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農(nóng)村度過的,雖然沒有布娃娃和小汽車的陪伴,但卻因為擁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萌寵而分外有趣。細數(shù)我養(yǎng)的寵物,歸納起來大致可分為蟲、魚、鳥、獸四大類。
對于蟲,估計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好印象,有人甚至會感到有些惡心。然而,山里面有趣的蟲可多啦。有神奇可愛的蠶,有憨態(tài)可掬的芝麻蟲,有身形矯健的蛐蛐兒,有牙尖爪利的天牛,有翠綠锃亮的丁丁蟲,有頭大頸細的土狗兒,有閃閃發(fā)光的螢火蟲……說起來這么多,但我真正養(yǎng)過的也只有蠶、芝麻蟲和蛐蛐兒了。
蠶籽是哥哥從中心小學弄回來的,密密麻麻地粘在一張皺巴巴衛(wèi)生紙上,棕黃色,小小的一粒粒,乍看起來和油菜籽差不多。哥哥告訴我,只要細心呵護,不出幾天就會孵化出蠶寶寶來。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包在棉花里面,塞在胳肢窩下面孵小雞般地用體溫給蠶籽取暖,每隔一小段時間,便會好奇地拿出來察看一番。然而,四五天過去了,蠶籽卻紋絲不動,只是顏色一天比一天加深。
某日,又忍不住打開了棉花包,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出現(xiàn)在棉花上的居然是幾條黑黑瘦瘦的小蟲子!我大有上當受騙的感覺,不是說蠶寶寶嗎?怎么是如此丑陋的小小毛毛蟲?一點兒也不像我心目中的“寶寶”那么呆萌。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蠶的幼蟲。之后,養(yǎng)蠶的過程中,我慢慢見證了蠶的蛻皮,變胖,變白,吐絲,結(jié)繭。
當時奶奶尚且健在,由她向幼小的我傳授養(yǎng)蠶經(jīng)驗。奶奶說,蠶是極嬌嫩極神圣而又極有靈性的小動物,喂養(yǎng)的過程中一定要細心謹慎,切忌粗心大意。譬如,忌敲擊門窗,忌在蠶寶寶附近舂搗,養(yǎng)蠶的桑葉忌諱用手采摘,必須用鐵剪刀剪。并且,忌剪摘有霧濕和露珠的桑葉。此外,奶奶還告訴了我一些關(guān)于養(yǎng)蠶過程中語言禁忌。比如,蠶不能叫“蠶”,要叫“蠶寶寶”或“蠶姑娘”;蠶爬不能說“爬”,要說“行”;喂蠶不能說“喂”,要說“撒葉子”;蠶長了不能說“長”,要說“高”;蠶不能數(shù)數(shù),否則,會減少等等。
關(guān)于這些禁忌的由來,我曾刨根問底地追問過奶奶,她卻答不上來,只是說老祖宗們世代都是這樣做的,我們不能冒犯。正因為如此,蠶在我幼小的心里,是神一樣的存在,神秘莫測,神圣不可侵犯。養(yǎng)蠶的經(jīng)歷也成了一段經(jīng)久不忘的特殊經(jīng)歷。
我們那個時代,山里的孩子不上幼兒園,一直玩到七八歲才正式上學。對于學齡前的孩子來說,每天總有大把的時間可供玩耍。玩耍的項目多種多樣,除了上山放牛和下河捉蟹外,有時我也會隨父母一起去田間地頭捕捉蟲子。所有蟲子中,我最愛捉的要數(shù)芝麻蟲、蛐蛐兒和丁丁蟲了。
芝麻蟲別名豆蟲,中原人稱之為芝麻蟲,我們當?shù)匾卜Q大青蟲。它們最愛生長在芝麻葉、黃豆葉和紅薯葉上面。據(jù)說,此蟲捉而食之,味極鮮美,營養(yǎng)尤為獨特,為蘇北人所珍愛,被奉為人間極品,美其名曰“豆丹”。
然而,我小時候捉芝麻蟲并不是為飽口腹之欲。就算是現(xiàn)在,我也沒有勇氣敢嘗試那肉乎乎的小東西。童年時期之所以喜歡它,只因為以孩子的眼光看,覺得它形態(tài)優(yōu)美,憨態(tài)可掬,屬不可多得的玩賞之物。
芝麻蟲多是嫩綠色的,也有部分是棕灰色的,但棕灰色的遠不及嫩綠色的漂亮。我喜歡養(yǎng)嫩綠帶著黑點花紋的那種,有著圓圓的貌似眼睛的裝飾,翹著短短的尾巴,被我親昵地稱之為“豬娃兒”。不錯,同母親在豬欄里養(yǎng)豬一樣,這些芝麻蟲就是我養(yǎng)在盒子里的豬娃兒。
鼎盛時期,我最多同時養(yǎng)過十多頭“豬娃兒”。每日不辭辛勞地在田間奔走采擷嫩葉,然后心滿意足地看它們在“豬圈”里大快朵頤。它們倒也爭氣,歡快地蠶食著我投入的葉子,個頭眼見著一天天壯大起來。
這樣養(yǎng)了一段時間后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又吃驚又好笑,從此視我為怪物。時間長了,終于見慣不怪,也就由著我折騰。我愈發(fā)養(yǎng)得起勁兒,悉心飼養(yǎng)的同時,只盼著能早點“殺年豬”。
