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后為大

一

上班半小時了，眾人都開始忙碌起來。朱美美突然沒由來的對葉菁一臉關(guān)切，“葉菁，你是不是又對著電腦打了一夜牌？瞧你現(xiàn)在這樣子，眼睛像熊貓，臉又黃又暗，老了十歲似的，再這樣下去男人不嫖也要嫖了，更別說你家章經(jīng)理了?！弊詈筮€不忘補(bǔ)充一句，“我可是好心好意提醒你的喲?！?/p>

葉菁發(fā)誓不再把時光消磨在打牌上了，連朱美美這樣的女人都同情自己了，這日子還能過嗎？

朱美美的口無遮攔公司里是出了名的，雖和葉菁一個部門，但葉菁從來不屑于與其交談。朱美美，一個無品無貌無腦的女人！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竟當(dāng)眾對自己表示了廉價同情，葉菁沒想到?？吹奖娙撕俸賶男χw把眼睛乜向自己，葉菁無名火一下子就竄上來了，什么女人啊！一點眼睛見識也沒有！竟當(dāng)面戳人的痛處！你不說話別人會把你當(dāng)啞巴么？我不管怎樣比你可是強(qiáng)太多了，也不看看自己，皮膚糙得要用砂紙打，身體肥得衣服都XXXL。可是，連朱美美都認(rèn)為自己守不住老公，也太傷自尊了！一向自信的葉菁一臉尷尬，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朱美美，只好強(qiáng)扯著嘴角擠出了笑，好半天才想到如何還擊：“謝謝提醒，不過，章光祖在的可是鄉(xiāng)下，可比不得你老公?！?/p>

葉菁也遷怒于章光祖，你嫖就嫖吧，就不知隱藏著點么？搞得這么路人皆知的？連朱美美這樣的女人也來羞辱我！但惱了一陣子，又兀自笑了起來。章光祖嫖妓？這怎么可能？！自己真是被朱美美氣暈了。

“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這時，唯恐天下不亂的陸海天促狹卻很應(yīng)景地唱起了李春波的《小芳》。眾人又笑得透透的了。

章光祖也很喜歡《小芳》這首歌，有事沒事常哼，想到這，葉菁的心猛地跳了兩跳，是啊，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

得回婆家一次！今天就回！葉菁作出了調(diào)休一天的決定。她的心全被所謂的小芳占領(lǐng)了，她甚至還覺得，章光祖執(zhí)意留在鄉(xiāng)鎮(zhèn)發(fā)展，就是為的所謂的小芳。鄉(xiāng)下是沒城里那么多誘惑，但和小芳舊情復(fù)燃卻是說不定的事。共同生活多年，她了解到章光祖是個念舊重情之人。

葉菁不得不承認(rèn)，三十六歲便已做到部門經(jīng)理的章光祖，已經(jīng)用最短時間完成了從土得掉渣的鄉(xiāng)下小子到氣度不凡的男人的嬗變，正是最具魅力的時候。這樣的男人放在城里都不安全，長時間放在鄉(xiāng)下問題豈不更嚴(yán)重？

二

周末葉菁回鄉(xiāng)下和老公團(tuán)聚，這在公司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每個周五16：00，刻意打扮過的葉菁準(zhǔn)時早退，男人們總一臉色色的笑，很理解，“又回家啦？好好干啊，一定要把一個星期的任務(wù)一次性完成了哇，別讓章經(jīng)理不過癮，心里五花六花彈棉花跑到別的女人那里交余糧了喲。”這次葉菁不按常規(guī)出牌，自然招來男人們更為露骨的嬉笑。上混一張口，下喂一張“嘴”。這些男人總是不遺余力用上面的家伙去表達(dá)下面那家伙的想法，他們知道，須得用嘴上的甜言蜜語征服女人的芳心后，才能讓他兄弟大快朵頤。在他們眼里，葉菁如同一只羊羔。裝什么清高！裝什么冷傲！他們堅信只要是個女人就一定會有生理需要，總是樂此不疲步步為營地撩拔著葉菁。

別以為我和章光祖兩地分居就可以乘虛而入，做夢！葉菁心里冷笑。不過，她承認(rèn)，這種環(huán)境下自己了解更多了，有時甚至聽他們一說，別人還沒怎么的，自己倒先心旌神搖五花六花彈棉花了，就心想，這一周一次真是少呢。雖然知道他們是在試探性地伸出他們的“腿”，但葉菁只微微一笑，倒也不加斥責(zé)，畢竟有男人想自己的心思也說明自己還有魅力不是？

可是再有魅力有什么用？又不能生孩子！只要想到這點，葉菁就心神迷亂，直欲癲狂。孩子問題是她的心病。

婚后，葉菁一直沒能懷孕。為了能有孩子，夫妻倆到處求醫(yī)，醫(yī)院診斷下來都說問題在葉菁。由此，葉菁對章光祖充滿了歉疚，心甘情愿把中西藥一天三頓當(dāng)飯吃，可吃了幾年，肚子還是沒能爭氣地挺起來。前兩年嘗試人工受孕，卻又失敗，幾萬元全打了水漂，兩人才徹底死了心。也就是那時，章光祖升調(diào)了部門經(jīng)理，工作忙了起來。

