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涉外海事管轄權沖突之研究

【摘 要】 在我國海事司法實踐中，如果約定的外國管轄權與涉外爭議之間缺乏實際聯(lián)系，該管轄權可能因此無效，當我國與該爭端有實際聯(lián)系時，特別是當我國作為當事方參與爭端時，中國法院即具有管轄權。但是，當我國與該海事糾紛沒有實際聯(lián)系時，實際聯(lián)系原則就不適用于海事管轄權的確認，盡管合同中指定了外國法院，但中國法院還具有其他特殊方式的管轄權，從而引起對涉外爭議的管轄權沖突。本文分析了中國民事訴訟法對當事人自治的限制，以及當當事人不選擇中國法院時中國法院如何行使管轄權。本文認為，中國法院在選擇外國法院時應尊重當事人的自主選擇權。并建議中國法院應采用不方便法院原則，以緩解中國法院與外國法院之間的管轄權沖突。

【關鍵詞】 涉外 管轄權沖突 實際聯(lián)系 不方便法院原則

1 引言

中國法院根據(jù)《民事訴訟法》及《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對涉外海事和商業(yè)爭議具有法定管轄權。在民事訴訟法中，涉外爭議的當事人被允許選擇外國法院來解決爭端，但是該爭端與該國外法院間必須存在實際聯(lián)系。中國法院則會采用中國法對該管轄權協(xié)議的有效性進行審查。如果該外國法院與該爭議沒有實際聯(lián)系而中國法院具有，則中國法院具有管轄權。自1991年《民事訴訟法》頒布以來，就一直存在實際聯(lián)系要求。《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在國內法院行使海事管轄權時并不要求涉外案件與國內法院中存在實際聯(lián)系，且中國法院還在某些規(guī)定的特殊海事請求中行使自己的海事管轄權?？梢?，在司法實踐中，當事人很難通過協(xié)議管轄保護自己的權益。涉外海事管轄權是我國國際私法中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因此有必要針對涉外海事管轄權沖突問題進行全面的研究。

2 實際聯(lián)系要求

2.1 法律選擇和實際聯(lián)系

在涉外商業(yè)合同中，當事人可以根據(jù)中國法律自由選擇適用于其合同的法律。在適用法律的選擇與涉外爭議之間沒有實際聯(lián)系的法定要求。那么當事方是否可以自由選擇沒有法律規(guī)定的實際聯(lián)系但是與該爭議有不那么明顯聯(lián)系的外國法院，例如通過選擇管轄法律建立聯(lián)系。在中國早期司法實踐中，涉外合同中約定的管轄法律被視為合同糾紛與管轄法律適用管轄權之間的實際聯(lián)系。如果合同中約定了適用法律，則爭議各方的所有權利和義務應由合同中約定的適用法律確定。選擇適用法律的事實已經(jīng)確立了爭端與爭端解決之間的實際聯(lián)系，包括約定的法律和相應的管轄權。因此，根據(jù)《民事訴訟法》，外國法律協(xié)議可以滿足對相應外國管轄權的實際聯(lián)系的要求。但是，中國司法實踐并未采取這種靈活的做法。在當前的司法實踐中，中國法院不認為合同中約定的法律選擇是管轄權問題的相關因素。如果外國管轄權協(xié)議與爭端沒有實際聯(lián)系，當證明中國與爭端有實際聯(lián)系時，中國法院將行使司法管轄權。法律選擇是重要的，但其絕不會是法院行使不方便法院原則的決定性因素。外國法的選擇是中國法院基于不方便法院原則不行使管轄權的條件之一。在普通法中，管轄權的選擇并非簡單地基于合同中的法律選擇，而更應考慮是否存在那么一個管轄權，可以為各方的利益和司法公正目的進行更適當?shù)膶徟小１举|上，實際聯(lián)系應該是一個客觀事實聯(lián)系，但是法律的選擇可能也可能不能滿足該要求。當考慮到法律選擇因素時，就像中國司法實踐所展示的，簡單的肯定或否定回答可能是不合適的。在決定管轄權問題中，當事人雙方的利益以及司法公正的最終目的會比簡單的法律選擇的因素更值得考慮。

