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光的攙扶下行走：一位殘障人士的出行史

劉維嘉

自有人類社會，就有殘障人士，殘障是人類無法避免的社會現(xiàn)象。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因為諸多不確定的因素，比如戰(zhàn)爭、自然災害、工傷、交通事故、疾病，包括生命的自然規(guī)律，瞬間從健全人進入到殘障人士的行列。其中下肢殘疾的人，面臨的最大痛苦就是行走問題。半個多世紀來，助力他們行走的輔助器具和車輛，隨著社會進步而不斷變化，他們既是受益者，更是見證人。

行走從爬行開始

一個人從出生到行走，一般都要經歷爬行階段。1960年前后出生的不少人，在經歷爬行到行走的階段后，因當時流行的脊髓灰質炎（簡稱“脊灰”）這種急性傳染病的廣泛傳播，造成他們肢體松弛性麻痹，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小兒麻痹后遺癥。

2004年冬，殘摩置換

因此病致殘的兒童，或造成單下肢殘疾，或造成雙下肢殘疾，使他們一下子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不得不繼續(xù)在地上爬行。

1960年，顧方舟先生帶領團隊成功研制出首批“脊灰”（Sabin型）活疫苗，1962年又牽頭研制成功糖丸減毒活疫苗。自1964年糖丸疫苗在全國推廣后，我國“脊灰”年平均發(fā)病率大幅度下降，有效減少了患兒的死亡率以及致殘率。2000年10月，世界衛(wèi)生組織證實，中國已經成為無“脊灰”國家。

聽大人說，1960年，我在邯鄲姥姥家住的時候，同一個過道有3個男孩子因小兒麻痹后遺癥造成下肢殘疾。3個孩子當中，只有我是雙下肢殘疾，那年我不到5歲。

記得小時候，我一直在地上爬行。8歲那年，姥姥請人給我做了三角形學步車和木拐，從那時候開始，我才不在地上爬行了?；氐奖本┖?，父母給我買了北京假肢廠生產的木拐杖，這種拐杖可以調節(jié)高矮。參加工作以后，我才注意到，在大街上常見殘障人士使用手搖三輪車和友誼牌專用三輪摩托車等車輛。1987年，我買了一輛天津宏光牌三輪摩托車，后來換成嘉陵牌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方便了自己出行。1989年5月，我從工廠調到通縣民政局參加通縣殘聯(lián)首次代表大會的籌備工作。同年11月，我擔任了縣殘聯(lián)副理事長，一直在殘聯(lián)工作到退休。幾十年來，我親身經歷了“腿腳”的變化給我們帶來的便利。

2014年與夫人參加首都殘疾人駕駛員車賽活動

過去，北京市場上能上牌照的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主要有友誼牌、嘉陵牌和同樂牌。此外，市面上還有天津某些街道生產的宏光、港森等品牌三輪摩托車，但不能上牌照。這些車的發(fā)動機都是單缸兩沖程，排量只有50毫升。

北京市近郊區(qū)和遠郊區(qū)的殘障人士，如果購買了友誼牌、嘉陵牌和同樂牌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辦理行車執(zhí)照要去北京城區(qū)，因當時郊區(qū)縣交通隊沒有這項業(yè)務。通縣的殘障人車主要去朝陽區(qū)紅廟交通隊領取登記表，然后去指定醫(yī)院——朝陽醫(yī)院進行體檢，然后再到該隊領取行車執(zhí)照。領了行車執(zhí)照后，還要去所在區(qū)縣石油公司辦理購買汽油票手續(xù)，每月可以購買定額平價汽油。作為計劃經濟產物的汽油票，于2006年1月在北京徹底退出了社會生活。

那些年，為了方便殘障人車主就近辦理行車執(zhí)照，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非機動車管理所所長及副所長，經常帶領公安民警到各郊區(qū)縣，上門為殘障人士車主服務。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1989年到1993年的5年間，為方便購買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的人辦理行車執(zhí)照，正副所長二人帶領民警先后10多次來到通縣，為280多名殘障人士辦理了行車執(zhí)照。這種執(zhí)照是藍色的，封面印有殘障人士坐輪椅的標志，名稱是“北京市三輪車行車證”，落款是北京市公安局，由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非機動車管理所審核發(fā)放。

