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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見你,擁抱你(一)

      2020-08-06 14:58:28四個隱
      花火B(yǎng) 2020年6期

      四個隱:想靜一靜的射手座。偶爾寫點文字,來觸摸想象中的世界。

      故事預告:她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她,甚至對彼此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而命運卻讓他們不停地在生活這場大戲里同框,沒人喊停,沒人問他們的感受,更氣人的是,還有人遞來加戲的劇本……

      第一章 同進

      阮清言好像從來不曾這么高興過。

      她高考驚喜地考上名?!獫h博,在這個夢寐以求的暑假,又獲得父母的特許,一個人出來旅行。考上漢博金融系是她的夢,一個人旅行也是她的夢。兩個夢發(fā)生在一起,未免太過夢幻,讓她每天醒來,都會恍惚片刻,確認一遍一切是不是真的。

      今天,她來到華嶺大峽谷,準備蹦極。

      蹦極是她人生愿望清單里必有的一項,從高空墜落,恐懼驚叫,拼命掙扎又無濟于事,仿佛死過一次。

      她想把以前的自己,死在這里。

      大峽谷風景很好,阮清言邊走邊看,呼吸著原生態(tài)的空氣。她穿著輕薄的T恤,踏著舒適的登山鞋,高興之余甩甩手,像一個在公園里無所事事又對生活充滿熱忱的老年人。

      華嶺大峽谷蹦極很有名,蹦極的跳臺修在玻璃橋上,垂直高度二百七十米。

      她對數(shù)字沒什么概念,只知道很厲害,蹦下去絕對夠極限,講出去絕對夠面子。

      甚至在沒蹦極之前,她便和朋友講了這個事。

      眼看玻璃橋越來越近,她感到自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為了緩解緊張,她走在路上蹦了一下,又甩了甩手,可是不起作用,手依舊是又冰又麻的。

      她面無表情,愣愣地往前走,這是她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父親阮守信告訴她,如果感到害怕,那就更不要停下,停下無濟于事,而往前走會更快地結束恐懼。

      轉(zhuǎn)眼,她來到蹦極臺,買好票,辦完手續(xù),站在一邊排隊等待。

      她站在隊伍里,看著人一個又一個地消失在懸崖邊。

      懸崖下的云霧散去的時候,工作人員問:“姑娘,你不跳嗎?”

      阮清言驚訝:“我在排隊呀。”

      工作人員訕訕地笑:“排到頭了,該你了!”

      阮清言回神,剛剛跳下去的那個人是她前面的最后一個,那人已經(jīng)脫下裝備,走出蹦極臺七八米遠,這里只剩下她一個了。

      阮清言:“好,我跳。”

      工作人員拿著裝備靠近,準備給她穿上,她后退一步,比出一個“五”:“等等!”

      工作人員哭笑不得,這樣的游客,他見多了,反正快接近下班時間,也沒有新的游客來?!靶邪?,你準備好了,叫我?!惫ぷ魅藛T不慌不忙地坐在小凳子上,喝起茶。

      阮清言想了想,上前道:“大哥,你陪我跳,可以嗎?”

      工作人員搖頭。

      阮清言又說:“我知道,陪跳服務要加錢,多少?”

      工作人員抱怨道:“姑娘,不是錢的問題,你也看到了,今天就我一人上班,我陪你跳下去,誰把咱們拉上來??!”

      阮清言覺得也是,一個人跳就一個人跳吧!她心一橫,走到懸崖邊試探性地一望,差點屁滾尿流地退回來。

      工作人員見狀:“姑娘,害怕就甭跳了,別為難自個兒啊?!?/p>

      要來這里蹦極的事已經(jīng)宣揚出去,蹦極也早就寫進人生愿望清單,現(xiàn)在腳已邁到懸崖邊上,退回去絕對后悔,她是真的渴望縱身一躍啊。

      她多想有人陪著一起跳。

      這時,工作人員抬手指向遠處:“那邊有個人,你問問他愿不愿意陪你跳?!?/p>

      順著方向望去,她看見一個男生舉著相機站在玻璃橋上,正在拍照。

      阮清言遲疑著,要不……試試吧。她邁著碎步走過去,走到男生的背后。

      阮清言:“嘿?!?/p>

      男生穿著vintage風格的格子襯衫,舉著相機對著遠處的風景,一動不動。

      阮清言:“打擾了!”

