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平
王大攢還沒訂婚,王二攢就結(jié)婚了。
讓外人意想不到的是,王二攢的妻子李玉紅還是王大攢的初中同學(xué),這個還真的有點奇怪!更讓人奇怪的是,李玉紅生得白凈端莊,與白白凈凈、一表人才的王大攢搭配,還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可跟黑黑展展的王二攢站在一起,還真顯得有點那個!
這是草屋村人那一段時間暗地里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題。那一段時間,草屋村里男男女女,都在嘀咕王大攢與王二攢還有李玉紅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有一種猜測是,李玉紅倒追王大攢不成,被王二攢撿了個便宜。在這之前,草屋村有幾個美貌女子,曾經(jīng)對王大攢有那么點意思??傻酵醵€與李玉紅結(jié)婚時,她們都心灰意冷了。
她們想:李玉紅那么美貌的女子,還是他的同學(xué),倒追了幾年都沒得手,她們就甭動那個心思了。于是,談朋友的談朋友,有的干脆一步到位,把自己嫁了。
村里甚至有人估摸,王大攢在外面肯定要帶一個人見不走、鳥見不飛的城市女子回來。這個觀點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贊同。因為王大攢的父親王為才,就在家里種著那幾畝薄田,本來,別人家蓋樓房,他就像沒看見一般。王為才的女人臘梅,就更加看不見。她每天上午在家勉勉強強做些家務(wù),下午就到村里的“大紅超市”去打麻將。雖然她打麻將的水平?jīng)]的話說,但耽誤時間是硬道理。就是這樣皮皮沓沓的夫妻倆,忽然間心血來潮,給兩個兒子連著蓋起了兩棟樓房。這讓村里人瞠目結(jié)舌了一段時間??蓮男〉赖脕淼南⒄f,這兩幢樓房的一半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的。村里人不相信,王大攢王二攢在外面打工也有好幾年了,難道他們的錢沒給家里?
這個也不計較了,倒過來王二攢結(jié)婚,王大攢卻像沒事樣地喜笑顏開地給王二攢幫忙。這讓村里人大惑不解。又有小道消息傳來,說王大攢在城里早就談了,就是沒帶回家罷了。
村里人說累了,就默默地等,他們準備等他個一年兩年,王大攢興許就把城里的老婆帶回來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王大攢在弟弟王二攢結(jié)婚不到半年,一個人從沿海城市不聲不響、灰溜溜地回到了草屋村。
不知道王大攢自己有沒有失望?反正草屋村人都失望了。本來老老少少都對他抱有莫大的期望,指望他在城里帶一個漂漂亮亮的老婆回來,哪知道,他不但在城里沒帶老婆回來,卻把自己打的那一份工也弄丟了!
這是怎么回事?
王大攢自己也對自己失望了,這一回來,就等于一切歸零。瞅著打量自己的王為才夫婦,他說,你們不要急,我在家里歇一段時間,還要出去打拼的。
王為才本來就喜好一杯小酒,現(xiàn)在他恨不能把自己泡在酒缸里。臘梅奪下他的杯子,說你不想好了?實際上,臘梅對王大攢的失望,比王為才還沉重,她放在心里。
王大攢說自己回來歇一段時間,哪知道他在家里把一個冬天都送走了,他還沒有出去的打算。這讓王為才和臘梅一籌莫展。
海寶的女人,就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走到了臘梅面前。
海寶的女人是從四川那邊來的,是海寶在外面打工帶回來的。海寶的女人這次來到臘梅面前,開門見山地就要把自己遠在四川的妹妹介紹給王大攢做老婆。臘梅有點支支唔唔,她說她要問一問兒子王大攢。哪知道站在身后的王大攢斬釘截鐵地告訴海寶的女人,不要問的,先把你妹妹帶過來給我見一面。
海寶的女人自是欣喜,她向王大攢保證,自己的妹妹,比自己漂亮。