1991年春天，通縣五里店廢品收購站會計、雙下肢重度殘疾的郭福祥，買了一輛嘉陵牌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不知道去哪里辦理行車執(zhí)照，就給北京市車管所去信咨詢。這封信轉到非機動車管理所后，所長安汝孝馬上回信，并寄來一張體檢卡片，他在信里寫道：“只要您符合條件，我們在適當時候去您單位為您辦理行車執(zhí)照?！辈痪?，安汝孝帶領民警到通縣，千方百計找到郭福祥所在的單位，目測后，馬上為他辦理了行車執(zhí)照。

?新型環(huán)保車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很多下肢殘障人士基本上是靠架拐行走，也有的用自行車改裝成手搖三輪車作為代步工具。家庭經濟條件稍好一點的，有的買了北京假肢廠等廠家生產的手搖車，還有的買了燃油三輪機動輪椅車，這在大街上經?？梢钥吹健?/p>

過去，回民胡同有一家縣民政局所屬的福利廠，有幾位下肢殘障人士駕駛著燃油三輪機動輪椅車，這種車用拉線的方式啟動，發(fā)動機的聲音很大，而且常冒黑煙。

那時候我還在上學，沒有想過殘障人士專用車對我有多么的重要。1975年我到通縣五金廠參加工作后，我家距離工廠有4公里，上下班我要架拐走1個半小時，趕上刮風下雪，行進就更加艱難了。那時我既恨自己的腿不跟勁兒，又盼望自己能夠擁有一輛手搖車或機動輪椅車。由于家庭經濟條件不允許，我的這種愿望只能在夢中實現(xiàn)了。

1988年，我買了一輛天津生產的宏光牌三輪摩托車。剛買的時候也許高興過頭了，就帶著媳婦和孩子上街了，因沒有駕駛經驗，拐彎的時候，車一下子側翻了，她們娘兒倆的胳膊腿都不同程度搓破了。后來，一個朋友告訴我：“開車要往遠處看，要控制好車速。別撞著人，也別讓人撞著?！焙髞碓谒闹更c下，我的駕駛技術也慢慢熟練了。

這種車是單缸兩沖程，排量只有50毫升。在構造上采用了半軸，由皮帶傳動，啟動用鋼絲拉線，不僅費油，而且在行駛中常冒黑煙，尤其是經常拋錨。盡管如此，這輛車一直陪伴著我上下班，伴隨著我的女兒從幼兒園進入到小學校，陪伴著我和妻女走親訪友……后來，北京市殘聯(lián)（當時在西城區(qū)西直門內前半壁街甲22號辦公）群工部部長劉重生告訴我，北京市殘障人士服務中心賣嘉陵牌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我聽了這個消息十分高興，可一打聽才知道車源很少，交了定金以后還要排隊等候很長時間。劉部長知道后，特意幫我聯(lián)系好，讓我去找陳進軍經理，使我送走了“宏光”，有了“嘉陵”。

這些燒油的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也叫機動輪椅車），成為我們必不可少的代步工具，方便了我們出行。但它們有共同的問題，不論是拉線啟動，還是拉桿啟動，都很費力氣，小毛病常有。尤其是經常冒黑煙，主要是油箱在加汽油之前，先要加摩托車專用機油，都是憑經驗加機油，沒什么譜，機油加多了造成排氣管冒黑煙，這種煙嗆鼻子又嗆眼睛。

2002年8月，為了迎接2008年奧運會，還北京一個藍天，市政府決定為全市殘障人車主置換環(huán)保型殘障人士機動輪椅車，車型有燃油的嘉陵牌、白洋淀牌，還有幾種電動的。

按照市政府更換殘障人士專用車政策、標準和條件的要求，通州區(qū)殘聯(lián)對全區(qū)具有殘障人士專用車的下肢殘障人士車主進行了調查摸底，通過調查摸底，掌握了全區(qū)下肢殘障人士車主的基本情況和車輛底數(shù)。

按照北京市政府統(tǒng)一安排和市殘聯(lián)的要求，在通州區(qū)政府的領導下，區(qū)殘聯(lián)自2002年8月開始，歷經宣傳、登記、選型、置換4個階段，于2004年2月中旬為全區(qū)300多名殘障人士更換了殘障人士專用三輪摩托車。