      男生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阮清言。

      阮清言一愣,故作輕松:“你好,我很想蹦極,你、你想不想啊,要不咱們一起……”

      男生抬眸看了眼不遠處的蹦極臺,挑眉道:“一起?”

      阮清言:“對對對,就是……”她突然有些尷尬,比劃著抱住的姿勢:“兩個人一起蹦那種?!?/p>

      氣氛頓時有些詭異和曖昧。

      男生盯著她看,忽而低笑:“你是害怕吧?”

      阮清言一下被揭穿,臉很紅,可又不想承認。大概這副樣子有些可憐,男生收斂得逞的笑意,正色道:“好啊,我陪你跳。不過……”

      阮清言:“放心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陪我跳的!”

      這句話他聽得有點刺耳,臉色也沉下來,好像他在圖什么似的。

      他冷聲道:“為什么找個人一起跳下去就不怕了,高度沒有變,下墜的速度和失重感都是一樣的,我不懂?!?/p>

      阮清言蹙眉,想把黑夜里小朋友抱著巨大的布偶,黑夜并沒有因此亮一點,但小朋友因為抱著布偶就不那么害怕黑夜的道理說給他聽。可張嘴卻是:“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無理,所以什么條件我都……”

      男生仿佛被氣到了:“有償?!?/p>

      阮清言:“成交!”

      接下來,他們一起出現(xiàn)在蹦極臺,工作人員曖昧地笑著,向阮清言比了個大拇指。

      工作人員過來,將雙人跳的裝備給他們穿上。

      “你們抱緊一點?!惫ぷ魅藛T說。

      他倆互瞅一眼,又別開臉去。

      “你們這樣,讓我怎么綁!”工作人員的脾氣上來了。

      男生勉為其難地抱緊阮清言,被抱住的那刻,阮清言感受到死亡的味道,感嘆自己花錢造的什么孽。

      “準備好了啊,我數(shù)三、二、一?!惫ぷ魅藛T站在懸崖邊,兩只手放在男生的背部,作勢要推。

      “啊——”阮清言尖叫。

      叫到中途,阮清言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原地,男生和工作人員沉默著……由于實在是深切地感受到即將來臨的恐懼,她之前垂下的手,轉(zhuǎn)移到男生的肩膀上,無力又難為情地搭著。

      終于,他們跳了。

      瘋狂的失重中,阮清言瘋狂地尖叫,她搭在男生肩膀的手,猛然變得有力,抓在男生肩膀和脖子的連接處,身子不斷地往下墜,她的手越抓越緊。她所有的恐懼、不安、歇斯底里,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在那只手上。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那只匯聚渾身氣血的手。

      他們直直地墜下最深處,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刻,彈簧繩結實地一頓,把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世界晃蕩片刻后,靜止了。

      “哈哈——”阮清言狂笑。

      整個峽谷都是她歷經(jīng)劫難而大難不死的狂笑。

      她回過神,卻看見一張蒼白、死人般的臉,安詳?shù)卦谧约好媲啊?/p>

      他為什么還閉著眼睛?

      阮清言推他,叫他,他沒有任何反應。

      就像這萬籟俱寂、深邃可怖的大峽谷,沒有一點回聲。

      阮清言:“救命啊,快拉我們上去——”

      景區(qū)120火速趕到現(xiàn)場,急救醫(yī)生下的診斷是,該男子脖子處的大動脈被外力壓迫,導致短暫性腦供血不足,失去意識。

      通俗來說:阮清言把他掐昏了。

      在一番吸氧搶救過后,男生漸漸蘇醒過來。

      阮清言撲過去:“你醒了!”

