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建構已經勢不可擋,雖然當前對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仍存有爭議,主要是“損害填平原則”“被害人獲利的正當性”方面,但并非不可解決。從上海首例案件中探索懲罰性賠償?shù)臉嫵梢谶m用上適當放寬,通過限制懲罰賠償金的數(shù)額限制被害人獲得利益,就能很好平衡雙方利益,以保護知識產權市場的健康發(fā)展。
【關鍵詞】 懲罰性賠償 知識產權 規(guī)則構建
2019年11月24日,《關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見》中指出,“加快在專利、著作權等領域引入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大幅提高侵權法定賠償額上限,加大損害賠償力度”??梢妵以絹碓街匾晫χR產權的保護,引入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正是對權利人維權“舉證難、周期長、成本高、賠償?shù)汀本置娴幕貞窃诋斍皟H《商標法》規(guī)定了侵權懲罰性賠償,且2019年修法中將賠償?shù)淖罡哳~提升至5倍?!吨鳈喾ā返谌嗡蛯徃逯幸矊戇M了侵權懲罰性賠償?shù)臈l款,以及《專利法》征求意見稿中也有涉及,但目前都還未正式通過。2019年9月6日上海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上海市首例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案件,從側面看出懲罰性賠償在當下的現(xiàn)狀,故有必要就“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的構建進行探索。
一、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
(一)法條解析
1.《商標法》
2013年的《商標法》中已經有了懲罰性賠償規(guī)定,第六十三條第一款“對惡意侵犯商標專用權,情節(jié)嚴重的,可以在按照上述方法確定數(shù)額的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確定賠償數(shù)額。”2019年《商標法》將賠償數(shù)額的倍數(shù)改為一至五倍以下,數(shù)額上限從三百萬元提高到五百萬元,對此的解釋是“為了進一步加重侵權成本,懲罰惡意侵權人,嚴格保護商標專用權,給予權利人更加充分的補償?!?/p>
雖然明確了提高懲罰力度的目的,但是在構成要件上依然不甚明朗,首先對于“惡意”,有觀點認為“故意”和“惡意”是有區(qū)別的,“惡意”比“故意”更惡劣,但法院常常將惡意解釋為故意。筆者認為“惡意”和“故意”是從對象上區(qū)分,從用法上看“惡意”在主觀上偏向于針對“人”的惡,而“故意”偏向是說自己的行為,如“我對你沒有惡意”,“我不是故意(這么做)的”,所以“惡意”有報復受害人的想法,那么在行為上就一定是采取不法手段,因此在“惡意”和“故意”的主觀狀態(tài)下實施的行為沒有實質的差別,并且在當前加大打擊知識產權侵權行為的背景下,對這兩個詞也無需做過多的區(qū)分是妥當?shù)倪x擇。其次,對于“情節(jié)嚴重”法條也沒有明確的定義,即便是《刑法》對情節(jié)嚴重也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取決于法官的自由心證,加上各地經濟發(fā)展不平衡,懲罰性賠償?shù)呐e證責任又落在原告一方,勢必會增加原告訴累,但將其作為要件確有必要,如王利明教授認為“情節(jié)嚴重”作為客觀要件,可以和主觀要件相互作用,有利于防止懲罰性賠償?shù)姆夯灿欣诜乐箲土P過度、確?!傲P當其責”。因此若要將“情節(jié)嚴重”作為適用懲罰性賠償?shù)臉嫵梢?,可通過列舉概括性因素體現(xiàn)“情節(jié)嚴重”。
2.《著作權法》
現(xiàn)行著作權法并沒有關于懲罰性賠償?shù)囊?guī)定,在第四十九條規(guī)定的是“實際損失”“違法所得”“合理開支”或“法定賠償額”的“填補性”損害賠償,但是《著作權法第三次送審稿》第七十六條第二款,“對于兩次以上故意侵犯……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前款計算的賠償數(shù)額的二至三倍確定賠償數(shù)額?!睂τ诒究钜?guī)定,需要有“兩次以上侵權和主觀上是故意”兩個構成要件,相比現(xiàn)行《商標法》的規(guī)定,沒有要求達到“情節(jié)嚴重”,舉證責任相對較輕,但對于“兩次以上”才予以處罰存在疑惑,因為當前著作權侵權行為比較隱蔽,要發(fā)現(xiàn)“兩次”其客觀上還是會對被害人維權設置隱形障礙。
3.《專利法》
現(xiàn)行專利法與著作權法一樣沒有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但是在法定賠償數(shù)額上較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最高額要大。關于專利權領域的懲罰性賠償,在2015年國家知識產權局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修改草案(征求意見稿)》第六十五條第三款提到,“對于故意侵犯專利權的行為……將根據(jù)前兩款所確定的賠償數(shù)額提高至二到三倍?!北究钜?guī)定相比《商標法》和《著作權法》構成要件更少,而給了法院更多的裁量權。
