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者的守望

李西閩

因為經(jīng)歷過汶川大地震，我的精神和肉體都留下了創(chuàng)傷，經(jīng)常會在深夜，疼痛得窒息。人在痛苦之際，容易思考人生，追尋活著的意義。但是大多時候，苦苦思索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人活著是無意義的。這是個悖論，是我在孤獨無助時的想法。如果在這個時候，有個朋友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同樣在經(jīng)歷疼痛和絕望，有輕生的念頭，我就會振作起來，不厭其煩地安慰他，鼓勵他，讓他從不良的情緒中走出來，迎接早晨溫煦的陽光。

每次讓朋友走出情緒的險境，我都會感覺到活著的價值，活著并非為了自己，而對朋友鼓氣的那些話語，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人生而孤獨，每個人都是孤獨者，孤獨者的彼此守望，產(chǎn)生了溫暖和愛，以及活下去的信心，不至于在多舛的人生中崩潰，墮落深淵。所以，人需要家庭，需要群居，需要朋友，需要相互攙扶。

這段日子，中國大地籠罩著濃重的陰云，特別是武漢以及湖北的大部分地區(qū)，冠狀病毒無情肆虐，許多同胞陷入困境，甚至被奪去寶貴的生命。每天一睜開眼，就在微博和微信上，瀏覽來自疫區(qū)的消息?？吹侥切┩床挥暮艟?，看到那些生命的消逝，看到醫(yī)護人員的前赴后繼……心在流血，眼在流淚。每天，我都在祈禱，希望災(zāi)疫早日過去，同胞們早日解脫于水火之中。也常常陷入悲憤之中，哀嘆自己的無能為力，不能身體力行去幫助受難的同胞。躲在安全的家里，悲憤又有什么用？總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停地在微博和微信上轉(zhuǎn)發(fā)那些救助的消息，我很清楚，這事情微不足道，卻還是要去做。

我特別關(guān)心武漢朋友的安全，他們都在掙扎，在自救，在努力。這個時候，一聲問候，也許就是最好的安慰。有個戰(zhàn)友，她是個醫(yī)護人員，一直戰(zhàn)斗在第一線，當我看到許多醫(yī)護人員感染上病毒，就特別擔(dān)心她。我不能影響她的工作，只是每天在微信上問候她一句，不管她回不回復(fù)。李文亮和其他一些醫(yī)護人員的殉職，讓我十分悲傷，也就更加擔(dān)心我的朋友。有個晚上，我夢見她躺在病床上，絕望地伸出手，什么話也沒說，手就癱軟下去……噩夢中醒來，淚流滿面，好在我打開微信，看到她發(fā)來的平安的消息，情緒漸漸平息下來。我們有了個約定，等災(zāi)疫過去后，我們在武漢相聚，好好地喝頓大酒。

武漢還有一個朋友，一開始就在微信上籌集資金，千方百計地買來醫(yī)護用品，送到醫(yī)護人員手中。她是我的抑郁癥病友，她告訴我，她也被災(zāi)疫折磨得生不如死，但是看到那么多深陷困境的人，還是要做些事情，每個人在時代大潮的裹挾下，都不能獨善其身。我很理解她，盡自己的能力，捐了些錢，也幫她鼓與呼，希望更多的人加入救助的行列。有個晚上，她的抑郁癥犯了，我就一直地安慰她，直到她告訴我沒事了。她也很清楚，這些日子，我的狀況也極為不好，我們都是孤獨痛苦的靈魂，只能相互安慰，期望從深陷的泥沼里爬出來。

這是晦暗的時刻，每個人都應(yīng)該守望相助。是的，無論在微博還是微信上，人們都在盡力，在發(fā)出自己微薄的聲音。我的許多朋友們，都在行動。比如巫昂，她雖然不在武漢，還是組織了一個志愿者小組，小組成員有外地的，也有武漢本地人。他們每天從微博上收集求助信息，然后挨個去求證落實，讓呼救者能夠住進醫(yī)院，進行有效救治。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他們通過努力，已經(jīng)救助了600多人，這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疫情還在繼續(xù)，巫昂和她的伙伴們的行動也還在繼續(xù)。在這次災(zāi)疫中，我看到了平凡人之間的不離不棄，盡管人間還有許多不平和悲傷。

人總是在災(zāi)難和生命彌留之際，才會認真審視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內(nèi)心。

我有個同鄉(xiāng)，很早就離開家鄉(xiāng)，到上海謀生。他這一生，干過很多事情，吃過很多苦頭，也有過風(fēng)光的日子，最終還是一無所有，孑然一身。他經(jīng)常會喚我去喝酒，給我講述他的經(jīng)歷和人生感受。他說自己終歸是個失敗者，老婆和別人走了，被朋友騙得傾家蕩產(chǎn)，最后只剩下我這樣一位朋友。他有時會向我借錢。我的情況他也清楚，要養(yǎng)家糊口，收入也一天不如一天，負擔(dān)很重。不過，我也會盡綿薄之力幫助他。有一天早上，他打來一個電話，說要走了，也沒有告訴我要去哪里。那個電話打了兩個多小時，他不讓我插話，我默默地傾聽。仿佛是臨終的遺言，每一句話都刀子般地扎在我心上。他說對一切都看開了，也不會再去仇恨，所有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是命運的安排。他對自己的人生過往，有了個寬宥的總結(jié)，更多的是感激，而不是怨懣。這是讓我覺得安慰的。一個人能夠放下一切，孤獨的守望也就有了價值，最起碼讓我也得到了教誨。

人生苦難重重，唯一的慰藉就是愛，愛自己，也愛別人，這也是我寫作《世上所有的朋友》的初衷。人總是會死去，彌留之際，能夠原諒自己，能夠?qū)捤∷耍鞘亲呦蛱焯没蛘叩鬲z最好的方式?；钪娜诉€得活下去，還得經(jīng)歷苦難和歡欣，無論如何，愛還是活著最值得珍視的，不管多么的孤獨和無助。

責(zé)任編輯林東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