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神授·魔嶺記》是一部魔幻小說,以神魔、精靈、穿越等為題材。但是不同于西方魔幻小說,《神授·魔嶺記》加入了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藏區(qū)的地方性知識、藏族人民的心理特質(zhì)等,而這恰恰是這部小說的靈魂。故事的主線是阿旺羅羅帶有魔幻色彩的英雄故事,暗線是史詩《格薩爾王傳·魔嶺大戰(zhàn)》的情節(jié)線索。梅卓通過格薩爾王精神的延續(xù)者、神授藝人的代表阿旺羅羅的成長經(jīng)歷實現(xiàn)了與史詩《格薩爾王傳》的遠隔千年的對話。梅卓在小說中還展示了當代藏族人民與自然之間的矛盾沖突。本文主要通過泰勒《原始文化》中的萬物有靈論來分析《神授·魔嶺記》中的人與自然,展現(xiàn)梅卓的萬物有靈、互為依存的自然觀念,并對萬物有靈思想進行現(xiàn)代性的反思。
關(guān)鍵詞:《神授·魔嶺記》 泰勒 《原始文化》 萬物有靈
泰勒在《原始文化》提出了靈魂的概念:“靈魂是不可捉摸的虛幻的人的影像,按其本質(zhì)來說虛無得像蒸汽、薄霧或陰影;它是那賦予個體以生氣的生命和思想之源……它能夠進入另一個人的肉體中去,能夠進入動物體內(nèi)甚至物體內(nèi),支配它們,影響它們?!盵3](416)藏族人民特別是偏遠地區(qū)的藏族人民生活在相對原始的環(huán)境之中,他們?nèi)圆糠直A糁怨乓詠淼乃季S方式和生活方式。他們相信萬物有靈,而且這種靈魂還具有強大的神秘力量。他們通過伏身叩拜、給神靈煨桑煙、供養(yǎng)凈水碗、吉祥八寶以及各種糧食堆起的曼扎等形式實踐著萬物有靈的信仰,這種宗教信仰引導(dǎo)藏族人民的各種行為,并展現(xiàn)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梅卓作為藏族作家,敏銳地捕捉到了人與自然的這種互為依存的關(guān)系,通過魔幻的方式將人們對神靈與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表現(xiàn)出來,并通過神授藝人的代表阿旺羅羅的英雄經(jīng)歷與《格薩爾王傳·魔嶺大戰(zhàn)》的情節(jié)內(nèi)容結(jié)合起來,構(gòu)建了藏族的現(xiàn)代史詩。
一.人和神靈的關(guān)系
(一)藏族人民的精神導(dǎo)師——神授藝人
神授藝人們被認為是格薩爾王的寶馬江噶佩布踩死的青蛙轉(zhuǎn)世而來,被格薩爾王賦予了說唱和傳揚史詩《格薩爾王傳》的使命。這體現(xiàn)了藏族人民相信靈魂能夠離開肉體生命,進入到其它生命體,并且具有強大力量來實現(xiàn)神靈的意志。阿旺羅羅作為神授藝人的代表,承繼了東查倉和瑪查倉兩個部落的優(yōu)秀血統(tǒng),憑借自己的自然天性和本然世界,自由選擇了自己善和利他的人生道路。他在修行和對抗邪惡勢力的過程中成就著“自己最終的本質(zhì)世界,即天人合一、無欲無求的自然人的本質(zhì),他用行動選擇了自己英雄的本質(zhì),也選擇了回歸自然純凈的本質(zhì)”。[2](186)阿旺羅羅為自己每次自由意志下的選擇,而進行自己英雄的實踐,也承擔了相應(yīng)的責(zé)任。他在無欲和利他的最終行為中奠定了回歸佛性的本質(zhì)。
根據(jù)敘事學(xué)的理論,以阿旺羅羅為代表的神授藝人作為發(fā)送者,將史詩《格薩爾王傳》及其精神通過說唱的形式傳遞給作為接受者的聽眾,并且在此期間阿旺羅羅借助閘寶大師、蘭頓大師、扎拉等援助者的力量,共同對抗魔王路贊。阿旺羅羅時刻面對一浪高一浪的威脅,直至絕境,他的強力意志得以彰顯,實現(xiàn)著自己的最終價值,達到了神人合一的境界。
(二)保護神扎拉與阿旺羅羅的共生關(guān)系