綜上所述,目前只有《商標法》規(guī)定了懲罰性賠償,但是從以上條款的分析來看,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規(guī)定還是存在不足之處,立法是嚴謹和細致的工作,而三部法律對懲罰性賠償?shù)臉嫵梢s存在差異,構成要件少被害人舉證責任輕,可能會導致對懲罰性賠償?shù)臑E用;反之,又可能會使被害人維權困難,加害人逃脫懲罰,因此需要分析懲罰性賠償制度適用的現(xiàn)狀和設置的目的來完善該制度。
(二)懲罰性賠償適用的現(xiàn)狀及原因
從上海市首例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案件可以看出,自2013年《商標法》出臺懲罰性賠償6年以來,懲罰性賠償條款幾乎很少被適用,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獲得的32167篇文書中,關鍵詞“懲罰性賠償”的案件只有77件,習總書記說“有了法律不能有效實施,那再多法律也是一紙空文,依法治國就會成為一句空話?!碑斎粦土P性條款的制定目的是希望通過私力救濟的方式,懲罰知識產權侵權行為,打擊行為人,至于極少被引用的原因,詹映教授對2012年到2015年我國11984件的知識產權侵權司法判例做了深度分析,認為1.原告普遍怠于對損害賠償額進行舉證,一方面是因為舉證難,二是為了節(jié)約訴訟成本和訴訟時間。2.法院對原告索賠額舉證采信率較低。就上海首例懲罰性賠償案件來看,原告不僅要主張被告存在侵權事實,還要證明損害及賠償依據(jù),原告主張以“侵權人因侵權所獲得的利益”來計算賠償數(shù)額,具體公式為“侵權獲利=產品銷售量×(產品單價-產品成本)”被告對此不予認可,但并未就賠償數(shù)額的計算提出自己的依據(jù)及方法。但按照《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二款的推定,法院認可了原告主張,也就是說在司法實踐中,被告極有可能隱藏了自己侵權所獲利益,又無法推翻原告主張的情況下,承擔比實際較少的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其次,對于懲罰性賠償?shù)臄?shù)額,本案原告主張三倍懲罰性賠償300萬,法院認為“上述確定的侵權獲利金額的三倍已超過300萬元,鑒于原告在本案中主張包含合理支出在內總計300萬元的損害賠償金額,因此對其主張予以全額支持?!笨紤]到被告可能隱藏實際侵權獲利及本條的懲罰目的,法院是否可以依照職權適當調整賠償金額,都是未來懲罰性賠償制度需要考慮的。
二、民事懲罰性賠償制度探析
(一)起源與發(fā)展
懲罰性賠償是一種源于英美法的責任形式,現(xiàn)代意義上的懲罰性賠償制度首先在英國確立,英國1275年的《復數(shù)損害賠償條款》和1763年的Wilkes v. Wood案,都體現(xiàn)了懲罰性賠償制度的雛形,也在許多英聯(lián)邦國家得到了試用和拓展,后來英國最高法院為了使法律更為合理,著力抑制懲罰性制度的發(fā)展,但是一些英聯(lián)邦國家并未采取相同的路徑,比如美國,其將之用于損毀他人尊嚴、傷害他人,導致精神痛苦、以及恃強凌弱、利用社會權勢傷害他人等案件中。在其后發(fā)展中,美國將懲罰性賠償制度廣泛引入到商業(yè)侵權。
大陸法系由于遵循“完全賠償,損害填平”、“被害人不能從侵權行為中獲利”等原則的限制,懲罰性賠償制度一直不被大陸法系的國家所接受,但近些年來,法國在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立法上逐漸突破,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在知識產權法領域,還有德國2006年公布的《一般平等待遇法》第15條第2項,首次引入了懲罰性賠償制度。我國偏向大陸法系,自1993年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初次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就存在爭議和分歧。
(二)我國民事領域的適用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第二款“受害者……有權要求所受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敝苯訉懨鳌皯土P性賠償”,但“王海打假”事件后集中出現(xiàn)否認懲罰性賠償作為法律制度的正當性基礎。尤其針對“私人執(zhí)法”的問題,認為只有國家才能作為法律執(zhí)行的合格主體。這種理解其實質是對“私人執(zhí)法”翻譯的誤讀,混淆了我國關于“執(zhí)法”和“司法”之間的概念界定,在司法訴訟活動中,既然法律賦予了被害人提起“懲罰性賠償”之請求權,那么只要提供證據(jù)達到證明標準足以使法院采信并支持,并未違背基本法理。此后懲罰性賠償制度又被引入到《侵權責任法》、《食品安全法》等民事法律規(guī)范當中,最高法在指導案例第23號更是通過判例釋明“不論其購買時是否明知食品不符合安全標準,人民法院都應予支持”適當放寬了懲罰性賠償制度。民事法律規(guī)范除了有救濟被害人的作用,也有規(guī)范民事主體行為的作用,具體可以體現(xiàn)為民事主體的自覺遵守或是通過他人“請求”遵守。
懲罰性賠償制度作為侵權法律規(guī)范,散落在其他一些部門法之中,體現(xiàn)的理念是相同的。由于過分強調侵權法的“被害人不能因侵權獲利”的理念,而遺忘了“預防侵權”的重要價值,最高法正是通過放寬標準,鼓勵更多的消費者或被害人能夠提起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來規(guī)范行為人,故此情形中的“被害人獲利的正當性”可以看成是國家對這些主體的獎勵,對維護良好的市場環(huán)境、社會秩序都有很好的示范作用,反之,若將“懲罰性賠償條款”閑置,不通過判決對明晰條款適用,行為人可能更加肆無忌憚的實施不法行為,獲得收益,這在知識產權領域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因為客體的無形性,對損害的價值無法精確衡量,也正是如此,立法機關對2015年形成的《專利法修訂草案(送審稿)》中增加的多倍賠償規(guī)定更側重于強調它的“補償性”。