置換后的殘障人士機動輪椅車，都是電打火啟動，啟動非常靈敏。既有前進擋，也有倒擋;既有行駛公里數(shù)和記速表，又有油量顯示表。尤其是還有放拐杖和輪椅的地方。

這次為殘障人士置換機動輪椅車，市、區(qū)政府都給予了補貼，殘障人士負擔的費用極少。如售價5600元的嘉陵牌機動輪椅車，享受城鄉(xiāng)最低生活保障的個人負擔200元，其他人員個人負擔500元;售價4480元的白洋淀牌機動輪椅車，個人不需要負擔費用。

考駕照

駕駛汽車對于健全人來說，考個駕照是很容易的。健全人除了開車，還能騎自行車、三輪車，或步行走更遠的路。而對于下肢殘障人士來說，無法與健全人相比，小小駕照就是他們的另一雙“腿腳”。

下肢有功能障礙的人能夠駕駛自己的汽車，行進于漫漫人生路，如今想來已十多年了。

010年在東方時尚駕校與王教練合影

這些規(guī)定進一步放寬了殘障人士駕駛汽車的身體條件。尤其是對下肢殘疾的人來說，更是福音。

當年，符合條件的殘障人士去駕校學習駕駛技術，分別有北京豐順駕校和北京東方時尚駕校，這兩所指定駕校。

2010年8月，我和單位兩個同事慕名到北京東方時尚駕校通州分部報名學習。主要考慮的是駕校雖然遠在大興區(qū)，距離我們這里比較遠，但是駕校在通州區(qū)新華大街設有分部，而且每天有4趟班車接送學員，在位于新華大街的區(qū)殘聯(lián)門口就有一站。

我們攜帶相關材料到通州分部報名時，工作人員發(fā)給我們《訓練手冊》、交通法規(guī)試題光盤、報考東方時尚駕校指南和服務指南，雙方簽訂了《北京東方時尚駕駛學校有限公司學員培訓協(xié)議書》。同年9月份，我們3個人到駕校參加了科目一（交通法規(guī)）的學習，經過考試都順利通過，并如期進入下一個科目的學習。按常規(guī)要到預約大廳預約模擬和學車，駕校為了方便學習（C5）準駕車型的殘障人士，免除了這個程序，直接由教務處逐個通知，提供了人性化的服務。到了11月初，駕校對我們學習（C5）準駕車型的學員，統(tǒng)一安排連續(xù)5天上車培訓，不用再預約。

我們在教練的帶領下，先后參加了科二、科三的訓練和考試，考試合格后，駕校把駕照優(yōu)先發(fā)給我們，同時還發(fā)給我們“實習標志”和“無障礙標志”。12月下旬，我們終于拿到了夢寐以求的行車執(zhí)照。

2013年春天，因為搖號始終沒有中簽，我和夫人只好買了一輛悅翔V5自動擋汽車，上了天津牌照。

發(fā)明家張玉良為我家的愛車安裝手動裝置

有了這輛汽車，我們的活動半徑進一步擴大。我和夫人曾駕車去過天津、山西、山東、安徽、江蘇等省市參加文學活動和游覽觀光。我們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實現(xiàn)駕駛汽車的夢想。

2015年，我老伴兒在搖號5年沒希望的情況下，只好申請新能源汽車購買指標。從那年10月開始，購買新能源汽車不再實行限行、限購，但是必須具備購買資格，要在網(wǎng)上申請指標。市政府采取了對新能源汽車進行直接配置，即所有通過資格審核的申請人直接配置指標。

老伴兒的申請被通過后，我們選購了北汽新能源汽車，到盛華檢測場和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京朝車管所辦理了注冊手續(xù)。然后到西城區(qū)廣安門內大街318號殘障人士活動中心，領取了北京市殘障人士專用通行證和免費停車證。

回望殘障人士的輔助器具和車輛的變化，對于出行不便的下肢殘障人士，汽車這個交通工具就顯得特別重要，不僅給我們出行帶來了便利，而且讓我們擴大了活動半徑和視野，同時也有了歸屬感、自豪感和尊嚴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