扎拉這一形象既有藏族傳統(tǒng)文化的印記,又參照了西方精靈的神貌?!耙恢飧摺薄ⅰ八{眼睛”的扎拉站在阿旺羅羅的左肩,“他全身是一種半透明的藍色……有兩雙與身體很不相稱的大手和大腳”。[1](12)扎拉在思考時不能動,類似藏族人民在冥想禪修時的狀態(tài)。扎拉作為阿旺羅羅的保護神,承擔了保護和引導(dǎo)阿旺羅羅的責(zé)任,隱喻了藏族人民對家人的美好祝愿。“如果七天后他不回來,那么你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你倆互為依存?!盵1](395)在魔王路贊重創(chuàng)扎拉時,閘寶大師讓阿旺羅羅修白塔解救扎拉,因為他和保護神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他們初次見面時,阿旺羅羅把哈達呈獻給扎拉,之后一直為扎拉煨桑煙。人和精靈處在和諧共生的體系內(nèi),他們具有靈魂上的默契,只有阿旺羅羅等有修為的人才能看見扎拉,他們共同譜寫了一曲人與自然的頌歌。
二.藏族人民和阿尼瑪卿山的關(guān)系
(一)藏族人民對阿尼瑪卿山的崇拜
我們能夠想象梅卓寫這部小說時的心境,遠望著阿尼瑪卿山的皚皚白雪,想象著每逢佳節(jié),人們拿出柏香、酥油、炒面,給山神煨桑敬拜,或者在藏歷羊年或神門、雪門隔開之年,繞山朝拜一周,而雙手合十,虔誠敬拜。阿尼瑪卿山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是一座神山,它既是阿尼瑪卿神的化身,又是格薩爾王的寄魂山。而“阿尼瑪卿是世界開天辟地創(chuàng)世九神之一,是瑪曲流域山中之王,是證得十地的菩薩,是雪域?qū)殠斓氖刈o神,也是格薩爾大王的護法神”。[1](112)這眾多的稱謂是藏族先民在感受自然力時為阿尼瑪卿神山所起。原始先民對于圖騰的崇敬和畏懼是泰勒的萬物有靈論的具體體現(xiàn)。他們把河流、山峰當作和人一樣會呼吸的生命體,每種動物也同樣如此。他們會把山水等自然界的萬物視為自己的保護神。由于藏傳佛教的影響,藏族人民對神靈非常虔信,并認為萬物都有自己的靈魂,人和萬物是平等的,應(yīng)該相互依存,和諧共生。阿旺羅羅舍命解救藏羚羊,還是沒能挽救它的生命,“小羊羔啊,你的靈魂飄蕩起來了嗎?你將在哪里投生?是否還會來到這個到處都有陷阱的世界?”[1](161)阿旺羅羅的自我獨白深刻地體現(xiàn)了這種思想。阿媽更桑則直接稱呼偷獵者為魔鬼,因為他們是人與自然和諧關(guān)系的破壞者,傷害藏羚羊是對阿尼瑪卿山的褻瀆,將遭到山神的懲罰。
阿旺羅羅與拉姆卓瑪在閘寶大師門前玩“提并古”和“提海捷”的骨節(jié)游戲,用骨節(jié)和石頭作道具,讓人能夠感受到人們童真時期與自然互相依存的和諧關(guān)系。閘寶大師、蘭頓大師作為高僧大德的代表,他們隱修在阿尼瑪卿神山中,所住的石屋隱沒在山腳下的眾多巨石當中,與自然融為一體。他們的大智慧源于對自然的領(lǐng)悟和在自然中的苦修,他們在與動人心魄的自然的相融中,去實現(xiàn)物我合一的“大我”境界和崇高的人格理想。
阿旺羅羅的修行從轉(zhuǎn)神山開始。當他叩長頭,身體與大地貼合之時,他的靈魂也與自然之靈相互交融,他的靈性生命也在成長。阿旺羅羅為了繼承神授藝人的衣缽,戰(zhàn)勝魔王路贊,使萬物和諧共存,不斷地從自然中吮吸了圓滿的力量,不斷充實自己的本體,最終在為人們的奉獻中顯示出無私的“大我”情懷,即最高的圓滿人格。
(二)藏族人民與阿尼瑪卿山上生物的和諧共存關(guān)系
阿尼瑪卿山上的萬物都用各自獨特的意識與聲音來獲得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抵楝斪尠⑼_羅向白唇鹿取一截鹿茸,“就像和我商量一樣啊,白唇鹿是非常聰明的動物,比有些人聰明多了,它一定能聽懂你的話。”[1](45)烏鴉向阿旺羅羅講述自己為搶森姜珠姆的戒指而贖罪的經(jīng)過。在小說中,梅卓將世間萬物都置于平等的地位,使故事中的人物可以聽懂動物的話語,明白它們的經(jīng)歷和思想。這顯然突破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的認知,而和主人公一同進入到與萬物和諧共存的詩意境界。