      男生無力地看了一眼阮清言,又看了一眼墻上的紅十字,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他掙扎地坐起來,阮清言去扶他:“對不起,我賠償你的損失!陪跳的錢、醫(yī)療費、精神損失費,我都賠!”

      這時,有小護士低聲八卦:“原來不是情侶啊……陪跳?為了這點錢,犯得著嗎?”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男生推開阮清言,兇狠地掀開被子,邁下腿要走,卻一腳踢到自己的包。他把相機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裝進包里。

      阮清言見他不理人,有些著急:“相機,我賠你一臺佳能最新款的相機也行!”

      男生將包甩在背上,一臉“我怎么淪落至此”的疲倦和悲憫。

      他厭惡地說:“同學,這并不能抹殺你帶給我的痛苦記憶?!?/p>

      阮清言愣了,不知道他想怎樣。之前說好的“有償”嘛。她還是從鱷魚皮錢包里,抽出兩張百元鈔票。

      男生看都沒看一眼,走掉了。

      阮清言沒再追出去。

      天色漸晚,華嶺大峽谷升起磅礴的霧氣,北方的霧比南方來得兇猛,深沉的夜霧,伸出爪牙,四面來襲。作為渝州人,阮清言怕北方這氣勢洶洶、仿佛吞噬一切的霧。她草草收拾行裝,趕回酒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離開華嶺大峽谷,阮清言送不出去的兩百塊錢還擱在鱷魚皮錢包里,她以前從不用這種錢包,這種錢包是暴發(fā)戶最愛的款式,父親偏要買來送給了她——恰好又證明了她家是暴發(fā)戶。

      不過,雖然她家成為暴發(fā)戶已經(jīng)有些年月,一家人卻沒太把習慣和思想觀念轉(zhuǎn)變過來,過日子依然精打細算,對錢依然錙銖必較。

      比如高中畢業(yè)這趟旅行,阮清言處處花著“應該”花的錢,“不應該”花的錢,一分沒花。家里有錢以后,她只是會把“應該”花的錢的這個范疇,任性地擴大一些,卻依然被框在“應該”和“不應該”的框里。在玻璃橋上,她對男生的“有償”,是她旅行中唯一“不應該”花的錢。

      盡管這樣,她還是受到了男生鄙視暴發(fā)戶那般的待遇。

      轉(zhuǎn)眼,旅行結束。

      出發(fā)去大學報到的前兩天,阮清言在家反復確認行李,雖說現(xiàn)在購物方便,沒有哪樣是缺了買不到的,但像她這種沒安全感的人,不把行李箱里里外外地整理個三四遍,是不會罷休的。從小她就很怕丟東西,父親阮守信讓她覺得,把東西弄丟是一件十分可怕且不被原諒的事情。記得有一次放學,她擠在小賣部前和別人搶五毛錢一支的雪糕,雪糕倒是搶到了,新買的花傘卻被忘在攤子上,消失不見了。她回到家,阮守信也不罵她,只是遇到下雨天再也不準她帶傘去學校。

      “你以為家里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有本事,你自己掙錢,把傘買回來?!比钍匦抨幹?,當著街坊鄰居的面兒說。

      那時,她十二歲。

      在無數(shù)小孩的成長過程中,似乎總逃不掉家長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命運。當阮清言聽話地頂著雨點離開家的時候,母親溫芳總會撐傘護著她到學校,并塞給她一包水果軟糖。

      那真是一段恍若隔世的時光啊。阮清言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來,嘴角就會泛起一絲冰冷咸澀的雨水和水果軟糖混雜的味道。