章光祖供職的銀行和葉菁的公司相距六七十里，雖在鄉(xiāng)鎮(zhèn)，但章光祖堅持認(rèn)為對他來講有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同樣，因為專業(yè)對口，葉菁總是狠不下心調(diào)離所在的公司，只好折衷一下，把小家置在中間點———市鎮(zhèn)。忙起來的章光祖下班后基本上都住在附近的父母家，已很少回兩人市里的小家了。倒是葉菁，除了周末，每天都像啄泥筑巢的燕子一樣，辛勤往返于公司和小家。沒有男人的家總是透著陰冷和凄清，但葉菁依然故我，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此苦苦堅持是為什么。

葉菁也不想對著電腦沒日沒夜打牌，可是，不打牌這漫漫長夜怎么過？夜深人靜，熄了燈，一個人躺在床上，針掉在地上都像打雷聲，這個時候不但讓人實在快活不起來，還會止不住去胡思亂想，想到一個人守著一間空曠的屋子，一堆無生命的物什，沒有人問長短，也沒有人問冷暖，整個世界都似乎與自己無關(guān)了，生生死死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每每這時，她就不寒而栗。至于這樣過一輩子，她更是想都不敢想。一顆心空空蕩蕩、無依無靠的那種感覺她害怕，怕到了極處。

三

葉菁正思量著如何打探小芳的消息，未曾想小芳竟主動找上門來了。

因為葉菁調(diào)休在家，章光祖也臨時決定回家吃飯，一家人正吃著飯，一個女人叫著“大媽”一頭闖了進(jìn)來，看到章光祖和葉菁也在，一時怔住。婆婆也一怔，但還是很禮貌地招呼她，說坐下一起吃飯吧。女人愣過神來，一時手足無措，嘴里連連說著不了不了，便欲奪門而去。婆婆趕緊攔住她，問有事嗎？女人一張臉通紅，不迭地說沒事沒事，奪門而去。

女人渾身透著古怪。葉菁忍不住問她是誰。章光祖也問。婆婆幾番欲言又止，終于忍耐不住，悠悠地長嘆一聲，說了，“就是當(dāng)年送你圍巾毛衣的女同學(xué)小芳呀！回娘家半個月了。”

她就是小芳？葉菁一愣。經(jīng)婆婆這么一提醒，葉菁這才記起，其實，這個小芳她是聽說過的。

那天，章葉兩家聚在一起，正式商談兒女的婚事。把城里都出類拔萃的女兒嫁給鄉(xiāng)下窮小子章光祖，葉菁母親口氣里不免帶了點優(yōu)越感，又帶點感傷，“我家小菁從小到大多少男孩子追呀！如不是兩家交情厚，就憑你家這條件，怎么也輪不著你們家的?！边@時婆婆便笑著說了小芳，她說，“誰家孩子不是呢？當(dāng)年我家光祖也是這樣的，從初中就有女同學(xué)喜歡。一個叫小芳的模樣很俊的女同學(xué)，更是追了他好幾年，從初中一直追到大學(xué)，給他打圍巾毛衣，還在我家住過一天呢?！?/p>

“住了一天有沒有干什么？”葉菁當(dāng)場揪著章光祖的耳朵讓他老實交待。章光祖大叫冤枉，說那會兒只知學(xué)習(xí)什么都不懂能干什么，上高中后就再沒見到小芳，至于圍巾毛衣，還是現(xiàn)在才聽母親說的。婆婆證實了這一點，為了讓葉菁相信，把一切全交待了。原來，圍巾毛衣婆婆當(dāng)場就退了，壓根就沒告訴兒子。那小芳只上到初中，娘種田爹殺豬，喜歡章光祖只是她一廂情愿?！盀檫@，我還警告過我家光祖呢?！逼牌耪f。

原來是屠夫的女兒。葉菁完全放下心來。再想象小芳的模樣，眼前便浮出一個滿臉油光渾身骯臟的女屠夫形象來，章光祖怎么會愛一個屠夫的女兒呢。小芳的存在很長時間成了生活中的樂子，每次章光祖回城，她總?cè)滩蛔〈蛉ふ鹿庾?，“哎，屠夫的女兒找過你沒？”

章光祖大驚，“不會吧，謝芳哪有這么老！她很漂亮的呀！”說完方覺失言，忙向葉菁解釋，“只是有些記得?！?/p>

原來她叫謝芳，葉菁心道。葉菁沒說話?？吹街x芳模樣之后，她什么想法全沒了。謝芳容顏憔悴，身材走形得厲害，雙乳下墜腰腹間有了衣裳也遮不住的贅肉。這就是農(nóng)村小芳們的命運？她一直以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女屠夫，完全沒想到是這般模樣。

婆婆告訴他們，村里都說小芳在外面做保姆打小工……干活潑辣得很，她男人卻不是東西，吃喝嫖賭樣樣來，整天搖手晃膀子盡指望天上掉鈔票，兒子都比他高了還不轉(zhuǎn)性。小芳辛辛苦苦掙的錢全送進(jìn)她混帳男人這個無底洞了，家里窮得都養(yǎng)活不了孩子，四個孩子三個送了人，只留了一個。

