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文藝》 的誕生與重生

黃建中

1930年，以魯迅為代表的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進步文學興起。1932年9月，以魯迅的學生歐陽山為首的一群文學青年，組建“廣州文藝社”，創(chuàng)辦進步文學的陣地《廣州文藝》周刊，深受廣州人的歡迎。1933年8月被迫?？?。40年之后，《廣州文藝》于1973年2月重生，傳承為大眾服務和本土特色的辦刊宗旨，辦成了具有全國影響的文學雜志。

歐陽山（原名楊鳳岐，1908—2000）原籍湖北荊州。16歲那年第一篇短篇小說《那一夜》在上?！秾W生雜志》上發(fā)表，從此開始了文學創(chuàng)作。1927年1月，魯迅先生從廈門來到廣州，任中山大學文學系主任兼教務主任，應邀出席了該校學生歐陽山組織的“南中國文學會”成立會并做了講演。歐陽山在魯迅先生的推動下，提出“創(chuàng)作新文學及粵語文學”和“文藝大眾化”問題，“所以特地組織一個‘廣州文藝社，出版一種《廣州文藝》周刊，來做討論它的園地，請全廣州作家動員。”歐陽山還說：“于是以提倡方言土語文學為旗幟的《廣州文藝》出版了，這小型刊物的出現(xiàn)使我們知道了許多事實，接觸了許多人物?？闯隽嗽S多文學問題，獲得許多寶貴的經(jīng)驗，廣州的人民大眾，主要是工人和店員，十分歡迎它，青年學生、知識分子也十分高興他們能夠看到用自己的語言寫出來的新聞作品?！?932年9月，廣州文藝社在廣州成立。主要成員有歐陽山、趙慕鴻（省立女師的教師）、龔明（又名阿壟，南海中學教師）、草明（原名吳絢文，女師學生）、伍乃茵（原名伍翠云，女師學生）、唐凌鷹（又名唐啟超，廣雅中學學生）和南海中學學生胡瀝（莫斯明）、于城（于紹強）、龍乙（康秉坤）、許介（許自炤）、孔風儀、易鞏（梁韶松）等人。在歐陽山的提議下，成立“廣州普羅作家聯(lián)盟”，作為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廣州分盟。對此，魯迅先生和左聯(lián)都十分重視他們這個請求，經(jīng)過考察之后，批準成立中國左聯(lián)廣州分盟的請求，并任命歐陽山為中國左聯(lián)作家廣州分盟的書記。左聯(lián)廣州分盟于1933年“一·二八”事變周年紀念日，在廣州漱珠崗一間廢置不用的“蘭苑”茶樓的舊址召開群眾大會，到會的有文化界人士、學生店員等七八十人。

1933年4月，廣州進步文化團體聯(lián)合起來，成立了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廣州分盟（簡稱廣州“文總”）。廣州“文總”由三個分盟組成，即“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廣州分盟”、“中國戲劇家聯(lián)盟廣州分盟”和“中國社會科學家聯(lián)盟廣州分盟”，其中歐陽山任書記的“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廣州分盟”，就是以廣州文藝社為主體組織成立的“廣州普羅作家同盟”。

1932年9月4日，由廣州文藝社編輯出版的純文藝刊物《廣州文藝》周刊創(chuàng)刊號面世，印數(shù)2000份，售價大洋2分，每逢周日出版。歐陽山從《廣州文藝》1932年9月4日創(chuàng)刊至1933年8月，分別用羅西、吉星等不同筆名創(chuàng)作和發(fā)表了12篇革命文學作品：《請廣州作者全體動員》、《跛老鼠》（粵語短篇）、《誰都能疑問》、《辛克萊現(xiàn)在的文學》、《哀悼一切為反帝而死的兄弟》、《一周總答復》等文章。還秘密出版過以描寫產(chǎn)業(yè)工人為題材的作品，如歐陽山的《單眼虎》和草明的《繅絲女工失身記》等兩本粵語章回小說。

