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小溫柔（五）

長歡喜

上期回顧：

賀江望微醺，無奈之下饒飛一通電話打給念好。趕來的念好試圖哄賀江望回家，卻聽到帶著醉意的賀神一字一句地道：“我好像做夢了，夢到你來見我?！?/p>

空調(diào)工作太久，發(fā)出轟隆隆的響聲，念好好像耳鳴了半刻，錯開了賀江望的視線。

好在他并沒有握太久，很快就松開了握著她手腕的手，拎起掛在椅背上的背包，拉開門，徑直往外走去。

念好在原地愣了一瞬，后知后覺地跟上去。

酒店里已經(jīng)徹底沒有什么人了，工作人員圍坐在一起，正在樓下吃下班餐。

看見他們下來，有人連忙起身，走過來，彎腰和他們說“再見，下次光臨”。

念好走出大門的那一刻，還聽到有女生小聲地議論：“那個小哥哥好帥啊！”

“你不知道他嗎？賀江望??！”

念好無意多聽，快步跟上去。

賀江望腿長，步子邁得很大，念好叫苦不迭，再一次在心里思索，她到底為什么要來接他？

大概是女孩本能的同情心作祟，她不知道他的事情之前，還可以對他的一切置之不理。但當(dāng)你知道一個人太多事情的時(shí)候，好像你就要開始——不得不對這個人負(fù)責(zé)了。

毫無道理。

但世上的很多事都是這樣沒有道理可講的。

念好在心里想著事情，冷不防，賀江望突然停下了腳步。

路燈昏黃，他就站在那片暖色的燈火下，轉(zhuǎn)過頭，注視著正慢慢走向他的念好。

她今天因?yàn)橐姽?jié)目嘉賓，穿了很高的高跟鞋，他們不知何時(shí)拐進(jìn)了一片舊街區(qū)，路是石磚路，走起來很費(fèi)勁。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念好時(shí)的場景，那時(shí)她才十六歲，還在念高中，人生中第一次穿高跟鞋。

也是在這樣的夜晚，他還記得她那天穿的是一條紅色的禮服裙子，許是路走得太多了，腳踝都被磨破了，蹲在路邊掉眼淚。

老實(shí)說，那模樣看起來不太雅觀。

賀江望坐在距離她不遠(yuǎn)處的長椅上，聽到她先是小聲啜泣，隨著時(shí)間的流逝，聲音越來越大。

賀江望沒有走過去安慰她，而是塞上了耳機(jī)，閉著眼睛聽歌。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哭夠了，臉上的妝花得不像話，踉踉蹌蹌地走到長椅的另一頭坐下。許是情緒積壓無處發(fā)泄，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叫他。

“喂，小孩?！?/p>

賀江望沒理她，她好像也不在意似的，又自顧自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欸，我們在這里辦生日聚會?！?/p>

她沉默下來，停了好久，才低聲笑著說：“然后我……我看到了我爸爸和他的一個女下屬在……在……”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得磕磕巴巴的。

“我不敢告訴我媽媽?！彼f，“但我總覺得，她應(yīng)該是知道的，我所認(rèn)為的幸福家庭，其實(shí)只有我自己以為它是幸福的……”

她有些語無倫次了，絮絮叨叨地講了好久，終于停下來，扭頭看賀江望：“欸，小孩，你為什么這么晚了還在這里坐著？”

賀江望仍舊沒有理她，她問：“是迷路了嗎？”然后，她又說，“你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賀江望終于抬起了頭，聲音淡淡的：“我沒有家?！?/p>

男孩突遭變故，哭鬧了太久，到如今早已平靜。

念好一愣，還以為他在鬧小孩子脾氣：“你這是……離家出走了嗎？”

賀江望又不說話了，念好說：“你很酷欸，居然敢離家出走?！?/p>

賀江望似乎是不耐煩了，冷冷地睨著她，聲音里依舊沒有什么情緒：“上個月的新聞，你看了嗎？在那邊……”他往前指了指，“那片圍起來的工地，你看見了嗎？”