      陷入回憶的阮清言,正拿著一件新毛衣發(fā)愣。突然手機鈴聲大作,來電人:顧凡超。

      顧凡超以體育特招生的資格,也即將去首城的大學報到。

      “干什么?”阮清言接起電話。

      “來看我比賽?!睂Ψ酱舐暤溃路鹩嘘柟忏@進耳朵。

      顧凡超和阮清言……姑且算是青梅竹馬吧。兩人的父親是高中兼大學同學,學生時代的他們格外投緣,親如手足。盡管兩人畢業(yè)后的人生方向大相徑庭,一個早早下海經(jīng)商成為發(fā)家致富的“創(chuàng)一代”,一個成了拿死工資吃飯的高級技術工,兩家人的關系卻沒有絲毫疏離,顧凡超的媽媽還認了阮清言做干女兒。

      “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我喜歡,男孩子太調(diào)皮了!”顧媽媽看著阮清言歡喜地說。

      由于顧凡超實在太過調(diào)皮,精力太過旺盛,八歲剛過,就被顧爸爸扔進了青少年足球訓練營,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是一位U20優(yōu)秀的足球前鋒。

      顧凡超說的比賽在下午,正是陽光烤人的時候。

      “忙著收拾行李,沒空呀?!比钋逖詫⒚轮匦炉B好放進行李箱,拒絕顧凡超,她向來都是手起刀落。

      “得了吧,就那點行李,你要翻來覆去收拾多少遍啊。這些臭毛病,你得改改,不然大學的舍友會笑話你的?!鳖櫡渤嫘膶嵰獾亟ㄗh,一語命中死穴。

      阮清言渾身上下都長著面子,最怕人笑話她了。

      “呸?!比钋逖粤⒓磼斓袅穗娫挕?/p>

      比賽開始前,她準時出現(xiàn)在了最前排的觀眾席里,準確地說,是和一堆顧凡超的迷妹擠在了一起。綠茵場上,顧凡超積極地拼搶,場下迷妹們花癡般的議論聲不斷。

      其中有兩位女生的竊竊私語,以每秒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傳進了阮清言的耳朵——

      “看見了嗎?”

      “哎呀,小聲點,看見了?!?/p>

      “她到底和超超是什么關系呀,又來看他比賽!”

      “長得……倒和超超差不多好看。”

      “我知道了!他們一定是親兄妹!”

      這句話仿佛巨石從天而降,砸得阮清言頭暈眼花。她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將收款二維碼展示一圈,說道:“實不相瞞,我是顧凡超的債主,今天又來追債了,你們要不要幫他還點兒,讓他安心比賽?”

      迷妹們直愣愣地看了看阮清言,旋即轉(zhuǎn)過頭,當無事發(fā)生過。

      被太陽烤得阮清言認為自己有五分熟的時候,裁判終于吹響了比賽結束的哨聲。回家的路上,顧凡超和她進了一家常去的冷飲店。

      “說吧,就知道你有事?!比钋逖阅枘璧匚滹嫷?。

      顧凡超擠著濃眉大眼,嘿嘿一笑:“你到漢博大學報到之后,幫我做一件事?!?/p>

      “什么?”

      “加入漢博大學足球隊?!?/p>

      “掃廁所?”

      “打掃更衣室也可以?!?/p>

      阮清言安靜地盯著對面的人,竟然覺得分外有趣。她眨眨眼睛點點頭,表示愿聞其詳。

      顧凡超要去報到的景華大學與漢博大學僅一街之隔,兩校素來是名校中的一對世仇,恩怨史猶如一款打了雞血的APP,隨著一代又一代的學生畢業(yè),而不斷更新迭代。不光在學術、招生和教育資源方面,在強調(diào)素質(zhì)教育體育強國的今天,足球作為國內(nèi)著重發(fā)展的體育大項目,兩校更是打得不可開交。

      顧凡超湊近道:“你加入以后,隨便捎點誰首發(fā)、誰替補的消息給我,就可以了?!?/p>

      “加入之后,我也是閉眼玩家,信息量有限……”阮清言說完,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態(tài)度曖昧不明。