2.2 沒有實際聯(lián)系的中國管轄權

另一個問題是與中國法院管轄權的實際聯(lián)系要求。如果當事方已同意將爭端提交中國法院，但中國與爭端沒有任何實際聯(lián)系，則沒有中國法院具有解決爭端的管轄權。這問題似乎不大，因為在沒有中國作為當事人的情況下選擇中國法院作為爭端解決法院非常罕見。至少在涉外海事爭議中沒有這樣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1999年《海事特別程序法》（《 1999年特別海事程序法》）規(guī)定，如果海事糾紛的當事方均為外國人、無國籍人、外國企業(yè)或組織，并以書面形式同意接受中國法院管轄，盡管發(fā)生糾紛的地點中國領土內，中國海事法院對該爭端仍具有管轄權。據(jù)報道，至少2，000起國外海事糾紛中的外國當事方自愿選擇將其訴請?zhí)峤恢袊Ｊ路ㄔ簩徖怼５?，?999年特別海事程序法》并未取消對海事糾紛與外國法院管轄權之間的實際聯(lián)系。當中國法律放棄對海上爭端的管轄權時，將實際聯(lián)系要求強加給外國法院的管轄權是不公平的。最高人民法院在2018年設立了兩個中國國際商事法庭來裁定國際商事案件。中國國際商事法庭的成立似乎吸引了更多的國際商事案件來中國進行仲裁，得以與其他國際商事法院（例如新加坡國際商事法院）競爭。為此，如果中國國際商事法庭與爭議沒有實際聯(lián)系，但由爭議雙方當事人協(xié)議約定作為管轄法院，它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管轄權。如果中國根據(jù)《1999年海事特別程序法》對一般性商事爭議采用更廣泛的司法管轄權，則有可能會取消中國國際商事法庭與該爭議之間的實際聯(lián)系要求。但是，外國司法管轄區(qū)是與爭端沒有實際聯(lián)系的中立司法管轄區(qū)，也應該被視為當事各方約定有效的司法管轄區(qū)。

3 管轄權沖突及解決辦法

3.1 禁訴令

當事方已達成外國管轄權協(xié)議時，外國當事人可以啟動外國法院程序，但中國當事人也可以啟動中國法院程序。當中國法院否認管轄權協(xié)議的效力時，中國法院在與涉外爭議有實際聯(lián)系時具有管轄權。一旦中國法院對外國管轄權協(xié)議具有管轄權，平行程序就不可避免。當中國法院接受中國當事方針對同一糾紛提起的訴訟時，通常認為中國法院對這些爭端具有管轄權。這就相當于鼓勵中國當事方不服從外國法院的禁訴令，且平行程序問題仍然存在。當中國當事方與外國當事方發(fā)生糾紛并開始進行中國程序而不是按照其合同約定在外國法院提起訴訟時，外國當事方總是會向外國法院申請禁訴令且被批準。這種情況在司法實踐中并不少見，特別是在涉外商法和海事法領域。同時，當中國法院具有管轄權時，中國法院可以準許中國當事方提出針對外國當事方發(fā)出禁訴令的申請。中國法律批準禁訴令的條件明顯不同于普通法。普通法下的禁訴令是基于對管轄權或管轄權的仲裁協(xié)議的違反，而中國的禁訴令是基于對當事人權利受到侵犯而與管轄權協(xié)議無關。

禁訴令可能會在平行程序中阻礙到另一當事方。但是，它幾乎不能解決平行程序問題。首先，當外國法院批準禁訴令時，中方有兩種選擇：他們可以服從禁訴令，而不啟動或繼續(xù)中國法院的訴訟程序;如果他們不服從禁訴令，則可以在外國法院對其提出異議。但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中國當事方會選擇不理會禁訴令，而是開始或繼續(xù)中國法院的訴訟程序。因為中國法院認為禁訴令剝奪了中國當事人在中國法律下的訴訟權。因此，中國法院拒絕承認外國法院的禁訴令，禁訴令也并不能解決中國法院與外國法院之間的管轄權沖突問題。

3.2 不方便法院原則

如果中國法院在有外國管轄權協(xié)議的情況下放棄管轄權或中止訴訟，則可以避免出現(xiàn)平行程序。盡管《民事訴訟法》或《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并未對此原則做出規(guī)定，但中國法院也可能會根據(jù)不方便法院原則駁回涉外案件。在第二次全國涉外商事海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中，中國法院已達成共識，不方便法院原則可以適用于平行程序中的涉外商事糾紛。在審理涉外商事案件期間，中國法院裁定該案管轄權不當，法院可依據(jù)不方便法院原則作出駁回原告訴訟請求的裁定。要適用不方便法院原則必須滿足以下條件：（1）被告提出不方便法院原則的申請或對管轄權提出異議;（2）中國法院擁有對這種情況的管轄權; （3）雙方之間沒有中國法院的管轄權協(xié)議;（4）該案不屬于中國法院的專屬管轄權范圍;（5）該案不涉及中國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利益;（6）爭議的主要事實不在中國境內，也不受中國法律管轄，從而導致中國法院在確定此類事實和確定外國法律的適用性方面存在重大困難;（7）外國法院對該案具有管轄權，且由該外國法院審理該案更為合適。2015年《民事訴訟法解釋》 確認了適用不方便法院原則的共識，并附加了一個條件，即該案不涉及中國利益。這是中國公共政策的普遍要求。不方便法院原則的宗旨是賦予適合的法院以管轄權。如果上述所有條件都得到滿足，中國法院可能會基于不方便法院原則駁回其訴訟請求。但在中國的司法實踐中可以看出，只有在涉外糾紛當事人是外國當事人的情況下，如果在中國法院審理該糾紛確實很不方便，中國法院才會適用不方便法院原則。當糾紛涉及中國當事人時，即使中方是中國的離岸公司，中國法院也可能不會不方便法院原則放棄其管轄權。筆者認為，當中國法院不是適當?shù)膶徖碓撋嫱饧m紛的法院時，尤其是在存在外國管轄權協(xié)議的情況下，適用不方便法院原則的合適方法不是考慮中方是否涉及涉外糾紛，而是應該要考慮外國法院管轄權是否為當事方的真實意圖及是否并有效地排除了其他管轄權。