那片工地，原本是一處天橋，在上個月坍塌了，砸到了一輛小轎車，車上的兩個人當(dāng)場死亡。

念好無聲地張了張嘴，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其中的聯(lián)系。

我們小的時(shí)候，總錯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太陽、月亮、星星都繞著自己轉(zhuǎn)。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可能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畢竟，這世上這么多人呢，哪里這么巧就會輪到自己。

但事實(shí)上，我們每一個人都不過是茫茫人海里一粒小小的塵埃罷了。

我們?nèi)绱嗣煨　?/p>

賀江望說：“那天我夏令營回來，他們開開心心地去接我……”

男孩不擅長煽情，他就那樣靠在長椅上，臉上沒什么表情，頭頂?shù)臉渲υ诼窡舻恼丈湎?，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片略顯奇異的紋路。

不料，念好聽完，哭得更厲害了，她起先還是小聲地嗚咽，到后來直接轉(zhuǎn)成了哇哇大哭，她說：“你太可憐了……”

“你怎么這么可憐啊……憑什么啊……”

她光說還不夠，甚至走到賀江望的跟前，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后腦勺，在他詫異的目光里，直接將他的腦袋按到了自己的懷里。

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他的腦袋上。

賀江望整個身子都僵住，他微微掙扎了一下，可女孩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么大的力氣，緊緊地箍著他。

她說：“你不要難過啊，死去的人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他們只是換了個方式繼續(xù)愛你?！?/p>

賀江望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說：“那都是騙小孩的?！?/p>

念好說：“對呀，但你就是小孩呀?！?/p>

賀江望不想再和她繼續(xù)這種無意義的對話了。

念好松開他，開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來，東西大概很難找，她有些煩躁地把所有的東西倒了出來，散落滿地。

最后她終于從滿地的物品里，捏出一個紅色的小荷包，荷包下面還墜著黃色的穗兒。

她獻(xiàn)寶似的把那個小荷包拿到賀江望的面前，說：“送你了！”

賀江望抬了抬眸：“什么？”

“平安符！”念好說，“紅色是我的幸運(yùn)色，這是我的平安符，跟了我很多年的。”

賀江望說：“哦。”

念好抓過賀江望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那個平安符系到了他的手腕上。

男孩這段時(shí)間瘦得厲害，手腕細(xì)得不像話，骨骼和青筋一起凸出來。念好的眼眶不由得又紅了紅，問：“欸，小孩，我叫念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賀江望。”

“好，賀江望小朋友，我現(xiàn)在呢，把我的幸運(yùn)分給你一半了，希望你這一生平安、快樂、健康、自由?！?/p>

“如果你不相信“你爸爸媽媽會一直看著你”這種話的話，那么，我來替他們看著你好不好？”

女孩的聲音輕緩，眼里盛著盈盈光輝，明明她自己都一堆煩心事在身上呢，卻這樣想方設(shè)法地去安慰一個素昧平生的他——雖然安慰的方式幼稚了點(diǎn)。

賀江望在心里這樣想，手卻捏緊了那個平安符，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她留下的溫度，溫溫的，暖暖的。

他說：“好?！?/p>

念好彎了彎眼睛，說：“那我們就這樣說好了啊，我會一直看著你的，所以，你給我好好的，要長成一個特別特別好的小孩，不要抽煙，不亂喝酒，不……”

騙子。

連個電話號碼都沒留。

后來很長一段時(shí)間，賀江望想起念好時(shí)，總會以這一句話作為總結(jié)。

因?yàn)橘€氣，那個平安符也被他壓在了箱底，起初他還會故意惹出一點(diǎn)亂子來——作業(yè)不交、騎車時(shí)故意摔傷——心里想：她不是說過會看著我的嗎？

她不是說了會看著我的嗎？

再早熟的小孩也還是小孩。

到后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惹完事之后，被他折騰到的都是周其然，于是又跑回房間里，找出那個平安符，認(rèn)認(rèn)真真地系到自己的車子上。

然后，這一系就是好多年。

賀江望雙手揣在褲兜里，懶散地靠在路邊，看著離他越來越近的念好。

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那次分開以后，他就跟著周其然來平城了，中間很多年，他沒有任何她的消息。

于是，他努力練習(xí)，努力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心想，我既然找不到你，那我就讓自己站在特別特別顯眼的地方，那樣的話，你是不是就能看到我了。

