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地兒：臨山水居，得閑者，也得清涼

張曉霏

蘇軾曾在《臨皋閑題》里寫到：“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以此形容我們本次造訪的優(yōu)宿分外貼切主理人顯然和妻子了葉在武夷山的黃柏溪畔筑屋、耕地、做茶生活、構(gòu)建了一片理想山居圖景、謂之“清涼地兒”。

“清涼地兒”四個字為武夷山當(dāng)?shù)仡H有修為的一位師父所贈，背后有其意蘊：“唯利是圖難得清涼?！币虼藢⑶鍥龅貎悍Q之為“民宿”，似乎等同于將之定調(diào)為營業(yè)和服務(wù)的場所，主理人顯然是不太樂意的。在顯然和妻子了榘看來，這是他們?yōu)楸荛_世俗紛擾而尋的清涼之境，是用心經(jīng)營的家，就如顯然在微博中所下的注腳——“黃柏溪畔，一個生活的地方?！?/p>

黃柏溪，靜默地臥于武夷山景區(qū)的背面，并非武夷山的熱門去處，游人罕至，山水卻毫不遜色，有點大自然私藏之境的意味。河水碧綠，兩岸林木深深，稍遠處的山成了寫意背景，晨間起.霧時宛如仙境。觀賞黃柏溪最好的角度，就在清涼地兒。它位于黃柏果園村，前身為一棟獨立于十八畝茶田之上的傳統(tǒng)民居，這個位置巧妙地繞開村莊的熱鬧，卻將黃柏溪畔最好的風(fēng)景悉數(shù)接納。在顯然眼里，得以覓得此良址，在此構(gòu)建一家人的美好生活空間，并將之與志同道合者分享，是無比幸運的。

顯然與黃柏溪有很深的緣分。他是武夷山人，家鄉(xiāng)就在黃柏溪附近的村莊，出生后就隨父母移居上海，自小對武夷山?jīng)]什么特別的印象。直到8歲那一年夏天，家逢變故，父母把他留在武夷山鄉(xiāng)下的外婆家過了一個暑假。那是顯然第一次親近這里的山水，他成天跟著表哥表姐在山里晃蕩，白天下河游泳摸螺螄，晚上拎著炭火在稻田里抓黃鱔，無憂無慮。回到上海之后，他心里一直想著武夷山，即便年紀(jì)尚小，卻似乎已經(jīng)懂得“鄉(xiāng)愁”的滋味。好在15歲那年，父母回鄉(xiāng)發(fā)展，顯然也得以回到心心念念的武夷山生活。因為童年的缺席，回到武夷山之后，他對這片山水的喜愛和探索欲遠勝于同齡人。中學(xué)時代，午休漫長，他就騎著自行車進山四處探索，悠游其中。此后在武夷山生活的十幾年間，他一直保持行山的愛好，由此看遍山中四季，訪得許多不為人知的深山道觀，與諸多山中隱者成為忘年交。黃柏溪常常是必經(jīng)之路，來來回回看得久了，便生出很深的感情，少年時代，顯然就已經(jīng)在心里把這片自在野境喚做“我的黃柏溪”。后來，他在這里遇到了了琴，兩人情投意合，也一樣鐘情于山水，時常一起尋訪山中古跡，撫琴、喝茶，逍遙似神仙眷侶。

2016年，國內(nèi)興起的民宿風(fēng)也吹到了武夷山，不少人開始擇良地開民宿，盯上這塊地方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沒有人能談下來。那時候顯然和了榘也在四處選址，但不是為了開民宿。了榘習(xí)茶多年，一直有創(chuàng)立巖茶工作室的想法，顯然則剛剛關(guān)停了度假區(qū)的茶室，兩人都厭倦那里繁雜的交際，想另覓一處幽靜之地專注茶事、慢下來生活，黃柏溪邊的這處房舍位于山的背面，清幽至極，茶田、古樹縈繞，對于他們來說是上上之選。這地兒和兩人也有緣分，許多求租的人都吃了閉門羹，顯然和了葉一上門，幾經(jīng)磨合，房東便欣然同意將房子租給他們。了琴回憶，一起簽下租房合同的那一刻，忽然像是彼此也有了契約。

構(gòu)建理想家的路注定充滿艱辛，比如房屋施工時，為了監(jiān)工，顯然和了榘就在茶園里搭了個簡易的帳篷住下來，但一天天看著心中的“清涼地兒”從這片土地生長出來，感覺妙不可言。顯然出自木匠世家，熱愛木作，雖未從事相關(guān)工作，但表現(xiàn)出極高的天賦。清涼地兒的裝修設(shè)計由顯然親自操刀，大量運用了木元素，空間里質(zhì)樸的木質(zhì)香彌漫，與屋外的山水自然相得益彰。而了榘喜茶愛古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家中專業(yè)的巖茶審評室、自在喝茶的閑亭、撫琴寫字的書房齊備。屋外的八畝茶田也擴展至十幾畝，精心照料茶田之外，他們還種上果樹、開辟小塊農(nóng)田，體驗勞作和豐收的樂趣，前后約摸兩年時間，一幅山居生活圖景就躍然而起。

由于空間寬綽，顯然多設(shè)計了一些客房，原先只是為了接待朋友，后來越來越多人向往起這神仙眷侶般的山居生活，千里迢迢尋跡而來的朋友不少，顯然喜歡山，也樂意與同好者分享武夷山水之美，索性將多余的客房作為民宿開放。但“生意”不是目的，生活才是。因此清涼地兒始終呈現(xiàn)“半開放”的狀態(tài)，網(wǎng)絡(luò)上少見有意的推廣，連民宿的門都做得隱蔽，如果沒有提前聯(lián)系好，不無吃閉門羹的可能。他們希望與同頻者分享生活，而非為付費者提供服務(wù)。如此一來，造訪的人果然大多是山居生活的向往者，夫婦倆也樂意帶著大家行山吃茶，深訪武夷。

明代的茅瑞征曾如此描述武夷山：“武夷局藏，以骨勝?！憋@然夫婦深以為然。武夷山，溪流九曲，幽崖深谷，縈折三十六峰、九十九巖之間。其山水里真正的精髓、風(fēng)骨是藏起來的，需要深入探索。行山多年，他們熟悉武夷山的每一處，也知道何時造訪每一景。譬如此時入夏，正適宜傍晚走一段竹林小徑，訪止止庵與道長一同喝茶，末了再拾一籃山中野梅回家釀造梅子酒。每一年雪下得深了，就往白塔山上走，去深山里無人知的千年道觀赴一場“雪約”，原本兩人私藏的“山居生活”因清涼地兒的誕生有了分享的契機。蘇東坡有云：“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边@里即是一處偷閑地，臨山水而居，偷閑者，也偷得山中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