在創(chuàng)辦《廣州文藝》之初，來自廣東省順德的女師學生吳絢文（1913-2002）來到了歐陽山的身邊。在歐陽山的指導下，她以“草明”為筆名寫出了五萬字的《繅絲女工失身記》。1933年8月，出版了20多期的《廣州文藝》周刊遭國民黨反動派當局查禁，創(chuàng)始人歐陽山、草明等被通緝追捕，龔明被殺害，易鞏被判十年徒刑。歐陽山和草明躲藏在一艘販運生豬的貨船艙底，撤離廣州。至此，僅僅存在了一年的《廣州文藝》在血雨腥風中被迫?？?。

歐陽山和草明到達上海以后，參加了魯迅為旗手的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多次聆聽魯迅、茅盾等文學大家的教導。1940年歐陽山和草明一起在重慶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又一起到了延安。毛澤東同志親自寫信邀請他們到楊家?guī)X的窯洞，聽取他們對文藝方針的意見，一起暢談“文藝為什么人”等問題。他們還一起參加了1942年5月2日在延安中央大禮堂毛澤東主持召開的文藝座談會，23日下午聆聽了毛澤東主席作的總結講話（即著名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會后文藝界與中央領導合影，草明坐在第一排，離毛主席最近。1946年，歐陽山完成了反映邊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和農(nóng)村新貌的長篇小說《高干大》，這不僅是他遵循工農(nóng)兵方向的新起點，也是解放區(qū)新文藝的重要收獲。

當年，廣州的左翼文化人，是中國左翼文化運動的最早參與者和重要組成部分，《廣州文藝》是全國最早的左翼文學雜志之一。當時廣州有許多文化藝術團體和刊物，《廣州文藝》在困難的條件下辦刊，堅持歐陽山所提倡的方言土語文學為旗幟，因而受到廣州的人民大眾，主要是工人和店員的歡迎。1941年，歐陽山在延安的《抗戰(zhàn)文藝》發(fā)表了《我寫大眾小說的經(jīng)過》，還談起當年這段經(jīng)歷：“龔明、趙慕鴻、草明、伍乃茵、易鞏——這許多朋友把廣州文藝社組織起來了，我們熱心討論這個非常有趣的問題。我們出版了一個定期刊物《廣州文藝》周刊。我們一致認為文藝大眾化的問題，最先而且最主要的是語言問題——文學用語的問題。如果我們用一種廣東人民大眾所不懂的文學用語來寫作，無論我們?yōu)榱耸裁慈耍髨D怎樣，寫些什么東西，廣東人民大眾還是覺得異常隔膜的。”歐陽山的《高干大》就大量運用當?shù)胤窖?，“干大”意即：“干爹”、“義父”或?qū)δ觊L男人的尊稱。他對順德人草明的作品，也親自翻譯成地道的粵語。

“歐陽山”和“草明”這兩個筆名，是在《廣州文藝》周刊上首次與廣大讀者見面的。從此這兩人的筆名逐漸成為正名，為中國廣大讀者所熟知。關于草明的筆名，有種講法是她為表示她對共產(chǎn)主義理想的萌芽，將“萌”字拆解為“草明”。另一種講法是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主席開會時問她，她解釋為舊社會發(fā)表文章不能用真名，取白居易的詩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草”字，表示革命者是國民黨反動派殺不盡的，毛主席聽了微笑點頭。

兩人一起寫作、編輯、研討及多方活動，并肩戰(zhàn)斗中墮入愛河。《廣州文藝》第5期有一篇小說就是草明白話文原作、歐陽山以粵語翻譯合作而成。1933年夏天，歐陽山介紹草明在現(xiàn)代書店當了一名店員，剛剛結束高中二年級，草明搬出校園，在高第街租了一間小房子來住，與歐陽山的關系更加密切，秘密結了婚。后來他們在延安離婚，毛澤東主席還親自過問此事，并對草明進行安慰與鼓勵。全國解放以后，歐陽山和草明雖然年事已高、南北相隔，但是互相關注著對方。

