的體貌特征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等同的標記詞在分路方言中構(gòu)成不同的句法格式，形成不一樣的用法。為此，從分路方言的句法框架及其使用條件入手，考察黃梅分路方言的體貌特征，探討與普通話之間的差異。

關(guān)鍵詞：黃梅方言 分路話 體貌

中圖分類號：H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5-0068-03

黃梅縣地處湖北省東南部，大別山尾南緣，長江中下游結(jié)合部北岸，鄂、贛、皖三省交界處。分路屬于黃梅東南部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南部與九江柴桑區(qū)隔江相望，東部與小池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毗鄰，北部與孔壟鎮(zhèn)接壤。

黃梅分路方言屬于江淮官話。趙元任等著《湖北方言調(diào)查報告》（1948），將其劃分為二區(qū)，并指出其是典型的楚語特征，有“下江話（江淮官話）”的味道。《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將這一區(qū)劃為江淮官話黃孝片。

黃梅有上鄉(xiāng)、下鄉(xiāng)之分，雖然兩者在語音方面存在差異，但兩地的人可以使用自己的方言通話。本文依據(jù)分路話的語言事實探討黃梅方言的“體”。下面是本文語法例句中出現(xiàn)的部分分路方言常用詞匯：

冇[mau31]：沒有? ? 哈[xa43]：語氣詞

咯[lou33]：助詞? ? 倒[tau445]：虛詞

門著[m?m445t?]：明天? ? 尅[?ei445]：他

一、完成

漢語中“體”的范疇是由西方語法“aspect”一詞而生成，它的形式屬于語法范疇，是詞法的研究對象。它是觀察動詞所表述的動作或事件在時間進程中的結(jié)果。完成體相當(dāng)于普通話體標記“了1”所表達的體意義。黃梅分路方言沒有表示完成的專職的體標記，但跟表示完成有關(guān)的詞有“了”和“咯”，常見的表現(xiàn)形式是：“V+了/咯”。

“了[l?33]”在分路方言里是完成體的體標記，它不受時間的控制，不僅能指過去、現(xiàn)在，還可以指將來，例如：

（1）昨晚小明七了一頓大餐。（昨晚小明吃了一頓大餐）

（2）現(xiàn)在恩剛七了感冒藥，不能喝涼茶。（現(xiàn)在你剛吃了感冒藥，不能喝涼茶）

（3）明天一放了學(xué)我就七回。（明天一放了學(xué)我就回家）

下面的例子中“了”的意義顯然已經(jīng)虛化了，例如：

（4）日頭升起來了就有電。（太陽升起來了才有電）

（5）七完了丫飯再去洗澡。（吃完晚飯之后再去洗澡）

“咯[lou33]” 在分路方言里也可以用作動詞和體標記。作為動詞，只能做動詞的補語，它不能單說和帶賓語，例如：

（6）賊跑咯?。ㄐ⊥堤幼吡耍?/p>

（7）椰子栽落咯。（椰子摘掉了）

（4）—（5）例中，“了”都表示事件的完成，它不再緊跟在動詞后面，它的前面已經(jīng)變成“升起來”“吃完”這一類的動詞短語結(jié)構(gòu)。因此，在分路方言中，我們認為動詞后的“了”都是動詞，就如例（3）。表面上看分路方言用的也是“了”，但這里的“了”相當(dāng)于動詞的完成體。

二、進行

黃伯榮（1991）認為普通話中的進行體和持續(xù)體沒有多大的區(qū)別。但在方言中它們之間是有區(qū)別的。分路方言用“在[l?33]”“正在[l?33]”來表示進行，表肯定的語氣時可在末尾加“呢”。例如：

（8）細芽兒在學(xué)輪滑呢。（小孩子在學(xué)輪滑）

（9）尅在吃石榴。（他在吃石榴）

進行體的否定形式是在“在”前加否定詞“冇”，例如：

（10）我剛才冇（在）休息。（我剛才沒在休息）

（11）搓日我冇在學(xué)校。（昨天我不在學(xué)校）

在有“冇”的否定句中，如果有表進行體的“在”后接處所、方位名詞，“在”就不能省略。如“冇休息”能說，“冇學(xué)?！薄皟游莸巍本筒荒軉握f，它們中間一定要加表介詞性質(zhì)的“在”。

分路方言中的“正在”相當(dāng)于普通話的“正在”，例如：

（12）正在寫作業(yè)的時候，母姆喊我七飯。（正在寫作業(yè)的時候，媽媽喊我吃飯）

（13）尅七回了，我們正在開會。 （他回家了，我們正在開會）

分路方言中的“在”和“正在”還是有很大區(qū)別，如（12）（13）中的“正在”作為進行體的體標記，只能出現(xiàn)在動詞性成分“寫作業(yè)”“開會”之前，沒有其他用法，而且“正在”沒有否定形式。

