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貴
劉邦這支隊伍,草創(chuàng)初期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連綠林響馬都不如。即便后來打了幾場勝仗,也還不是一支像樣的隊伍,比起朝廷正規(guī)軍和嚴(yán)整的項家軍,差了不止一兩個檔次。但劉邦不僅自信滿滿,而且能屈能伸,即便瀕臨絕境,也絕不服輸。前期的攻打襄城,后期的奔襲咸陽,都中了范增的圈套,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幾無勝算,可他就像脫了韁的野馬,無所畏懼地馳騁開來。
劉邦能置于死地而后生,得益于他沒有貴族子弟身上常有的那些華而不實的習(xí)氣。不論是選人用人,還是攻城略地,沒有那么多清規(guī)戒律。須借力于他人時不顧惜面子,該服輸示弱時放得下身段,能用得上的手段不拘形式,能爭取到的機(jī)會決不放棄。贏了不張揚(yáng),一鼓作氣投注;輸了不沮喪,一門心思翻本。只要有成功的可能,他都愿意接受指點,并敢于試上一試。這樣的心態(tài),使得劉邦能夠在困境中熬過對手,反敗為勝,最終問鼎天下。
比起劉邦來,不論在膽略上還是本事上,威望上還是底牌上,項羽不知高出劉邦多少倍,且屢戰(zhàn)屢勝,事實上已經(jīng)接近成功,到頭來卻“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原因雖然可以給出很多,但既非項羽自嘆的“此天之亡我也,非戰(zhàn)之罪”,也不全是韓信概括的“匹夫之勇,婦人之仁”。項羽并非輸給了劉邦,而是輸給了自己。
他太自負(fù),太愛面子,太要面子了。由于他的自負(fù),放走了韓信,氣走了范增,使得他在一意孤行的狹路上越走越遠(yuǎn)。即使鴻門宴留下后患,垓下之圍窮途末路,并非沒有翻牌的機(jī)會,可惜他一錯再錯之后仍然顧惜面子。突圍后本可渡江休整,徐圖東山再起,但他卻以無顏面對江東父老而自暴自棄。要面子要到這個份上,誰又能救得了他呢?只能徒喚奈何了。
在中國歷史上,除去神話傳說,沒有哪位英雄能像項羽那么豪情萬丈。他的存在,無疑是華夏大地上彪炳千秋的史詩級人物之一;他的隕落,也無疑是歷代名人著文詠嘆、賦詩詠懷、憑吊懷古的不二題材。且不說司馬遷視其為帝王,以“本紀(jì)”的規(guī)格為其立傳,僅從詩詞中那些壯懷激烈的名句,就足以領(lǐng)略到項羽的人生結(jié)局是多么悲壯。李清照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意在贊頌項羽的英雄氣概,無意中卻點到了項羽的死穴。其實,不獨李清照,杜牧的“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同樣覺得項羽兵敗后有可能東山再起,只是他把顏面看得太重了。但是,反過來說,項羽若肯回江東,那他就不是項羽了。
能成大事的人,最忌從心所欲,感情用事,過度自負(fù),一意孤行。項羽盡管治軍很嚴(yán),但他有時過于率性。高興時,容易放縱罪惡;憤怒時,常常濫殺無辜。一支能打勝仗的隊伍,要有狼性,所謂虎狼之師。這一點,劉邦做到了,項羽也做到了。還需要有人性,所謂仁義之師。這一點,劉邦做到了,項羽沒做到。表面看起來,輸贏只在一瞬間,事實上,卻是漸變累積起來的突變。
話又說回來,勝者自可為王,敗者未必是寇。勝利了的王者不乏陰險狡詐之徒,失敗了的英雄多為光明磊落之輩。這也許就是后世對劉邦頗多微詞、對項羽常有悲歌的原因吧。
(摘自《學(xué)習(xí)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