葉菁疑惑不解：“不是計劃生育嗎，她怎么會有四個孩子的？”

被葉菁打斷了話，婆婆倒也沒有不快，看了看葉菁，耐心地向葉菁解釋：“在家生了一個，躲在外邊又生了三個，可不是四個？”解釋完后，又把剛才話題續(xù)了下去，“就留下的這一個還送到了他爺爺奶奶那跟著他爺爺奶奶生活，平時沒個好吃好穿也就罷了，每學(xué)期開學(xué)的學(xué)費都還要小芳向鄰里借?！?/p>

章光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謝芳真可憐……”

“誰說不是呢。”婆婆感嘆著抬眼看向門外。頓了頓，婆婆又牙根泛著酸了，“沒想到她倒是挺能生養(yǎng)，竟三年一個，前前后后生了四個……”說到這里，她乜了葉菁一眼。

葉菁頭低了下去。

章光祖沉下臉，大聲抗議，“媽！”

婆婆立即閉上了嘴，埋下頭吃飯，不再說話了。

四

朱美美正經(jīng)八百地來找葉菁，壓著嗓門說話，“知道嗎？有人在一個小區(qū)看到你老公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葉菁不以為意，“是嗎？也許是應(yīng)酬呢?！薄皯?yīng)酬？那時間也太晚了吧？聽說是晚上十二點呢，有這么晚的應(yīng)酬嗎？還是和一個女人？那女人一點也不漂亮，比你差遠(yuǎn)了，你也別怕?！敝烀烂烙职参克?。

葉菁看到朱美美總會想到一次在街上看到的情景。弓肩駝背、拖拖沓沓、歪歪扭扭地在人行道上走著的三個女人，保持著同一種姿勢———一只手蜷縮著，另一只手不時重復(fù)著從手到嘴、從嘴到手的機(jī)械動作，嘴也嚅動個不停。也不知是在吃還是在說話，也許是既在吃也在說話。一粒吊在一個女人嘴角唾沫絲上的瓜子殼，告訴了人們一切。她們在鱗次櫛比的專賣店進(jìn)進(jìn)出出，身后凝著了許多嫌惡的眼光，這嘴上吊著瓜子殼的女人就是朱美美。做女人做成這樣有什么趣味呢？

她說的也有可能是真的，雖然葉菁對朱美美很是看不起。朱美美對自己的反應(yīng)很不滿意，她希望我怎么辦？傾訴？向她傾訴？那還不是和拿個大喇叭大街上吆喝一樣嗎？這個女人不但口無遮攔，還直率得可怕。葉菁不想和她說話。

葉菁是有滿肚子的委屈，有強(qiáng)烈的傾訴欲望，是想找個人說說，但是卻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周圍除了男人只有一個朱美美，而男人，都如狼般盯著自己這個和老公兩地分居的女人，總希望有可乘之機(jī)。對葉菁來講，這還不算什么，最可怕是，別又整出一個袁帥來。袁帥一事上，葉菁認(rèn)為自己也有推卸不了的責(zé)任。

袁帥是部門的前項目負(fù)責(zé)人，一米八的個子，外形英武俊朗，卻生就一雙桃花眼，因為有些近視的緣故，整日里含情脈脈看人，初時，也和其他男人一樣有事沒事常撩拔葉菁。有一次，他一本正經(jīng)地來找葉菁，“葉菁，我問你一個問題，看你能不能答出來？”葉菁看著他，靜待下文?！澳阒览畎椎睦掀沤惺裁磫?？他有沒有女兒？”葉菁搖頭回不知道?！笆紫纫f的是，李白他有女兒，”袁帥搖頭晃腦，說半句留半句，故意拿捏著。葉菁好奇心起，忍不住催促，“說說說，也讓我長長見識。”看葉菁完全進(jìn)入狀態(tài)了，袁帥“嗯，嗯──”喧了一下嗓子，慢條斯理地說了，“他老婆叫趙香蘆，他的女兒叫紫煙?！甭牭萌~菁一愣一愣的，追問他哪兒看來的。袁帥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你沒聽說過‘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么？”原來是照香爐，原來還是葷話！“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呢，”葉菁笑罵。

見葉菁面對種種挑逗均無動于衷，袁帥常常懷疑，“你還是個女人嗎？”不懂？不懂就對了，葉菁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在報以冷笑。

兩人關(guān)系有了進(jìn)一步的發(fā)展，是葉菁周末回家在婆婆那受了委屈之后。

那天，章光祖參加銀行的聚會沒回家，葉菁擇菜準(zhǔn)備晚飯，婆婆也來幫忙，邊擇菜邊一臉關(guān)切地問葉菁，“葉菁，最近工作怎么樣？忙不忙？要注意身體啊。”