幾天后,海寶的女人把妹妹小月帶到王大攢面前時,還是讓王大攢大吃一驚,怎么了?小月的確比她姐姐漂亮。拿王大攢的話來說,比現(xiàn)在的弟媳李玉紅還可人。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王為才和臘梅只好直言不諱地問王大攢,不是聽說你在外面談了一個對象,到底怎么回事?這句話,夫妻倆憋了好久,想問又不敢問,今天終于說出了口。王大攢聽了像打擺子般,愣了那么一秒,然后慢條斯理地問他們二人,我自己都沒聽說過我有對象,你們在哪聽說的?既然兒子王大攢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對小月又如此滿意,臘梅只好對兒子說,你們現(xiàn)在先處處,婚禮到臘月的時候給你辦。
后來好多年,臘梅都后悔沒有馬上給王大攢把婚禮辦了。
王大攢在家里和小月還沒呆上一個月,王二攢在南方打電話給他,說他現(xiàn)在打工的電子廠正在招工人,問他現(xiàn)在想不想過來?王大攢說,我在家里呆得身上都起虱子了。老爸到田里做事,我要不去吧,實在過不去。去了,我又不想干那些活兒?,F(xiàn)在倒好,身邊又多了一個吃閑飯的,不干事實在對不起人!王二攢在電話那邊問王大攢,你想不想過來?王大攢說,我過去,馬上就過去。
王大攢丟下小月,自己扛著行李就到南方,跟著弟弟王二攢到電子廠上班了。王二攢開始跟著王大攢也在沿海城市的一家水表廠上班,自從跟李玉紅談戀愛后,他就沒跟他在一起,跑到南方來了。說起李玉紅,他真的要感謝哥哥王大攢,當時他跟王大攢在沿海的一家水表廠打工,李玉紅去找王大攢,王大攢不想見她,就喊弟弟王二攢出面,把她打發(fā)走。王二攢心不甘情不愿地硬著頭皮去為哥哥做擋箭牌。哪知道他第一眼見到李玉紅,腳步就挪不開了。王二攢才離開哥哥,心里怪失落的。王二攢猜想哥哥王大攢,心里肯定與自己一樣失落。王大攢在電話里曾經(jīng)半開玩笑地問王二攢,離開自己,跑到南方,是不是李玉紅的主意?王二攢在電話里支支吾吾,說是他自己的主意。王大攢怎么可能相信,可不相信也沒辦法,畢竟弟弟已經(jīng)離開自己。
才來幾天,王二攢問王大攢,從家里才出來,想不想嫂子?王大攢說,小月,人長得不錯,就是沒話。她能一天到晚不說一句話。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天,還沒說到十句話。王二攢說,她可能是才來這邊,人生地不熟,以后會好的。王大攢搖頭,心里想,這可能是她的性格。王二攢說,我問你想不想嫂子,你就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子。王大攢說,我的話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王二攢說,你就說你想不想吧?王大攢說,我說了你也不相信,我真的不想。然后,王大攢問王二攢,你想李玉紅嗎?王二攢說,我想!晚上比白天想得狠。王大攢說,你想就喊她過來唄。王二攢說,我是有那個想法。
王大攢剛才的確說的是心里話,他對這個叫小月的女人,真的沒有感覺。在家里呆著,就是王二攢不打電話叫他出來,他也準備自己找一個借口開溜了。他有時找她說話,他問她問題,她要么點頭,要么搖頭。他不讓她那樣,她就一個字或者兩個字地回答他的問題。問了幾次,他覺得無趣,也不問她了,兩個人就像一對啞巴,呆在一個屋子里。
其實,王大攢心里有一塊很大的傷疤,他原來指望小月過來能慢慢彌合那個疤痕,可現(xiàn)在看來,他的想法是竹籃打水。
王大攢才到南方,就感覺到了炎熱。季節(jié)還是春天,溫度高得讓他有點難受。他在一個休息日,出來在小鎮(zhèn)上轉(zhuǎn)了一圈,一個賣冷飲的小店也沒有找到。他不甘心,索性把小鎮(zhèn)找了個遍,一瓶冷飲的影子也沒有找到。他感覺奇怪,怎么天氣這么熱,沒有賣冷飲的?更何況,這還是春天,到了夏天怎么辦?