然后，她真的看到他了。

但她已經(jīng)完全不記得他了。

他其實(shí)并沒有醉得特別厲害，殘存的那一點(diǎn)酒意，在夜風(fēng)里也被吹散得所剩無幾了。只是他等了太久，等了這么多年，她終于跨越山川與漫漫歲月，重新來到他的面前，他不想再放走她，不想給她退后的機(jī)會，不想給她逃避的機(jī)會。

所以，哪怕用一點(diǎn)點(diǎn)小心機(jī)又怎么樣呢？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為了自己僅此一次的人生里，或許僅此一次的愛情，努力一下，也沒有什么吧。

他側(cè)了側(cè)頭，看見念好在距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臉頰泛紅，喘著粗氣，沒好氣地瞪著他：“欸，你這個死小孩，真的很任性欸！”

她是真的累了，心里又窩著火，完全忘記了兩個人根本沒有那么熟。見賀江望站在那里沒動，還以為他仍醉著，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他往回拉。

少年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后面，聽她數(shù)落。

“小孩子喝什么酒？”

“剛高考完就這么放肆?！?/p>

“你這樣很麻煩別人的，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心地善良……”

賀江望突然說：“我成年了?！?/p>

念好回頭睨了他一眼，嘟囔道：“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個小朋友……”

賀江望說：“十八歲了?！?/p>

念好翻了個白眼：“不用再強(qiáng)調(diào)了！”

賀江望又說：“可以談戀愛了?！?/p>

念好的腳步頓了一秒，很快又恢復(fù)如常，說：“賀江望，你這樣很OOC欸！”

賀江望問：“OOC是什么意思？”

“Out Of Character，意思就是，不符合人設(shè)、個性，總之就是違背了原本的性格設(shè)定，變得很奇怪。”念好說，“就比如你，你的人設(shè)不是沉默、炫酷嗎？我看你的粉絲都這么說，但你現(xiàn)在真的很……”

賀江望“哦”了一聲，問：“很什么？”

念好想了想，說：“很……小朋友?！?/p>

“嗯？”聲音有點(diǎn)兒冷了，賀江望再一次強(qiáng)調(diào)，“我已經(jīng)成年了。”

念好：“……”

念好：“啊……算了，我不跟一個醉鬼講道理?！?/p>

夏夜的晚風(fēng)騰起濃濃的熱氣，路上行人稀疏，他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賀江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每個人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會OOC吧？”

他的聲音小，念好沒聽清，回頭問：“什么？”

賀江望說：“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去停車場開車！”

等念好把賀江望送到家里，再回到自己家時(shí)，已經(jīng)過了零點(diǎn)。

她精疲力竭地躺到床上，忍不住發(fā)了條朋友圈，控訴賀江望——

“現(xiàn)在的小朋友真的很能折騰哦！”

很快，多了幾條評論。

饒飛：哇，不愧是賀神！

姜悅：我弟讓我?guī)退麊栆幌拢惆阉屹R神怎么了。

盛薇薇：？姜悅在說什么？你跟賀江望這么快就發(fā)展到這一步了嗎！

姜悅回復(fù)盛薇薇：今天節(jié)目錄一半就被小朋友叫走了，嘖。

小莫：老板，知道你家小朋友很厲害了，但是，請不要忘了，明天早上八點(diǎn)半要開會，從你家到公司需要半個小時(shí)，你洗漱加化妝需要一個半小時(shí)，所以從這一刻開始，你還有五個小時(shí)二十一分鐘可以睡。

須臾，小莫又評論一條：521，還挺浪漫，好運(yùn)都給老板，祝老板和小朋友長長久久！

念好：？

這些人都在說什么狗話？

賀江望從浴室里出來的時(shí)候，手機(jī)正被饒飛轟炸得響個不停，不是電話，全是微信消息。

饒飛：“你看到念好姐的朋友圈了嗎？”

饒飛：“我不敢打電話，只是來問一下，你倆這是和好了嗎？”

五分鐘后。

饒飛：“賀神？”

饒飛：“賀神？”

饒飛：“賀江望？！”

饒飛：“你在干什么？不會是還沒和好吧？”