婆婆今天怎么啦？客客氣氣，陌生得很，葉菁奇怪地看了看婆婆，忙回，“還那樣，不忙也不閑?！?/p>

“我和他爹命好，有兒子養(yǎng)老送終，可我們光祖將來怎么辦？眼瞅著就往四十奔了，還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沒個一兒半女，現(xiàn)在還有我和他爹這老胳膊老腿的來照應(yīng)，但這日子能有多長時間啊，我們死了他怎么辦？我可憐的光祖，真讓我和他爹擔(dān)不完的心呢?！?/p>

又來了！葉菁知道婆婆今天主動關(guān)心自己的目的了。

因為葉菁不能生育，婆婆曾私下里慫恿兒子提出離婚，“別怕，不會有人說什么的，她不能生孩子本就犯了‘七出的首條了！”一向孝順的章光祖，悶悶地甩給他媽一句“就是過去，沒有孩子也得等妻子五十歲以后才可以休妻的，這樣說小菁不好吧？”把他媽一下子就惹火了，索性敞開了罵，罵兩個人都是忤逆東西，只圖著自個兒快活，不曉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美好都是暫時的，葉菁有時想想就覺得很無奈。

五

章光祖告訴葉菁，“我打算回家住，不住爸媽那兒了?！?/p>

回家??？章光祖這決定來得突然，葉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和章光祖長相廝守一直是葉菁的夢想，但這一天真來了，她挺不適應(yīng)。章光祖的單位離父母很近，每天回城里的小家會很辛苦，雖然剛結(jié)婚的三年里，他倒是天天回家的。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不還是新婚嘛！

“是不是和爸媽鬧矛盾啦？”葉菁小心翼翼地試探。

“沒有?！?/p>

“那為什么？”

章光祖避開了話題，“一周七天，在爸媽那兒屬于我們的時間只有一天，還有六天你就不想我？”

“當(dāng)然想啦?！比~菁滿面嬌羞，雙手環(huán)住章光祖的脖頸，在他的臉頰啵了一口。

“我對不起你，我要好好補(bǔ)償你?！闭鹿庾鏉M臉歉疚，把葉菁緊緊地?fù)г趹牙铩?/p>

回家后的章光祖對她百般奉迎，溫柔體貼尤勝新婚。葉菁由內(nèi)而外四溢開來的幸福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朱美美更是看著她又驚又疑，嘴張得像包了個鴨蛋?！霸趺蠢玻孔罱呵槭幯??！蹦切┠腥思娂姕惿锨皝硖自?，葉菁笑而不語，任由他們背后猜測去。

章光祖這一回來，很長時間沒回父母家，連電話都少打。葉菁心里有些不安，每到周末都催章光祖下鄉(xiāng)，讓他別真應(yīng)了婆婆那句話———“有了媳婦忘了娘”。

六

上著班，葉菁接到了章光祖的電話。“我要出差幾天，不回家了?！薄拔矣植皇悄欠N整天把老公系在褲腰帶上的女人，”葉菁拿眼瞄了瞄一旁的朱美美，偷偷笑了，“你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闭鹿庾嬗种ㄖㄟ磉碚f了什么，她沒聽清，沒聽清就沒聽清吧，反正是出差，不就是幾天嘛，回家再問就是了。

章光祖走了。

葉菁小失落了一會兒后，轉(zhuǎn)念一想章光祖不在家的日子自己可以盡情打牌又一下子興奮起來。自打章光祖回小家住，葉菁一直沉湎于二人世界里，已經(jīng)很久沒摸電腦沒打牌了，現(xiàn)在想起竟很有些想念。于是，接下來的兩天，葉菁吃過晚飯洗過澡便坐到電腦前，邊打牌邊和牌友閑聊打屁，享受著屬于她一個人的獨特感覺。她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日子原來也很不錯啊。

可惜，第三天晚上，這種好感覺不復(fù)存在。她開始想念章光祖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又隨之而生，她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笑話了自己一番。

五天過去了，章光祖沒回來，只打來一個電話，告之“一切順利。我愛你，老婆?！比~菁隨口問他在哪兒，他突然吱唔起來，以一句“忙，不方便聊天”擱了電話。他的反常讓葉菁的心莫名地一悚，第一次留上了意。這才注意到章光祖電話里是壓著嗓子的。他在忌諱什么？又有什么可忌諱的？葉菁有些奇怪，但更多疑惑。說好幾天，這都快一周了，既沒回家，也沒回老家，究竟去哪兒了？怎么都不知會一聲？倒是向來不關(guān)心葉菁從來不曾主動給過電話的婆婆破例打來了兩個電話，對她噓寒問暖，說話間充滿了客套，言辭有些閃爍，讓葉菁很不適應(yīng)，總覺得哪兒不對，但究竟哪兒不對卻又想不出來。

一個星期一晃又過去了，章光祖還是沒回來，不過，其間又打來一個電話，短短幾句問候加上一句“我愛你老婆！”不等回話便急急地擱了。他還是壓著嗓子說的，但這次不同的是，長了心眼的葉菁敏感地捕捉到了電話那頭有女人的聲音。她想到了朱美美說的話，莫不是他現(xiàn)在在那個所謂的女人身邊，不方便說？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的？一直懷疑的事得到了證實，雖然心理早有準(zhǔn)備，但真正來臨的這一刻，葉菁還是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心好痛，痛得她飯都吞咽不下去了。因為沒有傾訴對象，無處發(fā)泄的情緒如濕透了的海綿，讓葉菁承載不了這許多的重。