可是,我并沒有等到這一天的到來。某天不小心打翻了喂養(yǎng)的盒子,十幾頭“豬娃兒”通通跌落到地上。它們在地上掙扎著,翻滾著,試圖做最后的拼搏。只怪它們太笨拙了,還沒來得及扭動肥胖的身子,便引得附近雞群一哄而上。頃刻之間,我的“豬娃兒”全軍覆沒,統(tǒng)統(tǒng)葬身于雞腹之中。深受打擊后,我再也沒有養(yǎng)過芝麻蟲。
蛐蛐兒往往從夏初時節(jié)開始出現(xiàn),常棲息于地表上、磚石下、土穴中、草叢間。最愛夜出活動,是典型的夜行者。因其常在灶膛附近出入,我們當?shù)胤Q之為“灶螞子”,也有人稱之為“灶雞子”。
自小在田間爬摸滾打,我深諳蛐蛐兒的習性,故總是知道該在何處覓得它們。夏初時節(jié)的白菜地便是它們最好的藏身處。彼時,白菜只有兩寸來高,葉嫩,味美,深受蛐蛐兒喜愛。它們將嬌小玲瓏的身子隱藏在白菜的嫩葉下面,敞開肚皮直吃得肚兒滾圓。
我靜靜地蹲在菜畦上,聚精會神地盯著某株小白菜葉子邊緣晃動的那對細細的觸角,忍不住偷偷咧嘴笑了。過一會兒,那棕褐色的身子終于探出一點,然后又趴在那里一動不動了,似乎正和我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較量。我輕手輕腳地挪過去,伸出右手猛地一捂,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個謹小慎微的家伙。它在我手中拼命掙扎著,似乎不甘心束手就擒。我得意地冷笑一聲,將它投入到小罐里,然后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蛐蛐兒生性好斗,雄性尤其如此,二者相遇必分個勝負才肯罷休。它們一經(jīng)被我投入到小罐這個狹小的空間,便相互撕咬起來,一點兒也不友好。見怪了它們的戰(zhàn)事,我早已不以為奇,索性讓它們過起大雜居的生活——一個小罐同時喂養(yǎng)十來只。自然,小罐之中免不了經(jīng)?!皯?zhàn)火紛飛”。
蛐蛐除了是好斗的武士,還是歌喉優(yōu)美的音樂家。夏秋的夜晚,每當四野蛙聲和其他蟲鳴暫時沉寂時,總能聽到一陣陣旋律優(yōu)美柔和的歌聲。那歌聲在夜晚的草叢中回旋,在夜空中飄蕩。清冷,清疏,清靜,清涼,與夜色蒼茫中的靜謐氣氛再適合不過了。童年的我,無數(shù)個夜晚靜靜地躺在床上,側(cè)耳傾聽那一首首美妙的樂曲,心里充滿了無限的幻想。
有晚停電,母親點著蠟燭做飯,父親打下手,我在灶膛前幫忙添柴。蛐蛐罐被我悄悄放在灶門下面。“唧唧!”一只蛐蛐兒不甘寂寞地忽然唱起來。“唧唧!”“唧唧!”“唧唧!”一罐蛐蛐兒爭先恐后地迎合。我家廚房頓時變成了蛐蛐兒演唱廳。
母親嚇一大跳。
“屋里哪來的這么多灶螞子?”她吃驚地問。
“估計要變天了吧?!备赣H東張西望,不明所以。
我偷偷笑,忍不住捧起蛐蛐兒罐在灶臺前的蠟燭下查看,不料一失手將罐子打翻了。十多只蛐蛐兒好不容易獲得了自由,立即不顧一切地四處逃竄。它們有的跳進了鍋里,有的跑到了灶前,有的蹦進了我們的晚餐盤子里……總之,場面十分混亂,母親嚇得花容失色。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父母弄明了原委,也忍不住笑得直捂肚子。好好的一場燭光晚餐,被蛐蛐兒的逃逸事件硬生生地給攪合了。不知那晚逃生成功的蛐蛐兒,是否會記得當時的驚心動魄。
炎炎夏日,我也會從花櫟樹上捉來丁丁蟲玩,丁丁蟲實際上是銅綠金龜子,橢圓形,體殼堅硬,表面光滑,背部銅綠色,多有金屬光澤。它們嘴巴鋒利,有的嘴前還天生一個小鏟子,以嚙食植物根和塊莖為主,因此不便喂養(yǎng)。
捉到丁丁蟲后,我喜歡用細線拴在它的后腿上,系牢。這樣,只要捏住細線一端,那丁丁蟲便會“嗡”得一下飛了出去。由于腿被線繩綁住,它只能不停地繞著轉(zhuǎn)圈,不停轉(zhuǎn),不停轉(zhuǎn),直到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才肯找個地方停下來。等體力稍稍恢復,它們又會“嗡”得一下飛出去,然后繼續(xù)轉(zhuǎn)圈,像個百折不撓的戰(zhàn)士。
由于不了解丁丁蟲的食性,因此捉住它們把玩一陣后,往往又會放走它們。它們也不客氣,等我手一松,便“嗡”得一聲,頭也不回的飛走了,順著遙遠的童年路,飛向不可知的未來。
還有那星星點點在夜色朦朧的田野上閃爍的螢火蟲,那穿著盔甲晃著長長觸角令我又愛又怕的天牛,那外形像狗兒擅長打洞的土狗,那被掀翻身子好久爬不起來只能倒退著行走的土鱉蟲,那身軀纖細體態(tài)輕盈的蜻蜓,那五彩繽紛妖嬈美麗的蝴蝶……它們曾引起我很多童年的好奇、歡樂和陶醉。
啊,這神奇的大自然,感謝你無私的賦予。啊,這可愛的昆蟲精靈們,感謝你們陪我度過了整個童年。
伊夢,原名王麗,八零后文藝女青年,現(xiàn)居湖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