又過了五分鐘。

饒飛：“行，我服，你也太強(qiáng)了?！?/p>

賀江望：“？”

賀江望退出聊天框，找到念好發(fā)的那條朋友圈，看了半天，也沒懂饒飛在說什么，索性不管他了，給念好評論：我錯了……

片刻后。

念好回復(fù)賀江望：我要?dú)⒘四悖?/p>

念好本來正在她和姜悅、盛薇薇的三人小群里給她們解釋呢，好不容易把話講清楚，結(jié)果，賀江望一個回復(fù)，直接讓她的口舌都白費(fèi)了。

姜悅還在那邊說：“你不要不好意思，我們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這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盛薇薇：“是啊，我們又不會說你，你瞞著我們干什么啊？”

念好感到心力交瘁。

念好：“可能我腦子有洞?！?/p>

盛薇薇：“敢于認(rèn)清事實(shí)，還是好同志?！?/p>

念好：“……”

隔天，念好頂著巨大的黑眼圈去公司，剛到辦公室門口，就碰見了正幫她倒咖啡的小莫。這家伙也是昨天八卦大軍中的一員，她這會兒見到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還沒嘲諷他，他倒是先開口了：“其實(shí)跟謝文秋他們聚餐的那天晚上，他給我發(fā)微信說你先走了，之后我給你發(fā)微信，你再也沒回的時(shí)候，我就知道老板您和小朋友的關(guān)系了。您放心，我那時(shí)候沒說，現(xiàn)在也絕對不會亂說的?！?/p>

說著，他還做了個封嘴的動作。

念好：“……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戲這么多呢？”

小莫推了推眼鏡：“那時(shí)候還不是很熟，要偽裝一下?！?/p>

念好：“現(xiàn)在熟了？”

小莫：“比那時(shí)熟?！?/p>

念好冷笑一聲，轉(zhuǎn)身走進(jìn)辦公室，忽然又想起什么，對小莫說：“我跟賀江望沒關(guān)系，以后少八卦?！?/p>

小莫應(yīng)得特別快：“好的，老板?！?/p>

念好狐疑地看他一眼，他又說：“老板說沒有關(guān)系就是沒有關(guān)系?！?/p>

念好：“是真的?！?/p>

小莫嚴(yán)肅地說：“我相信老板！”

但表情看起來分明是沒有相信。

念好：“……”

算了，反正她跟賀江望的關(guān)系也不是第一次被誤會了。

會議開到將近十一點(diǎn)才結(jié)束。

這次的例會主要分析了一下“城堡”前幾期的數(shù)據(jù)，以及對接下來的大方向的把握。

開完會，念好看下午沒什么事了，就給賀江望打了個電話，準(zhǔn)備把小橘貓給他送過去。

念好趕到賀江望的家里時(shí)，他恰好去超市買菜了，是饒飛給她開的門。

看她抱在懷里的貓，“咦”了一聲，饒飛說：“我就說，怎么這次來沒見到它，還以為賀神把它丟了呢，還想著當(dāng)初他費(fèi)了那么大的勁把貓從泰國帶回來，怎么說丟就丟了。”

念好正在門口換鞋，捕捉到“泰國”兩個字，瞥了眼正在地上四處亂竄的小貓，驚訝道：“這是從泰國帶回來的？”

“嗯，就那次比賽的時(shí)候?！别堬w擠眉弄眼，“那一場不可說的比賽?！?/p>

不可說的比賽，就是賀江望摔倒的那一次。

念好心頭微動，蹲下來抓住小橘貓的前爪仔細(xì)看了看，她好像——的確見過這只貓。

泰國的那條巷子里，她出來買吃的，偶遇了邊哭鼻子、邊打電話的賀江望。當(dāng)時(shí)她怕他覺得尷尬，故意去逗貓咪，以表示自己并沒有聽到他的電話內(nèi)容。

當(dāng)時(shí)那只貓的前爪，也有這樣的兩撮白毛。

饒飛看她發(fā)呆，又說：“你也知道從國外帶貓回來有多麻煩，我看這只貓也沒長得多特別啊，當(dāng)時(shí)不讓他帶，他偏不聽，為了給貓辦證，中間耽誤了很久才回國?！?/p>