葉菁迷上了網(wǎng)聊，她狂加友，又狂刪友，卻從不加女人，因為女人總讓她想到朱美美的口無遮攔。男人們只要一露出好色本性和濃濃肉欲，葉菁便毫不留情恨恨地把他們刪除。

現(xiàn)在，她和兩個人聯(lián)系密切，一個是“陽光的溫暖”，一個是“安靜的風(fēng)”。他們年齡標(biāo)注上如章光祖，都大她六歲，葉菁對他們有種特別的感覺。

葉菁說：“我要你做我哥哥?！?/p>

“陽光的溫暖”說：“哥哥也是男人?！?/p>

葉菁說：“你不要想到自己是男人就好了?！?/p>

葉菁說：“我要做妹妹?！?/p>

“安靜的風(fēng)”說：“妹妹也是女人。”

葉菁說：“我不管。”

葉菁在閑聊中等待著章光祖的出現(xiàn)。漫長的等待因為有了網(wǎng)絡(luò)不再那么難耐，她很喜歡坐在電腦桌前的時光。網(wǎng)絡(luò)是虛幻，里面沒有牛奶沒有面包沒有鈔票，更沒有愛情，人，活在現(xiàn)實中的人應(yīng)該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自我價值。這些，葉菁都知道?？墒牵€是夜夜上網(wǎng)。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夜里，有一種天人合一的感覺，她的靈魂從身體深處逸出，和自己對話。

可是，章光祖不再有任何消息，失蹤了一樣，卻又沒失蹤，葉菁試著打過電話去銀行，職員證實他有來過。她還能說什么？

“陽光的溫暖”說想見葉菁，葉菁不接話茬。

“安靜的風(fēng)”也說：“我想請你喝茶?！比~菁回：“我不喝茶?！?/p>

他們說：“我愛你！”葉菁說：“為什么不愛？我多么好的一個人啊?！比缓笸娔X椅上一靠，閉上眼，飄飄然醺醺然，任那嘀嘀的嗽叭聲耳邊響個不停。她不想搞清這究竟什么感情了。

“陽光的溫暖”說：“我不玩了。”他想逃，葉菁不依，憑什么你們和章光祖一樣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們走了，我的夢放哪兒，我的心放哪兒？葉菁一心想把自己在美好的虛擬世界里迷失。為了不讓他們逃離自己，她開始撒嬌開始發(fā)嗲，開始使盡女人的詭計，這都是戀愛中的女孩子常干的事，葉菁做來卻天經(jīng)地義得很，理直氣壯得很，你們比我大六歲，你們面前我就是小女孩，我就可以撒嬌，我就可以發(fā)嗲，我就可以做白日夢。

在葉菁強(qiáng)大的感情攻勢下，他們欲拒不能，只得乖乖投降。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章光祖沒有回家。葉菁的心終于演變成了絕望。她恨起了章光祖，恨意比“詩人”尤甚。本來，日子會一成不變、無悲無喜、平平淡淡下去的，可是現(xiàn)在，他卻讓希望又燃了起來，讓她體味到了絕望！我忍受不了了，我要爆炸！無人時葉菁常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長發(fā)，我的心啊！它為什么總是痛總是重？

葉菁心里充滿了恨。她想起了袁帥。

袁帥調(diào)離單位已有一段時間了，現(xiàn)在，再想起袁帥，想起他的桃花眼，想起他對自己說過的話，葉菁就想到《紅樓夢》里晴雯香消玉殞前對寶玉說的話，“早知如此，我當(dāng)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癡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里生出這一節(jié)話來，有冤無處訴！”晴雯后悔什么，葉菁現(xiàn)在就后悔什么，晴雯還能換上寶玉的內(nèi)衣一慰相思，自己呢？似乎更糟，什么都沒有，雁去了無痕，雁去了無痕呢。袁帥離開后，葉菁終于知道，其實自己是有點喜歡他的。

“陽光的溫暖”說：“明天是周末，我到你的城市有事，見個面好嗎？”

葉菁說：“好。”

“陽光的溫暖”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好久才打了一句話過來：“真的？”

葉菁很平靜：“真的。”

就如何辨認(rèn)對方，葉菁說：“你拿一束白色的菊花吧?！薄瓣柟獾臏嘏辈唤猓骸盀槭裁?？這好像不吉利吧？”葉菁說：“我喜歡。”“陽光的溫暖”釋然：“好，你喜歡，我一定照你說的去做，明天見?！?/p>

“陽光的溫暖”打了個笑臉過來，葉菁很漠然地看著那笑臉，很可愛的笑臉，很純真的小孩子的笑臉。

七

上午八點，葉菁睜開了眼，窗戶透進(jìn)來的亮光讓她想起了今天的約定，離約定時間還早，她慵慵懶懶地起身，刷牙洗臉，一杯牛奶幾片餅干吃了起來，吃的這會兒，她打定了主意，先沐浴，再去美容院做個皮膚護(hù)理。