      顧凡超則當她答應了。

      阮清言沒想到,一腳還沒踏入首城那片熱土,一切仿佛就要開始了。

      從南方的渝州,到北方的首城,有兩千多公里。

      抵達首城的當天,妖風大作,天上黑壓壓一片云,被風吹得像不停翻滾的海浪。阮清言拖著行李站在機場門口,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吹落的廣告牌砸中。

      她耳邊回響著飛機上看的粵語老片里鬼畜的臺詞:“我好害怕?!?/p>

      從今以后,她大概要獨自一人面對很多事了,天上一戳就要降下的傾盆大雨,算是給阮清言一番初來乍到的洗禮吧。

      “到了嗎?”溫芳在電話里問。

      “到了?!?/p>

      “凡超開學晚一點,等他來了,你們好相互照顧?!?/p>

      “媽,我知道了?!?/p>

      收了線,阮清言搶到一輛的士,被敲詐兩百多塊錢后順利抵達了學校。

      宿舍是四人間,阮清言來得最早,選了個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她馬不停蹄地逛校園,吃著名的漢博一食堂的鵪鶉蛋紅燒肉。等餐的時候,前面有個背影一動不動,vintage風格的格子襯衫,由于反射光線太強,看得她有點頭暈目眩。

      她忽然覺得這衣服是見過的。

      新生報到,人實在多,整個一食堂人滿為患,簡直吵翻天了。取好餐,阮清言一個箭步搶到了座位,剛將餐盤放好,抬頭便見格子襯衫上一張見過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也在盯著她。

      仿佛一顆玻璃彈珠,從華嶺大峽谷的蹦極臺出發(fā),一路滾過山坡、溪流、人行道,繞過車輪、下水道,最后不偏不倚地落進首城一棵榕樹下的洞里,見鬼般地巧了。

      ——是明明愉快地答應提供陪跳服務,卻因意外暈倒性情大變,不要一分錢,目光陡然兇狠的男生。

      遠處有人喊:“林朔,等會兒一起去超市買生活用品嗎?”

      男生輕輕點頭,淡淡地笑了笑。

      他叫林朔呀。阮清言暗自想。她一邊吃紅燒肉,一邊不經(jīng)意地打量,感覺他比上次見的時候更深沉了,像有一團烏云頂在頭上。她剛這么覺得,油滑的鵪鶉蛋被筷子夾飛了出去,竟然落進對方的碗里。

      嘈雜的食堂瞬間落針可聞。

      阮清言急中生智,倒也真誠:“同學,上次我不是故意掐你的,對不起,向你誠摯地道歉!而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這顆鵪鶉蛋,含有豐富的蛋白質(zhì)、腦磷脂、卵磷脂、維生素A、維生素B2,你……補補營養(yǎng)?”

      林朔放下筷子,面無表情:“現(xiàn)在是陪吃服務嗎?”

      見對方不領情,阮清言操起筷子想把鵪鶉蛋夾回來,食堂師傅煮菜時油放得多,她老是夾不穩(wěn)。她的筷子跟著鵪鶉蛋“游”遍了他的餐盤。

      “我還吃嗎?”林朔看著亂糟糟的飯菜,冷冷地問。

      阮清言累了,挫敗毛躁得很:“隨你?!?/p>

      林朔立馬操起筷子把鵪鶉蛋砸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阮清言不可置信于他竟然有一雙巧手。

      可是,一顆鵪鶉蛋有什么錯?阮清言最煩浪費糧食的人。她用下巴點了點對方,挑釁道:“我叫阮清言,清清楚楚的清,言出必行的言,以后請不要欺負沒長手、沒長腳的鵪鶉蛋,看你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有什么,沖我來行嗎?”

      林朔沒理她,端起餐盤走遠,哐哐兩聲,把飯菜倒進了更大的垃圾桶里。

      造孽。

      阮清言報復性地把米飯往嘴里扒,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為什么這個用著舊相機、看上去缺錢的人會不懂呢?