門外傳來按密碼鎖的聲音。

小橘貓耳朵一動，迅速從念好手中掙脫了，念好站起身，聽到饒飛還在說：“你覺得它好看嗎？”

賀江望已經(jīng)進(jìn)了門，看見念好，神色頓了一頓，須臾，朝她揚(yáng)了揚(yáng)手。他手里的購物袋里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菜。

念好下意識地伸手接了過來，賀江望一只手撐著墻，把腳上的鞋子踢掉，換上了拖鞋，見念好還提著東西在原地傻站著，又走過去，把東西接回到自己的手上，拎進(jìn)廚房里。

念好摸了摸鼻子，回頭跟饒飛說：“好看?！?/p>

當(dāng)然好看，目若朗星，眉分八彩。

饒飛低頭仔細(xì)地盯著小貓咪看了一會兒，費(fèi)解地?fù)蠐项^：“我就不明白了，到底哪里好看?。俊?/p>

賀江望問：“什么好看？”

饒飛說：“貓，說這只貓何德何能，被你大老遠(yuǎn)從泰國帶回家?！?/p>

賀江望原本在擦手的動作一頓，眼睛下意識地看向念好，恰好她也在看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就……就，可愛啊?！彼崎_了目光，理直氣壯地反問，“不可愛嗎？”

饒飛：“比它可愛的貓多的是好不好？而且，國內(nèi)又不是沒有這種貓。”

賀江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好煩，我就喜歡這只，不行？”

“行，行！”饒飛被他的眼睛一瞪，立馬投降了。

晚飯是賀江望做的，原本念好打算把小貓咪送過來就走的，饒飛非說人都來了，不如留下來吃了晚飯?jiān)僮?，正好嘗一嘗賀神的手藝。

他說完，又后知后覺地“唉”了一聲：“是我僭越了，你應(yīng)該早就嘗過了才對?！?/p>

念好：“我……”

饒飛：“真的，你不要再裝了，我已經(jīng)知道一切了，你再怎么演，我都不會相信的?！?/p>

念好：“……”行。

念好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掙扎，索性進(jìn)廚房去幫賀江望做飯。這事兒她以前從來沒有碰過，連碗面都沒自己煮過，看賀江望動作利落地給山藥削皮，切菜時(shí)刀工雖然略顯笨拙，但也還看得過去。

她又想起前陣子網(wǎng)絡(luò)上議論賀江望十二歲時(shí)父母就去世了的事情，心里莫名就有點(diǎn)兒不是滋味。她走過去，拿起料理臺上的菜到水池邊洗，一邊洗，一邊歪頭看他。

做飯這種事，被喜歡的人看著，賀江望感覺不自在極了，他本來還想假裝沒感受到念好的目光，但耳朵控制不住地紅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冰涼的水漬降低了一點(diǎn)溫度，他瞥了念好一眼，淡淡地提醒道：“那個，不是那樣洗的?！?/p>

念好“啊”了一聲。

賀江望說：“要先削皮?！?/p>

念好又拿起削皮刀來。

廚房的空間不算大，兩個人擠在料理臺邊，肩膀不時(shí)地碰在一起。饒飛從外面看著，嘖了一聲，拿出手機(jī)拍了張照片，發(fā)到他們的八卦群里，很快又收獲到一連串的感嘆號。

“什么情況？和好了？”

“什么情況？同居了？”

“什么情況？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饒飛在群里鬧得正歡，頭頂突然響起一聲冷冰冰的質(zhì)問：“你在干什么？”

賀江望出來給念好找圍裙，看到饒飛在那里鬼鬼祟祟地笑，走近一看，他的手機(jī)屏幕上出現(xiàn)的正是一張放大的照片。

——他和念好并肩站在料理臺邊，女孩大概實(shí)在不熟練，總盯著他的手看，大概在跟他說著什么。

“沒什么！”

饒飛嚇得手一抖，手機(jī)都掉到了地上。

賀江望彎腰，把手機(jī)拾起來，手機(jī)屏幕還沒熄滅，他低著頭，手指在上面滑了兩下。

饒飛：“我不是故意要偷拍的，只是畫面太美，我沒忍住。不，不是我沒忍住，而是我的手沒忍住，我這就去把……”