三、持續(xù)

普通話的持續(xù)體標記是“著（zhe）”。分路方言不僅可以用動詞的重疊表示持續(xù)，還可以用虛詞的手段來表示持續(xù)。分路方言里相當(dāng)于普通話“著”的詞是“倒”?！暗埂痹诜致贩窖岳锍Ｓ米鲃釉~，可以表示：①橫躺下來。如，倒在地上。②（事業(yè)）垮臺、失敗等。如，倒臺了。③使容器里面的東西傾倒出來。如，水倒干。但是當(dāng)“倒”處在動詞后時，雖然在一些例子中仍表示橫躺下來（砍倒棵樹：砍倒一棵樹），不過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中，“倒”的意義已經(jīng)完全虛化了。與普通話里的“著（zhu?）”“見”相當(dāng)，記為“倒1”;或相當(dāng)于北京話的“著”（zhe），記作“倒2”例如：

（14）買得倒這個蛇皮手套。（買得著這個蛇皮手套）

（15）看倒一個人。（ 看見一個人）/看不倒 （看不見）

（16）桌上刻倒字。（桌子上刻著字）

“倒1” 都能變成可能補語，“倒2”都不能變成可能補語，這說明“倒1”的虛化程度比“倒2”高。在肯定句中，“倒2”可以出現(xiàn)“有”字，但它不是強制性出現(xiàn)的，例如：

（17）看倒（有）一個人。

（18）門口站倒（有）幾個外國佬。

在否定、疑問句中，“倒2”后一定出現(xiàn)“有”字，它是強制性出現(xiàn)的，例如：

（19）冇看倒有人。（沒看著有人）

（20）路上冇看倒有車。（路上沒看著車）

“倒2”只能用在表存在的存現(xiàn)句和部分表出現(xiàn)的存現(xiàn)句中，而不能用于表消失的存現(xiàn)句，例如：

（21）店滴進倒一批便宜貨。（店里進著一批便宜貨）

（22）地里栽倒梨樹。（地里栽著梨樹）

綜上，我們認為“倒1”與動詞在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上是有黏著性的，不能單獨使用，但意義已經(jīng)相當(dāng)或完全虛化了。這是最典型的體標記?！暗?”只是個虛化程度較高的動詞補語，表示一種存在狀態(tài)，而不是體標記。

四、經(jīng)歷

經(jīng)歷體標記“過”的語法意義表示事件的經(jīng)歷，它放在動詞的前面，其形式為“V+過”。在漢語方言里，表經(jīng)歷體的動態(tài)助詞“過”最具有普遍性，分路方言也不例外，其形式也是“V+過”。

“過”接在動詞的后面，表示過去經(jīng)歷的事件，例如：

（23）尅七過花菜，感覺不好七。（他吃過花菜，感覺不好吃）

（24）我早就看過《儒林外史》。（我早就看過《儒林外史》）

普通話里形容詞帶“過”，前后分句之間一般都帶有時間詞，蘊含過去和現(xiàn)在對比的意味，分路方言與其類似，例如：

（25）前幾天好冷過，真著又好熱。（前幾天冷過，今天又熱了）

（26）桃如前幾天就紅過，真著就爛了。（桃子前幾天就紅過，今天就爛了）

普通話里“V+過”表示事件已有的經(jīng)歷，即過去曾一度存在，但在現(xiàn)在這個時刻事件已經(jīng)終止，分路方言與其類似，例如：

（27）尅以前賣過廢品。（他從前賣過廢品）

（28）我七過這種蛋糕，不大好吃。（我吃過這種蛋糕，不好吃）

在否定句和疑問句中，可以在分路方言的動詞前面加上否定詞“冇”表示否定的意味，例如：

（29）尅冇七過泰山。（他去過泰山）

（30）米國冇去過。（美國去過嗎）

五、起始

與普通話一樣，分路方言也用“起來”[?i445lai31]接在動詞、形容詞后面，表示事態(tài)的起始。在某那種程度上，它不僅用作動詞的補語表趨向意義，如“跑起來”“抬起來”等，還可以表示事態(tài)的開始。從詞義的演變上來說，這是由空間向時間的引申。它的形式：V+起來+N，其中名詞一般為受事/施事，例如：

