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崔立

是在我剛躺下不久，做的夢。我太勞累了。白天，干不完的工作。我的領(lǐng)導(dǎo)，那個光著腦袋瓜的老頭，整天盯著我。老頭說，這份材料，你馬上寫一下。老頭說，午休的時候，你來我辦公室一趟，有一份內(nèi)容我和你講一下。老頭說，下班？你今天加個班吧，你看你看，那么多事兒，你一定來不及，對吧？我一直加班到了晚上十一點，肚子早餓過了頭，我本來想加一會兒班，就可以回家的，誰料想，活兒越來越多。老頭也加班了，他是八點多離開的。老頭說，我還有點兒事，你再待會兒，材料寫好了再回去吧。對，改好了發(fā)給我再走……

我是在快十二點到的家，已經(jīng)沒有了公共汽車，也沒有了地鐵，打了輛出租車。司機一直在看著我，說，加班嗎？我說，是。我覺得這沒什么好避諱的。司機說，不容易呀，小伙子。司機似乎憐憫地從后視鏡中看了我一眼。但在下車的時候，車價是一百零二塊錢。司機并沒有說，兩塊的零錢不要了。我給了一百零五塊，一張五塊錢的紙幣。司機找給了我三枚一塊錢的硬幣。硬幣放在我的手上，發(fā)出碰撞在一起的脆脆的響聲。

我還在回味著剛才的那個夢，很可怕的夢。我滿頭大汗地坐起，抹了一把臉，臉上黏糊糊的。

我去洗了個澡。

我又睡了。也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我眼前亮晃晃的。我驚了一下，趕緊睜開眼，一看，快七點了。往常，七點我一準兒已經(jīng)往地鐵站的方向去了。

洗臉，刷牙，一頓忙碌。

緊趕慢趕地趕到公司，離九點還差兩分鐘。我去摁指印。往日一放就通過的打卡機，這次怎么弄也沒反應(yīng)。人事的那個高高瘦瘦的女人來了。我說，這指紋機壞了。女人說，怎么可能，剛才還好好的。我又去摁。怪了，這次竟然好了！我說，好了好了。女人說，好什么好，你遲到了！我看了下時間，果然已經(jīng)是九點過三分鐘了。我說，我八點五十八分到的。我說，昨晚我加班到十一點多……我還說了什么。女人冷冷地看著我，嘴微微張開，齒間黑魆魆的，像一個看不見的無底洞。

我去找了老頭。

老頭坐在辦公室，正打著電話。老頭示意我坐。電話打完了，老頭笑瞇瞇地看著我。老頭的笑，有種讓我毛骨悚然的感覺。老頭有個綽號，叫笑面虎。我說，領(lǐng)導(dǎo)，我早上刷卡，指紋機壞了，本來不遲到的，被這么一耽擱，就遲到了。您能不能幫我跟人事的說一下……老頭點點頭，說，沒事沒事，小耿你就放心吧。老頭的臉上還是笑瞇瞇的。我知道，這個事一定是逃不過了。老頭說，是這樣的，小雅你知道嗎？懷孕五六個月了，昨天晚上突然肚子疼，后來去了醫(yī)院，可能近期就不來了。你也知道，公司目前人手緊張，她的那攤子事本來也不多，我們也剛剛討論了，你比較能干，所以呢，小雅的那攤子事就你兼著……老頭繞啊繞的老大一圈，我聽得半暈的時候，聽到了這么一個結(jié)果。我說，領(lǐng)導(dǎo)，我……老頭說，好，沒問題就好，快去吧。

老頭揮了揮手，我?guī)缀跏潜悔s出了辦公室。

后面的日子，像噩夢。

我天天加班。我筋疲力盡。即便如此，活兒還是做不完。不僅如此，我還因為做得不好，無數(shù)次地被罵出了辦公室。老頭罵起我來，不像是罵，像吼！

收到工資單那天，我的心涼到了底。

那天，我指紋沒及時刷，被算作了遲到，還被扣了錢。

那天，我沒有加班。一堆文件夾小山般堆在我的桌上。五點鈴聲響起，同事們魚貫地往外走，我也跟著走了出去。

第二天，我剛到單位，老頭就把我叫到了辦公室。老頭的聲音很大，像罵狗一樣地罵我，說，你怎么回事！活兒沒干完怎么就下班了！這就是你的工作作風(fēng)嗎……罵了至少有五六分鐘。我沒說話，朝老頭走了過去，掏出了一把刀，刀輕輕地滑入了他的身體。老頭軟軟地倒了下來……

我回到了家，門口是那個房東阿姨，板著臉，像我欠了她多少錢沒還一樣。我沒欠房東阿姨錢，倒是房東阿姨一直讓我給她加租金。這一年來，已經(jīng)加了三次了。這次，不會又是要加租金吧？果然，房東阿姨開口了，說，你回來了，你看看現(xiàn)在的房價又在漲……又是老套路，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反正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我想也沒想，掏出了那把刀……

我再次滿頭大汗地醒來。有點兒不可思議，我竟然做了同樣的夢。這個夢，一個月前，我做過的。那天，我加班加到半夜，第二天還碰到了人事的落井下石……

時間，又到了七點。

我打開門的時候，我?guī)缀踝采狭艘粋€人。是房東阿姨，那個胖胖的房東阿姨就堵在了門口。我說，阿姨，有什么事兒嗎？房東阿姨說，別著急去上班呀，你看周邊的房價都漲了……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我摸了摸腰間的那把刀，手觸摸上去，有點兒涼……

選自《嘉應(yīng)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