打定主意后，葉菁熏上檀香，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客廳里只開一張昏黃迷離的壁燈，她走進(jìn)了洗漱間，把長發(fā)盤起，用彎彎的魚尾發(fā)卡卡住，開始沐浴。

細(xì)雨如絲，悠悠柔柔地下著，無聲無息地把一切潤透，霧氣慢慢彌漫開來，一只無形的手細(xì)心地溫柔地呵護(hù)著她。鏡子里女人的臉頰在一點點豐滿一點點充盈，透出淡淡的紅暈，不勝的嬌羞，再無干癟再無憔悴。鑲嵌四周的射燈如灼灼的貓眼，居高臨下，偷窺著她玲瓏有致的潔白身體如一朵曇花幽幽地開放，晶瑩剔透的露珠放著璀璨光芒。她垂下眼，看著那晶瑩的水珠慢慢慢慢地從乳尖滑落……沿著腹股溝滑過了修長的大腿，滑過了玉立的小腿，又沿著淡粉色的腳趾滑向地面，最后，潤進(jìn)了防滑地磚藍(lán)幽幽的花蕊里……

葉菁恣意地舒展著自己的身體，用手輕柔地擦拭著每一寸肌膚，此時，自己是最美的，她相信。未曾孕育生命的自己的身材，如少女般玲瓏有致，歲月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久久看著鏡中出水芙蓉一樣的身體，葉菁嘆了一口氣，隨手拿過一條浴巾裹住了自己濕淋淋的身體。

一切準(zhǔn)備就緒，葉菁準(zhǔn)備出去。就在這時，手機(jī)響了?！拔一貋砹?。馬上到家，等我?！笔钦鹿庾?。

八

章光祖回家了。不過不是他一個人，和他一起回家的，還有一個小小的嬰孩。

葉菁完全傻了。怎么回事？她茫然無助地看著章光祖。

章光祖低著頭看著嬰兒，沉著聲，“這是我抱養(yǎng)的?！北юB(yǎng)的？以前怎么沒聽他說過？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抱來干什么？葉菁思維能力一下失去了似的。好不容易定下神來的她看向那嬰兒，白白胖胖的臉，閉著眼睛，紅紅的小嘴巴一吮一吮的，好可愛啊，正是自己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的兒子的模樣，葉菁一下子喜歡上了他，胸腔中天生的母性如滔滔不絕的長江之水決堤而出。無意間她接過了孩子，隨口問道：“多大了？”章光祖回：“昨天剛滿月?！比~菁疑惑地看了看他：“你怎么知道的？這孩子從哪兒來的？”章光祖轉(zhuǎn)過了頭，躲開了她的視線：“回頭我再和你細(xì)說?！?/p>

“你愿意說我還不愿意聽呢?！比~菁口氣很冷。她已注意到了一個問題，自己設(shè)想中兒子的模樣來自于章光祖小時的照片，孩子和自己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的兒子一樣，也就是說，孩子實則是和章光祖很相像！她被這個結(jié)論震住了。為什么章光祖這么長時間不回家，為什么婆婆電話里居然主動示好，為什么這個孩子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家里，為什么自己一看到這個孩子就覺得很熟悉。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傻！傻！真傻??！葉菁拍打著自己的腦袋，痛心疾首?？粗~菁黃著一張臉，散亂著頭發(fā)，全然沒了先前的神采，章光祖滿面羞愧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葉菁手指大門厲聲尖叫：“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們！”自己倒先不管不顧奔進(jìn)了臥室。

把那孩子和章光祖關(guān)在臥室外，葉菁撲倒在床上，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開始狂瀉，很快濕透了她的枕巾。就這么不分白晝地哭了睡，醒了哭，直至感覺前世今生的眼淚全流光了方平息下來。平息下來的她想起了“詩人”，想起他就止不住地恨，都是他害的！她一直懷疑他是自己不孕的主因。

很多年了，葉菁一直在努力把“詩人”遺忘，但“詩人”的影子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她，尤其是她被醫(yī)院宣判不育之后。這一次，也是第一次她選擇了主動面對。

那是大一，同系的“詩人”對葉菁展開了狂熱的追求，“詩人”有著非常帥氣的模樣，還有藝術(shù)家的招牌小辮，在校刊上發(fā)表過好幾篇朦朧詩。在“詩人”深情的目光和激情的朗誦中，她癡癡地把自己交給了他，沒想到這第一次便結(jié)了果實?？吹结t(yī)院分析報告后，“詩人”嚇壞了，躲了起來不再露面。