自然慷慨地給予人生活所需,不圖回報。就如佛藥泉的圣水,可以治療外傷和骨傷,也能醫(yī)治消化系統(tǒng)疾病。來取圣水的藥士用容器取水不污染水源。他們在與自然的相處中了解自然規(guī)律,“按照一定的時機、物候、節(jié)令來取用藥材”。[1](209)他們用感恩之心去善待自然,同時也獲得了自然的饋贈和賜福。
金雕和空行女康珠瑪?shù)年P(guān)系,便是人與萬物的理想化關(guān)系。他們像家人相互陪伴,康珠瑪騎著金雕去撿拾轉(zhuǎn)山的人們丟下的垃圾,幫助登山運動員脫離險境。金雕在藏區(qū)被視為圣物,象征著自由和力量。然而在當代,金雕因人們的偷獵而非常稀有,只能通過魔幻的方式才能重現(xiàn)人與自然的和諧關(guān)系。這是值得當代人思考的問題。
三.萬物有靈思想的現(xiàn)代性反思
萬物有靈思想作為一種原始思維,其核心在于人們要對自然萬物心存敬畏之心,用詩性智慧和感覺器官去感受世間萬物,以達到天人合一、無欲無求的自然境界。老一輩的藏族人民仍持守著這一傳統(tǒng),與自然萬物平等和諧共處。然而隨著物質(zhì)文明對藏區(qū)的滲透,很多年輕一代拋棄了這種思想,為了自己的私欲而破壞自然環(huán)境,褻瀆自己的宗教,他們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徘徊在罪惡的邊緣。就如小說中以拉姆卓瑪?shù)母绺绲さ诪榇淼娜后w,他們忘卻了在童年時期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記憶,也沒有繼承藏文化中的善和利他的品質(zhì)。不尊重閘寶大師、斗毆殺人、隨意地扔煙頭等細節(jié)都表明了他們這個群體與傳統(tǒng)的藏文化背道而馳,寄托了梅卓對現(xiàn)代藏族年輕人的隱憂。
小說中描繪了末法時代的景象,“雪山消融,圣水枯竭,兩岸失去滋養(yǎng),動物失去家園,人類強烈的欲望蒙蔽了智慧,貪婪、嗔恨、癡惑、傲慢,導(dǎo)致各種沖突,擾亂了宇宙秩序,破壞了自然法則,人們失去上天的護佑”[1](277),而不再是“森林蓊郁,草木蒼翠,河流豐沛,山川富饒,飛禽走獸們安詳?shù)赜巫哂诖合那锒?,天人合一、人神共歡的美景”。[1](307)造成這個后果的原因在于人們違背自然天性,為了自身欲望而破壞自然生態(tài),加劇了人與自然的矛盾。神授藝人和高僧大德們則傳承著格薩爾的精神文化和對阿尼瑪卿山的崇拜,想把眾生引導(dǎo)到富有慈悲心和同情心的正道上。如閘寶大師給丹底護身符保住性命,使他重拾宗教信仰,成為大師的弟子。
四.結(jié)語
總之,《神授·魔嶺記》雜糅了魔幻、萬物有靈、地方性知識等因素,構(gòu)成了小說的內(nèi)在靈魂,并通過神授藝人的代表阿旺羅羅的成長故事和史詩《格薩爾王傳·魔嶺大戰(zhàn)》的情節(jié)展示了藏族人民的精神氣質(zhì)。更重要的是《神授·魔嶺記》意在使人們明白萬物都有靈魂,人與萬物是平等的,應(yīng)該互為依存,和諧相處。每個人都應(yīng)該不斷地從自然中吸取力量,不斷充實自己的本體,最終在為人們奉獻中達到無私的“大我”境界。
參考文獻
[1]梅卓.神授·魔嶺記[M].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2019.
[2]卓瑪.中外比較視閾下的當代西藏文學(xué)[M].上海:上海大學(xué)出版社,2015.
[3][英]愛德華·泰勒.原始文化[M].連樹聲,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
(作者介紹:王鈞毅,青海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外文學(xué)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