      開學兩周后,一次宿舍臥談會。阮清言想不到林朔會如此之快地成為女生口中談論的對象,打開的方式雖有點另類,但也算女生們舌尖上的座上客了。

      黑暗中——

      床位在門口的羅玉潔突然驚叫一聲,道:“啊,今天我路過動物醫(yī)學系的解剖室,看見兩個男生在……一個在悶悶地用拳頭砸墻,一個倚在旁邊小心地安慰!”

      空氣很妙地安靜幾秒。

      方蘭和顧曉云八卦地問道:“怎么回事!說詳細點!”

      阮清言翻了個身,掖了掖被子,北方的初秋真的有點涼。

      羅玉潔激動地還原現(xiàn)場:“砸墻的那個男生還挺好看的,他一拳一拳地砸在墻上,那陣勢看著都疼,可臉上淡淡的,面無表情,眼睛又通紅通紅的,像一條可憐的小狼狗!倚在旁邊的男生呢!他雙手抱胸,低沉地說——林梭,堅強點?!?/p>

      “林朔?”阮清言脫口而出。

      “你認識?”室友問。

      阮清言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頓了頓:“我知道翹舌的、四聲的林朔,平舌的、一聲的不知道?!?/p>

      “翹舌的林朔長得好看嗎?”羅玉潔問。

      “好看。”阮清言老實地答,她向來是個尊重事實真相的孩子。

      羅玉潔補充:“靠墻的男生有點口音?!?/p>

      “那很可能是同一個人哦?!狈教m冷靜地側(cè)臥著分析道,“你那個林朔是動物醫(yī)學系的嗎?”

      阮清言的心咯噔一下:“什么叫‘我那個林朔呀,那人我知道,但不認識,不知道他是什么系的。”

      知道,但不認識。這六個字從阮清言的嘴里溜出來的時候,她覺得怪怪的,就像有根軟綿綿的毛線頭躺在心里,在風的吹拂下一動一動的,有點癢。想著想著,她眼前浮現(xiàn)出林朔面無表情、一下一下砸墻壁的畫面,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

      據(jù)羅玉潔講,男生砸墻與被調(diào)劑到動物醫(yī)學系當獸醫(yī),與夢想的經(jīng)管學院金融系差距太大有關,也與和同學打賭第二次上解剖課一定不吐,結果輸?shù)舭雮€月生活費有關……

      “大手筆啊?!比钋逖韵?。

      回想他將滿盤的飯菜倒進垃圾桶的行為,阮清言覺得他是能出此大手筆的人。

      轉(zhuǎn)眼,學校校道兩旁的銀杏樹開始泛黃,偶爾有兩三片葉子會先于季節(jié)飄落下來,被傷春悲秋的女生撿來當書簽。別人撿葉子,阮清言動筷子。

      自從上次夾鵪鶉蛋丟盡中國人的臉之后,阮清言經(jīng)常會將鵪鶉蛋紅燒肉打包回來,獨自坐在書桌前,像練武功般,練習如何用筷子夾鵪鶉蛋。

      羅玉潔感嘆道:“清言,你這么喜歡這個菜啊!”

      阮清言屏息凝視,夾住一顆蛋:“不喜歡啊。買得少。”

      沒多久,她就胖了五斤。

      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長胖的人是顧凡超。那天,他約她出來說加入漢博校足球隊的事。

      工作日的漢堡王有些冷清,阮清言坐在窗邊攪著吃不完的草莓圣代,一臉“我胖了”的憂愁。顧凡超蹙著濃眉,一邊違心地說她胖了也可愛,一邊催促她去應聘漢博大學足球隊行政助理的職務??粗卧谘矍暗恼衅竼⑹拢龥]信心地說:“可是他們只招一個欸。”