賀江望突然道：“拍得不錯?！?/p>

“去把它刪掉，也不許別人保存……”饒飛眨了眨眼，“?。俊?/p>

賀江望把手機(jī)扔給他：“發(fā)給我?！?/p>

饒飛：“啊？?。俊?/p>

賀江望卻沒有再理他，徑自往廚房走去。

念好終于將那個土豆削完了皮，她打開水龍頭，把土豆放在清水下面沖洗。一只手突然從她的后面伸過來，關(guān)掉了水龍頭。

男孩站得離她極近，下巴幾乎挨到了她的頭頂，他的語聲清冽，帶著幾分少年特有的青澀。

“轉(zhuǎn)身?！?/p>

念好“哦”了一聲，乖乖地把身子轉(zhuǎn)過來，入目的便是他鎖骨上一顆小小的痣和突出的喉結(jié)。

——有點(diǎn)兒性感。

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眼，少年卻已經(jīng)將圍裙套在了她的身上，他大概是想幫她系后面的綁帶，胳膊抬起來后，卻不知道該怎么動作才好了，如果從前面系到后面去，就好像要抱她一樣。

賀江望抿了抿唇，說：“再轉(zhuǎn)一下身?！?/p>

念好又乖乖地“哦”了一聲。

轉(zhuǎn)過去以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想：我明明可以自己系的，為什么要這樣聽他的話啊？

饒飛在外面圍觀了全程，發(fā)了一條只對賀江望和念好不可見的朋友圈：戀愛中的人，都沒有手嗎？

兩秒后，念好、盛薇薇以及姜悅的三人小群里進(jìn)來了一條新消息。

盛薇薇：“喲，已經(jīng)登堂入室了?。俊?/p>

念好看到這條消息時(shí)，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shí)后了。

饒飛飯才吃到一半，就臨時(shí)有事走掉了，餐桌上只剩下念好和賀江望。

可能因?yàn)轲堬w太鬧騰了，他乍一離開，房子里安靜得過分。念好覺得氣氛尷尬，便拿出自己的手機(jī)，想緩解一下，一眼就看到了盛薇薇的微信消息。

念好：“？”

盛薇薇把饒飛那條朋友圈的截圖發(fā)了過來。

念好看完：“？”

賀江望看她忽然盯著手機(jī)看，還皺著眉，問：“怎么了？”

“沒?！蹦詈檬掌鹗謾C(jī)，莫名有點(diǎn)兒心虛，說，“沒什么，就……我朋友他們在八卦。”

賀江望：“哦。”

好在這時(shí)小橘貓走了過來，腦袋蹭上念好的腿，她今天穿的是一條連衣裙，小腿裸露在外面，被貓咪蹭得有點(diǎn)兒癢。她不由得彎下腰，笑著拍了拍貓咪的腦袋：“別鬧?！?/p>

聲音有點(diǎn)兒軟。

賀江望喉頭滾動了一下，放下筷子，起身過去，捏著小橘貓的脖子，把小橘貓拎到了沙發(fā)上，表情看起來兇巴巴的：“不許欺負(fù)姐姐?！?/p>

他又說：“你是個男生，別耍流氓?！?/p>

語氣聽起來有點(diǎn)兒酷酷的冷。

念好看他一本正經(jīng)地跟小貓咪講道理，不由得笑道：“第一次聽你叫我姐姐欸?！?/p>

賀江望：“……不是我，而是貓。”

他們其實(shí)早就吃好了，念好起身把碗收進(jìn)廚房，放進(jìn)洗碗機(jī)里，出來時(shí)，看見賀江望仍坐在沙發(fā)上和小貓咪說話——

“……你下次再敢這樣，我就把你趕出家門?！?/p>

男孩穿著寬松的黑色T恤，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小貓咪在他的腿上蹲著，滿臉寫著不耐煩。

這畫面莫名有些溫馨。

聽見腳步聲，賀江望才收聲，轉(zhuǎn)頭看向念好。小橘貓趁他松懈，飛快地從他的魔爪中逃離，跑到了茶幾底下。

念好說：“干嗎欺負(fù)一只小貓啊……”