全國解放后，歐陽山回到廣東，1950年接受葉劍英的任命，創(chuàng)建華南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后擔任廣東省文聯(lián)、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1957年開始長篇巨著《一代風流》的創(chuàng)作，全書共5卷（《三家巷》《苦斗》《柳暗花明》《圣地》《萬年春》），作品以150萬字的史詩式巨著，展示了一幅中國現(xiàn)代革命的歷史畫卷。草明在1947年到了東北，分別在發(fā)電廠、鞍山鋼鐵廠等重工業(yè)基地工作。在東北寒冷艱苦的條件下，草明這位出生于四季如春魚米之鄉(xiāng)的“順德妹”，寫出了《原動力》《乘風破浪》等一系列工業(yè)題材的作品，被譽為中國文學史上工業(yè)題材的拓荒者，從而也確立了她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歐陽山逝世以后，廣東省文聯(lián)等單位在廣州東山梅花村36號歐陽山居住的地方設立歐陽山故居，并把把該樓門前花園命名為歐陽山廣場，廣場上樹立著歐陽山的好友、著名雕塑家潘鶴創(chuàng)作的歐陽山塑像。位于文明路的魯迅博物館，把歐陽山的書房照原樣陳列，供后人參觀。中國作協(xié)于2013年舉行草明百年誕辰紀念座談會。在她家鄉(xiāng)，順德圖書館和順德作協(xié)聯(lián)手共建了“草明書屋”。

左翼文學雜志《廣州文藝》1932年9月—1933年8月，只存在了不到一年就被迫?？?。40年后，《廣州文藝》在廣州清泉街新2號（現(xiàn)應元路15號2樓）重生。據(jù)1984年的《廣州年鑒》記載：《廣州文藝》前身是由市文化局于1971年創(chuàng)辦的內(nèi)部刊物《工農(nóng)兵文藝》，1973年1月改名為《廣州文藝》（16開本）。創(chuàng)辦初期是雙月刊，1979年改為月刊。1978年，廣州市文聯(lián)恢復活動，1980年，《廣州文藝》正式由廣州市文聯(lián)主辦，主編由廣州文聯(lián)專職副主席劉家澤兼任。《廣州文藝》月刊是一個題材多樣、欄目豐富、鮮明反映嶺南風情和經(jīng)濟特區(qū)新貌的文學類刊物，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發(fā)行量曾經(jīng)高達35萬份，與《青春》《萌芽》《飛天》等文學期刊被譽全國文藝期刊中的“四小旦”?！稄V州文藝》月刊傳承了1932年《廣州文藝》的辦刊宗旨，將為大眾服務和鮮明地方特色一脈相承，發(fā)揚光大。

2019年9月3日，為探尋《廣州文藝》創(chuàng)刊號標明的通訊聯(lián)絡處——“本市惠愛西路光孝街祝壽巷23號楊宅”，我冒著小雨在廣州市光孝路光孝寺附近找到祝壽巷，這是一條通往海珠路的小巷，在小巷的中段發(fā)現(xiàn)23號“楊宅”依然“健在”，是一座兩層高的洋樓，正面“古城建筑行承建”的立體字還清晰可見。“楊宅”是誰的住宅呢？我忽然醒悟，這很有可能與歐陽山有關，因為歐陽山原名楊鳳岐，是真是假，只有留待以后考證了。9月3日這一天恰好是87年前《廣州文藝》創(chuàng)刊的前一天。八十多年，歲月悠悠、幾許風雨，我仿佛看到一群熱血青年，手捧剛剛印好的刊物、作者寄來的稿件以及讀者來信，從這小巷走出，走進歷史，走向未來……

責任編輯：盧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