終于，葉菁把“詩人”堵在了圖書館門口，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骸霸趺崔k？”驚慌失措的“詩人”白赤著一張臉看著葉菁：“被學(xué)校發(fā)現(xiàn)了要開除的，我可不想被開除，爸爸媽媽會打死我的?！比~菁不說話，久久看著“詩人”，把不屑和鄙夷一覽無余地送出了眼眶。“詩人”臉黃了又紅了，紅了又黃了。盯了一會兒，葉菁問他：“臉怎么紅了？”“詩人”不假思索地回：“精神煥發(fā)?！啊庇衷趺袋S了？“”防風(fēng)涂的臘。”葉菁突然朗聲笑了，“詩人”也無聲地笑了，表情松懈下來了，但隨即把疑問送出了眼眶。前些時，系文藝匯演里，“詩人”在《智取威虎山》選段里飾演楊子榮，他的每一次排練葉菁都去看，平時也總拿這詞逗他。“你走吧。”葉菁的口氣很冷，沒有一點溫度?！霸娙恕遍L吁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問，很怕她后悔似的一溜煙跑了，再沒露面。

葉菁一個人去了一家私人診所，醫(yī)生一臉的鄙夷。手術(shù)中，尖銳的痛混雜著恨意把葉菁拋在了風(fēng)口浪尖，但她一聲不吭。醫(yī)生以為葉菁昏過去了，忙來察看，此時的葉菁下嘴唇已被咬出了一排血色牙印，眼里寒如冰刃，醫(yī)生長嘆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術(shù)后，醫(yī)生態(tài)度已很溫和，還倒了一杯熱茶給了葉菁，攙著她走到了旁邊的床上去休息。葉菁斜靠在床上一言不發(fā)，默默地看著那醫(yī)生走開。

兩天后葉菁上學(xué)了，一切好像和過去一樣，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什么都煙消云散了。唯一的不同是人人開始叫她冰美人。

手術(shù)后的葉菁不再相信愛情，自以為看透了男人，直到遇到章光祖。

葉菁大三那年，章光祖來女生寢室找葉菁，他是葉菁父親的好友之子，畢業(yè)于財會學(xué)校，工作單位和葉菁學(xué)校同一個城市，受葉菁父母之托來表示關(guān)照的。第一次看到葉菁時，章光祖的眼睛倏地一亮，定定地看著她。葉菁連問了他幾遍“你是誰？找我什么事？”他都充耳不聞，直到葉菁煩了轉(zhuǎn)身想走，才愣過神醒了過來，忙自我介紹：“我叫章光祖，伯父讓我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比~菁這才又轉(zhuǎn)過身上上下下打量起他來。在葉菁的注視下，章光祖的臉一點點地紅了起來，最后羞成了一塊大紅布，他局促不安地看向自己很隨便的衣著和蒙塵的運動鞋。葉菁笑了。

章光祖后來就天天在女生寢室的樓下候著了。穿著開始考究起來，皮鞋也刷得锃亮锃亮的了，開始臉紅，慢慢地臉不再紅了。

葉菁開始依戀起他了，每到他來的時刻便開始向外張望。章光祖不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闖進(jìn)葉菁的生活的，他年長葉菁六歲，模樣一般，但是顯得寬厚篤實，不像那些男生，眼睛里總是游離的光?！澳阋兴?，有什么處理不了的事找他?！备赣H信中交待了。葉菁叫他哥，在他面前，有一種安全感，甚至有父母面前才有的撒嬌欲望。他像一個哥哥，葉菁敞開心扉接納了他。

逢到節(jié)日，葉菁總能收到不少男孩子的花，讓同寢室的女生羨慕不已，但她總是順手便塞給了眼紅得很的她們。章光祖從來不送花給葉菁，他們之間似乎什么都沒有，又似乎什么都有。葉菁畢業(yè)后，章光祖向葉菁求婚，葉菁遲遲不答應(yīng)。這事讓一直合適章光祖的葉菁父親知道了，也幫襯著催葉菁，就這樣，他們結(jié)婚了。

葉菁就這樣一會兒想想孩子，一會兒想到“詩人”，一會兒又想到和章光祖的過去，一顆心仿佛被撕得七零八落。不能為章光祖生孩子，葉菁認(rèn)定這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她內(nèi)心深處，一直對自己深深地譴責(zé)，對章光祖充滿愧疚。但接受眼前的這一切吧？卻又心有不甘……

我該怎么辦？葉菁大腦一片空白。章光祖不在的這一個月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可能，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她有些措手不及，蓄積很久的敵意和怨氣在這個突然的變故面前失去了方向，仿佛武林高手一拳打在了棉花堆上，強(qiáng)烈的無從著力的感覺。一顆心煩悶異常，想叫想嚷想詛天想咒地，想跳想蹦想殺人想越貨，胸中百般情緒糾結(jié)，唇邊千言萬語齊涌，竟堵得葉菁一時喘不過氣了，內(nèi)心一陣憋屈，眼淚又一下子流了出來。

葉菁第一時間想到了母親，心里喊道，媽媽，媽媽救我！拿起了電話按下了父母家的號碼。但想了想，又把話筒擱下，她不知道怎么說，說章光祖抱回來一個孩子，說自己懷疑這孩子是章光祖的？說了又能解決什么問題？父母雖說身居都市，卻和農(nóng)村的婆婆一樣，有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統(tǒng)觀念，他們是知識分子，但他們的文化，體現(xiàn)在他們會換位思考站在章家的角度上看事情。在他們心里，事再大也大不過無后。來個孩子別說像章光祖，就算是章光祖的，那也算不得什么，只要章光祖不和他們女兒離婚就好。他們本來就為自己不能生一兒半女對章光祖一家心存歉疚，如果知道了自己先前手術(shù)的事，還不知愧疚成啥樣呢。