賀江望：“我沒有?！?/p>

念好說：“我看見了?！?/p>

賀江望沉默了會，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在陪它聊天。”

念好走過去，蹲在茶幾邊和小橘貓玩，一邊狀若無意地問賀江望：“怎么想到要把它帶回來？”

她的目光始終定在小橘貓的身上，沒有去看賀江望，語氣顯得格外漫不經(jīng)心。

賀江望的手指在自己的膝蓋上不停地敲擊著，沒有說話，念好看了看他，突然福至心靈道：“難不成……你以前就認(rèn)識我？”

除了這個原因，她實(shí)在想不到別的能讓賀江望大老遠(yuǎn)從泰國把這只貓帶回來的理由了。

——不然就是他對這只貓一見鐘情。

賀江望聽完她的話，原本還僵著的面龐卻是瞬間一冷。

“不認(rèn)識?！?/p>

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摳開瓶蓋兒之后，又不想喝了，于是放到了旁邊的地板上，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什么毛病？

青春期的小孩兒都這樣？

念好戳了戳小橘貓的臉，想了想，還是說：“你可不要說你對我一見鐘情，我不信這些的?！?/p>

賀江望問：“為什么不信？”

“怎么說呢？總覺得所謂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不過是一時(shí)被皮相驚艷到罷了?！蹦詈猛犷^思索了片刻，說，“就比如，你其實(shí)只見過我?guī)酌娑?，你并不了解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也不了解我的過去，也不知道我身上是否存在一個缺點(diǎn)，恰好是踩在你的底線上的。”

女孩說起感情來一套一套的。

賀江望問：“所以呢？”

念好說：“所以，這種感情是沒有支撐的。而且，你今年才十八歲，你遇見的人太少了?！彼偨Y(jié)，“你會喜歡我，是因?yàn)槟阌鲆姷娜颂倭耍哉б挥鲆娨粋€看似成熟的漂亮姐姐……”她頓了一頓，笑道，“沒錯，是漂亮姐姐，乍一遇見一個漂亮姐姐，覺得自己有一點(diǎn)動心，這是正常的?！?/p>

“但是……”

但是，這種動心只是一時(shí)的新奇罷了，他很快就會去讀大學(xué)，會遇見很多好看的女孩子，而那些人都和他一樣，青春正當(dāng)好。

少年的熱情，大多如夏日里的一場疾風(fēng)驟雨，雖轟轟烈烈，但短暫異常。

這種喜歡，十八歲的男孩耗得起，但她耗不起。

沒等她說完，賀江望就突然輕輕地嗤笑了一聲。

仲夏時(shí)節(jié)，屋內(nèi)空調(diào)打得有些低，念好傾身從沙發(fā)上扯下一個抱枕，塞進(jìn)自己的懷里。

賀江望說：“所以呢，那又怎么樣？喜歡一個人，跟你說的這些，有什么必然的關(guān)聯(lián)嗎？”

男孩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之意，嘴角微微勾起，投向念好的眼神卻很直白。

他說：“你怎么知道這種喜歡沒有支撐？你又知道我的喜歡有多少？說到底，不過都是偏見罷了。”

他收回了目光，拿起那罐在地上放置了很久的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口。

少年仰起脖子的那一瞬間用的力度很大，喉結(jié)滾動得也很用力。

他在念好面前，大多時(shí)候是乖巧的，以至于念好差點(diǎn)忘記了，他其實(shí)還是個摩托車賽車手。

摩托車通常代表著什么？

速度、驚險(xiǎn)、刺激以及一顆強(qiáng)大的心。

小橘貓用鼻子拱了拱念好的手，她低低地“啊”了一聲，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賀江望的問題。

每個人在興致正高的時(shí)候，都以為自己的喜歡是可以持續(xù)很久的。

賀江望卻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揚(yáng)了揚(yáng)眉，剛才的陰霾似乎一下子全被掃空了。

少年人擁有的最美好的品質(zhì)便是百折不撓。

他說：“念好，你等著看?！?/p>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7B）

下期預(yù)告：

賀江望說到做到，自那天起，便頻繁地出現(xiàn)在念好的身邊。就連“城堡”的工作人員也紛紛被收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