3.3 《法院選擇公約》

人們認為選擇法院的協(xié)議并不總是在不同國家規(guī)則下被尊重，特別是當案件由當事方指定的法院以外的法院審理時。 《法院選擇公約》旨在確保國際商業(yè)交易各方之間法院協(xié)議選擇的有效性，例如管轄權條款。它包含三個基本規(guī)則，可以給予法院選擇協(xié)議以效力。首先，選定的法院原則上必須審理案件。第二，未被選定的法院原則上必須拒絕審理案件。第三，選定的法院所作的任何判決必須在其他締約國得到承認和執(zhí)行。本公約旨在為法院選擇協(xié)議和外國判決的執(zhí)行提供合適的框架。但是，它留出了足夠的空間，在中國法院中可能仍在存在平行訴訟，以及外國判決的執(zhí)行仍然很困難。

《法院選擇公約》規(guī)定，除所選法院外，締約國的法院滿足以下條件可以行使管轄權，其中：（a）該協(xié)議根據(jù)所選法院所在國家的法律無效;（b）根據(jù)被選法院所在國法律一方當事人沒有能力締結該協(xié)議;（c）承認該協(xié)議效力將導致明顯的不公正，或嚴重違反被選的法院國的公共政策;（d）由于無法控制的特殊原因，該協(xié)議無法被有效執(zhí)行;（e）被選法院已經(jīng)做出拒絕受理此案的裁定。

中國法院很可能適用（c）款來否認外國司法管轄權條款并行使該案的管轄權。首先，因為外國法院的管轄權與爭端沒有任何實際聯(lián)系所以外國法院的管轄權條款可能是無效的。其次，承認協(xié)議效力顯然會違反中國法律，并且這種違反中國法律的行為被理解為一種違反中國公共政策的行為。如果采用《法院選擇公約》規(guī)定的管轄權協(xié)議效力的法律方法，如果指定法院國法律并沒有實際聯(lián)系要求，則中國法院很可能無法否認該外國管轄權。

中國于2017年簽署了《法院選擇公約》?？紤]到目前中國法律和司法慣例，中國法院將不得不放棄某些管轄權，因此中國考慮批準該公約可能會花費很長時間。然而，中國已經(jīng)建立了兩個中國國際商事法庭，且必須解決對涉外爭議的管轄權沖突問題?！斗ㄔ哼x擇公約》并不是完美解決方案，因為公約是國家之間妥協(xié)的產(chǎn)物，但是它將幫助中國法院更加適當行使管轄權，并避免涉外爭議中的管轄權沖突。

4 總結

平行程序中的管轄權沖突已成為中國涉外爭議中的突出問題。最高人民法院建議中國法院減少管轄權沖突，避免在涉外爭端中出現(xiàn)平行訴訟的情況。要強調的是，中國法院一方面應具有法定的管轄權，另一方面也應尊重當事方在選擇仲裁和外國法院的意圖。但是為了將中國建設成亞太海事法律中心，過去30年來，中國法院采取了擴張的方式對與涉外海事糾紛行使管轄權。中國也建立了兩個國際商事法庭，旨在將中國建設成。一帶一路倡議下的解決國際商事糾紛的中心。為此，針對管轄權沖突的問題解決勢在必行。作為解決方案，筆者建議選擇《法院選擇公約》，除法定的專屬管轄權外，對當事人的自治權沒有限制。如果選擇外國法院，則中國法院應承認該選擇而不行使管轄權。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中國當事方發(fā)生涉外糾紛，中國法院也應嚴格適用不方便法院原則不行使管轄權。相反，如果選擇了中國法院，則即使法院與爭議之間沒有實際聯(lián)系，中國法院也可以行使管轄權。

【參考文獻】

[1] 論國際民事訴訟中的“訴訟競合”問題[J]. 喬慧娟.? 北方工業(yè)大學學報. 2004

[2] 非方便法院原則問題研究[J]. 何其生.? 訴訟法論叢. 2002

[3] 中國國際私法通論[M]. 法律出版社 ， 李雙元等著， 2003

[4] 涉外民商事訴訟管轄權沖突研究[M]. 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 徐卉著， 2001

[5] 賀萬忠. 當代國際海事訴訟的理論與實踐[M].北京： 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06.

[6] 彭奕，向明華，等.民事訴訟法學[M]. 中國方正出版社，2007

[7] 向明華.論船舶扣押管轄權領域中的不方便法院原則[J]. 法學評論，2008

[8] 劉興莉.海事貨物索賠管轄權的國際統(tǒng)一[J].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0

[9] [加]威廉姆·臺特雷.張永堅，等譯. 海上貨物索賠[M]. 大連海事大學出版社，1993

[10] 張湘蘭.海商法[M].武漢： 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陳鏌帆 1995年12月 性別男 民族 漢族 籍貫浙江舟山 學歷 碩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 國際法學 單位 上海海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