（31）尅一高醒困到十二點才起來。（他一覺睡到12點才起來）

（32）細芽兒剛哭起來。（小孩才剛剛哭起來）

如果后面的動詞帶有賓語，就要說成“V起X來”，而不能說成“VX起來”，例如：

（33）尅高興得唱起歌伲來。（他高興得唱起歌來）

（34）恩抬起角來。（你抬起腳來）

如果表示事態(tài)起始的“起來”不再要求前邊的詞必須是動詞，也可以是形容詞，例如：

（35）尅喝酒把臉都喝紅起來了。（他喝得臉都紅了。）

（36）天氣熱起來了，恩要把衣裳脫尅。（天氣熱起來了，你要把外套脫了）

“V起來”的否定形式是“（還）冇/冒V起來”，句首有主語時往往可帶上范圍副詞“都”，例如：

（37）還冇/冒冷起來。（還沒有冷起來）

（38）尅們真著都還冇/冒起來。（他們今天都還沒起來）

在一定情況下，表示起始也可用“開始+V”的方法，如例（35）也可以說成“天氣開始熱起來了，恩要把衣裳脫尅”。

六、繼續(xù)

分路方言一般用“落哈來”[lau33xa31lai31]，放在謂詞（動詞和形容詞）后面，表示事態(tài)的繼續(xù)，與普通話的“下去”意思相當(dāng)。與“起來”一樣，“落哈去”也是個趨向動詞，它也可以做動詞的補語表示趨向的含義，如“落哈來（落下去）”“丟哈來（掉下去）”。但在有些動詞的后面它不表示趨向，而表示事態(tài)的繼續(xù)，詞義的引申情況跟“起來”完全平行。例如：

（39）日頭升起來又落哈來。（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

（40）恩看，飛機要從天上落哈來了。（你看，飛機要從天上落下來了）

“V落哈來”的否定形式是“不/冇/冒有/”“V落哈來”（不/沒有）。例如：飛機落不哈來。

七、貌

1.短時

短時貌指普通話動詞重疊式所表示的語法意義，最常見的形式是動詞的重疊。分路方言用“V+一哈[i52xa31]”來表示短時，其中“一哈”也兼表示嘗試的意義，并且也只表示詞匯意義，并不是體的特殊標記。

（41）哈歇一哈伲再揍。（大家歇歇再干）

（42）恩坐哈伲，我去換一哈衣裳。（你坐著，我避去換一換衣服）

否定句和疑問句也有短時貌，例如：

（43）恩看一哈波。（你看一看嗎）

（44）冇想一哈猜不出來。（沒想一想猜不出來）

2.嘗試

嘗試貌表示動作行為的非正式性質(zhì)和未定狀態(tài)。在普通話里是用動詞的重疊式表示的，而分路方言主要是用“V+一哈”表示，例如：

（45）把物理書翻開一哈。（把物理書翻開看看）

（46）尅要嘗一哈排骨湯。（他要嘗嘗排骨湯）

有時為了強調(diào)嘗試貌，在“V+一哈”這一結(jié)構(gòu)中去掉“一哈”，把動詞重疊后再加上表示嘗試的貌標記“看”，變成“VV+看”，同時還包含著一種輕松、活潑的氛圍在內(nèi)，例如：恩猜猜/想想/做做看。

3.反復(fù)

它用動詞的重疊式來表示動作是多次發(fā)生、反復(fù)進行的，主要用于指動作的重新進行。分路方言用“V+一哈+?！边@一結(jié)構(gòu)表示反復(fù)，其中“?！钡囊饬x虛化了，讀輕聲，例如：

（47）看一哈伲就掉安斤水伲了。（看著看著就掉眼淚了 ）

（48）尅七一哈伲就吐了。（她吃著吃著忽然吐了出來）

反復(fù)貌的否定形式是在動詞前加上否定詞“（還）冇”，例如：

（49）（還）冇站一哈伲就到站了。（他站著站著就到站了）

（50）尅笑一哈伲就停了。（她笑著笑著就停了）

八、結(jié)語

語法范疇表示的是特定的語法形式和特定的語法意義相結(jié)合，本文通過對分路方言體貌特征的分析，發(fā)現(xiàn)它們都有如下幾個特點：一是從意義上來說都是虛化的，如“了”表完成體，“倒”表持續(xù)體，“過”表經(jīng)歷體，它們都有明確的抽象意義;二是從結(jié)構(gòu)上來說，它們是黏著性的，不能獨立使用，如表進行體的“在”是黏著在謂語動詞或附加成分后面的，因而它們在句中的位置不能隨便變動;三是從功能上來說，它們都是專用的，體標記在不同的實例中有不同的位置;四是從語音形式上來說，大多數(shù)的體貌標記都讀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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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