      “嘿,行政誰都能干,足球隊那些人都看臉?!?/p>

      做大一新計劃的時候,阮清言就下定了自己賺零花錢的決心,這大概是她和其他富二代最明顯的區(qū)別吧。眼前應聘足球隊行政助理的工作,確實是賺零花錢的絕好機會。

      經(jīng)顧凡超一催,怕失敗被人笑的阮清言,終于鄭重地點下頭。

      面試那天,阮清言套上舊牛仔褲,穿上白襯衣,外搭校服外套,塑造出一種麻利、能干、接地氣的青春形象。與其說塑造,不如說是接近七年前的自己——最本質(zhì)的自己。

      一進等候區(qū),果然有不少人,目光掃視而過,她發(fā)現(xiàn)一位男生同樣穿上了校服。

      ——林朔。

      他總能在她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她。

      阮清言迎著他警惕銳利的眼神,一屁股在對面坐下。

      因為應聘的人實在多,協(xié)助招聘的學長宣布改為“群面”,六人一組,阮清言和林朔分到了一組——先是自我介紹,說明加入漢博足球隊的初衷,再根據(jù)一個球隊面臨的日常管理問題進行討論。

      阮清言是善于臨場發(fā)揮的選手,最后就她和精心準備過的林朔留下了。學長讓他們喝口水等等,他去和老師再商量一下。

      狹小的辦公室里,阮清言和林朔面對而坐,空氣溫熱而渾濁。

      “你騙人的吧?!比钋逖匝劬Χ⒅烂娴募y路說,“想通過賣苦情,得到這份報酬不錯的工作?!?/p>

      林朔輕輕咽下口水;“你才騙人的吧,熱愛足球?剛剛有人聊起各大聯(lián)賽,你好像一竅不通呢?!?/p>

      阮清言瞇眼笑。

      林朔是土生土長的首城人,媽媽原本是做生意的,在業(yè)內(nèi)是頗有名氣的女企業(yè)家,這一年來突然就賠光了所有家底。

      林母婉拒了那些災難過后伸來的援手,更不肯借任何人一分錢,林朔也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公子哥,變成了省吃儉用的窮學生。

      如此情況下,林朔被調(diào)劑以后,林母建議兒子復讀,但考慮到花費,他還是咬牙來到了動物醫(yī)學系報到。

      此般境地又如何,他有他的打算。

      沒錯,面試的時候,林朔聲情并茂地講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淋漓盡致地展示了對這份工作的渴求,也十分順利地激起了阮清言的戰(zhàn)斗欲,讓她表現(xiàn)優(yōu)異,一同被留到了現(xiàn)在。

      墻上的分針嘀嗒嘀嗒地走著,林朔突然道:“阮清言,沒記錯的話,前兩次咱們遇到,都是我走人了事,但這次休想,這份工作該給真正愛足球的人,而不是為了錢。如果有必要,我會揭穿你的?!?/p>

      眼看兩人又要嗆起來,門被推開了,學長喜笑顏開地走來公布最后的結果,他表示漢博臨時加入新比賽,事務跟著變多,老師決定把他們都留下。

      真是個天大的、帶著點五雷轟頂?shù)暮孟 ?/p>

      學長激動地看著石化的二人。

      最后,阮清言歡快地蹦起,拍了拍林朔的肩膀:“林朔同學,我們一起加油吧!”

      說來奇怪,當原本的生活突然插進一件事之后,就像原本平靜的湖面,忽然掉進一顆石子,石子蕩開的波紋鋪滿整個湖面,生活中好像就全是這件事了。

      金融系大一學生每周十節(jié)課,平均下來,每天只有半天是在上課的。這對于阮清言這種自我管理混亂的學渣來說,非常不利。為了不虛度時間,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足球隊行政助理的工作中。因為認真,所以較真兒。足球隊的人經(jīng)常能看見她和林朔面對而站,相互無語地看著彼此,膠著的視線因為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與水平線呈四十五度銳角。

      “東西就放這里不好嗎?”林朔無奈地問。

      “不太好,放這里有擋路的可能?!比钋逖該u搖頭。

      林朔叉腰環(huán)視一周,可見范圍內(nèi)所有的地方幾乎都被阮清言否決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阮清言,你故意的嗎?”

