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清友
草藥
許多東西人不了典籍,有的連名字,也只會流落在民間。
但它們身價高,對付病痛,有它們特殊的手段。
它們不需要栽培、施肥、澆水,也許一陣風(fēng)就能將它們的籽粒吹落,落在哪里,它們就把那里當作家園,或在石縫中求生,或在雜草中繁衍。
它們迎合不了誰,也不乞求誰施舍一點同情。
風(fēng)奚落了它們多少回?雨暴打了它們多少次?沒有人計算過。
沒有人會隨時想起它們,只在病魔纏身時,才來尋找。找到的那一刻,眼睛里才會放射出一種驚喜的光焰。
千山萬壑,大地田園,它們就活在其間。
有好鳥,會落在民間;
有好藥,會藏在民間;
我們是草民,自然像草藥一樣,樂于掩藏在民間。
草原
風(fēng)吹開草,見到的是白白的羊群,就像歲月之手,篩下黃沙,見到的是刺瞎眼睛的金子。
牧羊人的鞭子一次次甩出去,把草趕了過來,趕在羊的嘴邊。羊咀嚼著綠茵茵的草,也咀嚼著牧羊人的興致。
羊埋著頭向前而行,像在一層層地揭開草原之皮。可它們剛一抬腳,身后面的草又像火焰一樣追攆了過來。羊不敢抬頭,牧羊人只用歌聲,就輕易鎮(zhèn)住了洶涌的綠。
其實,穿過草原,需要一匹馬、一群羊、一根鞭子;需要忘記自己的年齡與姓氏,需要終生樂意欣賞羊抬頭與低頭的姿勢。
因為這些,草地和羊的活著,就沒有一點值得挑剔。
中藥房
一藥一格,或者說,一藥睡一床,排列有序。
稱藥的秤很小,秤桿很細,秤星很密。
在這里,“克”是常用語。
苦藥最多,當然甜味的也有,比如甘草、大棗、羅漢果、枸杞……
還有的有毒,說起它的名字,會令人心里發(fā)怵。但它們獨具本領(lǐng):以毒攻毒,藥力稱奇。
它們在處方中相聚,陰陽合璧,形成合力,直指病灶深處,追攆得病魔無路可逃,直至消失。
還好!生活中,有它們守候在這里。它們是古老的防火墻,守護著人們精力旺盛,有最暢快的呼吸;守護著人間炊煙,每天徐徐升起。
那坐堂的老中醫(yī),我常??匆娝叫撵o氣,手指把著脈搏,在望聞問切后,迅速在處方箋上落筆,各種中藥,像設(shè)計好的一種陣勢。
我走過中藥房時,都要朝里面望一望,聞一聞飄散出來的藥味。我覺得中藥房在我心中,應(yīng)該有一個理直氣壯的位置。
捏陶者
夢想的造型者。語言已經(jīng)與泥水調(diào)和,目光也要過火。
沒有說出的話,由盤、碟、壺、罐替他說出。
讓陽光和月光上釉,讓花草蟲獸的圖案在上面留守。
歲月悠悠,人世悠悠。
出窯的作品,敲擊有聲,反射的光芒,照亮他飽滿的額頭。
雨水要純,風(fēng)聲不能帶垢,泥土要無二心,忠誠是最佳火候。
心手契合,恰到好處時,細細的瓶頸上,日子,有了藝術(shù)的出口。
那些陶。常在他夢中呼喊行走。他追攆著陶。
山水跟在他身后。
還有那些泥土,有事無事就自行堆積起來,堆成陶的前生。
一只鶴立在水邊
一只鶴立在水邊,立成了曠世不化的雪。
水在流淌,扯一個漩渦就流向遠方。
鶴不動,身后的樹也沒有動。
不動的,還有遠處的山。
鶴立在水邊,立成一幅水墨。因它,仿佛世間一切變得異常精煉,就如這條河,隨地勢彎曲。河邊上,有只鶴,它獨立的足,踩著羨慕的目光和豐富的語言。
一只鶴立在水邊。
在離鶴較遠處的我,頓時生出鶴一樣的清閑。但我沒有鶴那樣纖細的腿,沒有它那一身的白。
我在畫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