三、上海首例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案件評析
中央已經強調要“加快在專利、著作等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對于懲罰性賠償?shù)暮侠硇灾疇幰呀洓]有必要,本案是在《關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見》出臺前兩個月做出的,對于探索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具有很好的示范作用。
法院在審理本案過程中對《商標法》懲罰性賠償?shù)恼J定,只要符合“惡意”和“情節(jié)嚴重”的適用要件。首先針對“惡意”,法院認為被告使用的侵權標識與原告的權利商標標識完全相同,原告在2011年發(fā)現(xiàn)被告侵權時發(fā)函警告,但時隔幾年后被告再次實施侵權行為,違背誠實信用原則,認定被告侵權惡意明顯。《著作權法(送審稿)》中關于“兩次以上侵權”的構成要件的情形與本案極其相似,故對“惡意”的理解可以通過侵權行為的次數(shù)考察。其次,關于“情節(jié)嚴重”法院也是將其作為構成要件之一,從有形和無形兩個方面考察,有形方面認為侵權產品銷售渠道、經營規(guī)模等影響較大,無形方面認為還會對原告的商業(yè)信譽產生負面評價。故法院認為被告的行為構成“惡意+情節(jié)嚴重”,支持原告的懲罰性賠償請求。
該案在程序方面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因為證明責任由原告承擔,但本案原告在承擔了大部分的證明責任之后,對無法提交且證據(jù)在被告手中的情況,依據(jù)《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推定原告主張成立,體現(xiàn)出對原告證明責任的放寬。
四、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構建
2018年11月8日,習近平在首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開幕式明確提出,要“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顯著提高違法成本”,這彰顯了我國對于知識產權保護的高度重視。
(一)統(tǒng)一構成要件,推進以案釋法
在知識產權領域侵權行為具有相似性,比如惡意侵權,可以具體體現(xiàn)為“兩次以上”“攀附、傍名牌”等,因此可以考慮統(tǒng)一知識產權懲罰賠償制度的構成要件,再把情節(jié)嚴重也作為構成要件之一,有利于確認懲罰性賠償數(shù)額的依據(jù),比如被告能夠證明自己準備實施或剛開始實施馬上又放棄等情節(jié)比較輕微的情況時,就不需支持原告的懲罰性賠償請求。因此法院在受理有關“懲罰性賠償?shù)脑V訟請求”時要做好對構成要件的說理工作,通過對構成要件的不斷明晰和案例的累積,不但有利于法院今后節(jié)約訴訟資源也有利于鼓勵原告積極的提起懲罰性賠償之訴,維護自己的權利。
(二)懲罰賠償?shù)臄?shù)額的限制
首先,對懲罰賠償數(shù)額計算的基數(shù)有三種選擇“實際損失”、“通過侵權行為獲利”、“法定”,而不同的選擇所產生的賠償數(shù)額也是不同的,相對應的證明的責任也不同;其次,對于懲罰賠償金的倍數(shù)的選擇,本案原告以主張3倍賠償加提出具體金額,法院最后認定主張的300萬在3倍數(shù)額以內以支持了原告,體現(xiàn)出對原告的限制,通過“選擇倍數(shù)+主張具體金額”的方式,相對限制原告權利,因為不能排除在實踐中有個別原告,可能想借懲罰性賠償從中獲利的行為,《商標法》在提高懲罰性賠償倍數(shù)的同時,法院對倍數(shù)是否可以適當調整,平衡雙方的權益。
五、結語
上海首例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案件的審理,對探索構建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有很好的示范作用,判決之后的幾個月中央又明確要加強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雖然當前對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仍存有爭議,但只要在每次適用時加強對構成要件說理,形成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shù)莫毺匾?guī)則,達到懲罰行為人、保護被害人利益的平衡,以保護知識產權市場的健康發(fā)展。
【注 釋】
[1] 上海首例侵權懲罰性賠償案件,系2019年9月6日上海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所作的(2018)滬0115民初53351號民事判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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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於王林(1996年生),男,漢族,浙江臺州。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知識產權,單位:浙江工商大學法學知識產權學院,浙江省杭州市,郵編:31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