父母的態(tài)度雖然只是葉菁的臆想，但是，卻讓葉菁看清了一點，章光祖對自己還是有情有義的，要不然，他帶回來的應(yīng)該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媽媽了，也不枉我平日對他的癡心傻意。這點頗讓她感到安慰。罷罷罷！或許這一切都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人除了不可改變地走下去，還能有其它的什么結(jié)果呢？未來的日子還得我自己走，章光祖依舊也還是我老公，也許明天就好起來了，就好比自己當(dāng)年對章光祖一樣，葉菁對那孩子漸漸地也就憐憫了起來，不管怎么樣，那是章光祖的血肉。她甚至還冒出了一個念頭，說不定孩子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還可以讓自己不那么負(fù)疚地活著，甚至讓愛情不再遠(yuǎn)離自己。這時，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還有章光祖門外語無倫次的軟聲相求?！靶》颊椅?，告訴我她找過我很多次，直到嫁了人才死了心……她男人不是人，盡逼她生孩子，生完了賣人……她實在不想干了，他說再做一次就好好過日子……她想和我生一個孩子……她挺可憐的……我又實在想要一個孩子……一時腦子犯渾才做下這事，小菁，你原諒我吧，我不想騙你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說。”

小芳！葉菁騰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澳膫€小芳？”她尖叫。

謝芳。

一聽是謝芳，葉菁一下子懈了勁，竟然忘了憤怒?！按謇锏男》冀K于登堂入室了，”她喃喃著，淚水慢慢又涌了出來。

婆婆的電話來了，似乎知道這邊的情形，低聲下氣道，“小菁，都是媽的錯，謝芳找我求我成全。但我這可不是成全她，我是成全咱們這個家啊。無后為大，沒個孩子不成家啊。你就原諒了光祖吧。”

葉菁無以對答。放下電話怔忡了半晌，突然不放心地問章光祖，“給錢沒有？”

“給了。六萬塊。優(yōu)惠一萬。媽和她男人先前就簽好協(xié)議了，我后來才知道的?！闭鹿庾嫠坪鯖]想到葉菁的態(tài)度，說話有點嗑巴。

“給錢了啊……你怎不早說？”葉菁徹底冷靜了下來，起身出了臥室。這已是第三天的事了。

兩人再見都恍如隔世。突然孩子哭了起來，葉菁“唉”了一聲，“我來吧?！苯舆^了嬰兒。她有經(jīng)驗，侄子小時候她帶得多。章光祖一旁插不上手，看著葉菁一臉的感激。

葉菁母親和兄嫂都趕來了，看著看著，母親和嫂嫂面面相覷，遲疑地看著葉菁：“怎么看這孩子像光祖呢？”葉菁邊給孩子取下濕透了的尿片，邊笑嘻嘻地：“小孩子都一個樣，我看還像亮兒呢。嫂嫂說是不是？”嫂嫂仔細(xì)看了看，不肯定地說：“有點像?！彼妥吣赣H和兄嫂后，葉菁愣怔地端詳著孩子好一會兒。她想到了謝芳，現(xiàn)在謝芳心里會想些什么呢？邊想邊把目光看向了床上睡熟的孩子，孩子仿佛有心靈感應(yīng)似的，突然睜開了眼睛，咧開小嘴，對著葉菁甜甜一笑。看得葉菁一時呆了，一顆心瞬間被溫柔擊中，一下子變得綿軟非常，情不自禁俯下身子在孩子嬌嫩的臉上親了一口。眼里只剩下孩子了。

為了孩子的到來，章光祖在貴賓樓大擺宴席，請了自己和葉菁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好好熱鬧了一番。酒桌上，有關(guān)孩子的身世沒一個人提起，大家一個勁兒地恭喜章光祖和葉菁，“恭喜章經(jīng)理夫婦喜得貴子，喝酒喝酒，吃菜吃菜，干??！”這天醉了好幾個。

生活似乎恢復(fù)了原來的平靜。章光祖天天回家了，葉菁辭了職，卻更加忙碌，整天陀螺一樣轉(zhuǎn)個不停。身上不是奶腥氣就是尿臊氣，像一個十足的母親。常推了小嬰兒車去附近的公園，孩子的可愛總引得許多老人駐足觀看，逗他玩?！澳慵覂鹤雍每蓯垩?，像你一樣漂亮呢?！彼麄冞@樣說。葉菁笑著，一臉的滿足。

這樣也挺好。一天葉菁半夜醒來，看著睡在身邊的章光祖和兒子，如是安慰自己后，又昏昏地睡了過去。

責(zé)任編輯李高艷

作者簡介：黃金梅，女，曾用筆名：梅子等，2006年開始業(yè)余寫作，小說散見《北方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火花》《佛山文藝》《北方作家》《躬耕》《陜西文學(xué)》《南風(fēng)》等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