      阮清言又搖搖頭:“不是故意,我天生對工作就這么認真?!?/p>

      林朔點點頭:“嗯,你天生就是來折磨我的?!?/p>

      話落,空氣像被燙了一下,兩人都屏住呼吸。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句話,放在他倆身上仿佛一臺缺了零件的掃地機器人,瘋狂地失靈了。

      一次,林朔在修足球隊活動的圖片,阮清言不會,只在一旁仔仔細細地看著。窗外秋天冰冰涼涼的氣息化成一口軟糯的雪糕,猛吸一口,讓她打了個哆嗦,忽然,她想到什么。

      “欸,你是動物醫(yī)學系的吧?”她問。

      “動”字一出口,林朔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動物醫(yī)學系,是不是?”她又問了一遍。

      林朔看著圖片一動不動,如一座剔透的冰雕。

      “在解剖室外砸墻壁的人是你吧?”她又問。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射到了冰雕上。林朔碎了。

      他暴躁地起身,啪地關掉筆記本電腦,卻還是沉默不語。

      “真的是你???”阮清言甩出了第四個問題。

      林朔踩著沉沉的步子,擰開了辦公室的門。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阮清言眼神微顫,嘴唇翕動:“其實……當獸醫(yī)沒關系的。”

      她的聲音很小,被林朔“咚”的關門聲砸得稀碎。

      十月過后,學校偌大的綠茵場長出一圈飄飄搖搖的巨型氣球,跑步賽道上一點一點移動的訓練身影,都在表明秋季運動會就要到了。阮清言所在的金融一班,女生很少,除了一位短發(fā)、黑鏡框的女生,就只有阮清言所在的342寢室了。

      對于選拔誰擔當入場式舉班牌的重任,342寢室已經(jīng)在臥談會上吵了一周有余。顯然,她們都不想擔此重任。

      她們吵架的流程是這樣的——

      羅玉潔:“清言,你去吧。真不能讓咱金融一班丟了面子?!?/p>

      顧曉云:“對啊,咱班男生都想是你吧?!?/p>

      方蘭:“女生也希望是你。”

      阮清言:“不行,我胖了?!?/p>

      這樣吵了幾次之后,阮清言發(fā)現(xiàn)自己買回來的鵪鶉蛋紅燒肉再也不能擺在桌上超過五分鐘,另外三雙筷子像三臺抽水機,一會兒抽得連紅燒肉的湯汁也不剩了。

      阮清言被她們的決心折服了。

      她答應去做那個舉著班牌、穿著超短裙、走在最前面承載所有目光和討論的人。

      運動會那天,冷冽的妖風四起,田徑場上的巨型氣球胡亂地糾纏到一塊,不近人情的大風差點吹掉講臺上領導的假發(fā)。阮清言餓了幾天,很快瘦回原先的模樣。她在肆意吹拂的大風下,心情也很飄逸。

      動物醫(yī)學系比金融系的班級先入場。阮清言站在班級的最前面候場,正放空著,忽然空氣中遠遠傳來一聲渾厚的狗叫,接著是兩聲、三聲……

      她看見一個長得像林朔的人,走在舉班牌的人之后,正在被五條大狗拖著在主席臺前胡亂打轉(zhuǎn)。

      “哈哈——”她暢快地爆笑,轉(zhuǎn)頭對身后的羅玉潔她們說,“快看動物醫(yī)學系的入場式!”

      羅玉潔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八卦地說:“聽說牽狗的人是抓鬮抓到的,他們班四十四個人,神一般的運氣?!?/p>

      阮清言直愣愣地望著林朔,他瘦瘦高高的身影被幾條狗狗拉彎的樣子,突然有點可憐。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告:阮清言對林朔的那一點可憐之情,馬上被自己在運動會上出的大糗淹沒了——怪來怪去,都怪林朔。偏偏因為足球隊的事情,兩人又被一起支使出差兩天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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