王大攢心里不禁動了一下,剛才就那么一問,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商機,這個小鎮(zhèn)雖然不大,可它的周圍遍布工廠,人流量沒有話說。
他回到廠里問王二攢,王二攢說,我來也有幾年了,是沒見到賣冷飲的地方,再說,我也沒想起來喝那個東西。
王大攢說,你真的就是個打工的料子,這么好的商機,你都沒看出來!王二攢被哥哥這么一說,用手撓著頭,眼睛盯著王大攢,目光里分明帶著崇拜的成分。王二攢從小就崇拜哥哥王大攢,可自從他與李玉紅對上象之后,就離開了王大攢,所以,幾年來王大攢沒有再看見弟弟拿這種眼光打量他了。
受王二攢這種崇拜眼光的鼓舞,當天晚上,他就把電話打到了家里的固定電話上。接電話的是小月,王大攢幾乎客氣話都沒說一句,就讓小月去喊老爸來接電話。其實王為才就在小月邊上,王為才接過電話,王大攢幾乎是欣喜若狂地向王為才敘述著他發(fā)現(xiàn)的商機。王為才聽了,也為兒子高興,他在聽著兒子王大攢的敘述時,眼前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堆紅色的人民幣堆在那,這樣想著不打緊,一種類似抽筋的感覺,使他握著電話的手,開始不停地抖動起來。他的這個舉動,被站在邊上的臘梅發(fā)現(xiàn)了。臘梅幾乎是搶過丈夫王為才的電話,問電話那邊的王大攢,有好大的喜事,讓你老爸喜得手在抽筋?王大攢又把剛才對父親王為才說的話,重復(fù)給老媽聽。臘梅畢竟是在大紅超市的棋牌室里見過世面,她說,你說的這個機會,我也不懂。你問一問你在縣城開店做買賣的姑父,他如果答應(yīng)了,我們就答應(yīng),他如果不答應(yīng),你就別想有什么機會了。說完這句話,臘梅就果斷地掛了電話。
電話這頭的王大攢,舉著電話愣了半晌,才放下電話。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老媽會出這個餿主意。城里的姑父,在年輕的時候帶著姑姑走南闖北多年,一無所獲。就是這樣的境況,他帶著姑姑到縣城開起了一個服裝店。借了十多萬不算,還把鄉(xiāng)下的樓房賣了,拿姑父的話說,把后路斷了,好好地開店。沒想到,幾年的工夫,生意紅紅火火,還在縣城買了住房,買了門面。姑父在王大攢的心里,是一個傳奇,可他在心里,又有點懼怕這位姑父。
那天晚上,他沒有馬上把電話打給姑父。第二天,乘中午下班的間隙,他又踟躕在小鎮(zhèn)上,那時侯,強光的粒子彌漫在空氣里,王大攢感到了熱辣。他走進一家超市,抄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要買冷飲。年輕的女營業(yè)員搖頭,不知他要什么。他報了雪糕、冰淇淋,還報了一串冷飲的名字。營業(yè)員搖頭,說沒有這些。他又連著去了幾家超市和小店,沒有一家有冷飲賣給他。
他在回廠的路上,見到一條狗,吊著長長的舌頭在他面前匆匆而過。留下一路不耐煩的“嗯嗯”聲,仿佛在對他念叨“太熱,太熱”!王大攢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瓶里已經(jīng)沒有水了,可他還是感覺熱度悶在心里,此時的自己,口干舌燥,假如手里現(xiàn)在拿的哪怕是一支雪糕,斷不會有這種心煩氣躁的感覺。
王大攢是在晚上打通姑父電話的,姑父當然要問他在哪里,他說他在廣東的一個小鎮(zhèn)上,然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說到了這里的炎熱,和沒有一家冷飲店的事實。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說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商機,想開一家冷飲店的想法。姑父起先不明就里,聽了王大攢的話,他也沒往深里想,當聽到王大攢在那邊問他,能不能開這樣一個店時,他才認真地轉(zhuǎn)了一下頭腦。然后告訴王大攢,廣東人太精明了,如果那里能賣冷飲,他相信一定有人會想起來。王大攢問姑父,你的意思,是不能開了?姑父說,這只是我的想法。王大攢說,你到縣城做現(xiàn)在的生意,才開始不也是有想法才做成的嗎?當初不也是冒著風(fēng)險嗎?電話那頭的姑父,被他的話嗆得不輕,他說,我剛才說的,是我的想法,是你問我,我才說的,至于你開不開冷飲店,你自己看準了就是。
王大攢把電話打回家里時,他直言不諱地告訴王為才和臘梅,姑父贊同他做生意的想法。他今天中午做了細致的調(diào)查,開冷飲店的本錢不大,就是小鎮(zhèn)上的房租比較高,而且,定下來就要交一年。王為才做不了主,臘梅說,既然做生意的姑父都說能開,那你就開。王大攢說他沒有啟動資金,讓臘梅在家里找親戚朋友先借兩三萬塊錢過來。另外,小月和李玉紅馬上過來站店,當營業(yè)員。
冷飲店才開起來營業(yè)時,出于新奇,還真的吸引了一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來店里參觀,還三三兩兩買了店里的冷飲。一個星期之后,來店里的人都沒了。冷飲在冰柜里,無人問津。
最輕松的是李玉紅,店里沒生意,說實話,又不是王二攢拿的本錢。她在這里是替王大攢和小月打工的。店里有顧客的時候,由于小月話少,又由于對冷飲的陌生,向顧客介紹產(chǎn)品,回答顧客的問題,都是李玉紅。這樣,李玉紅有時就吩咐小月,做這做那。小月一點沒有計較的意思,顧客走后的拖地,撿桌上的包裝紙,這些都是李玉紅吩咐小月,在什么時候去做,怎么去做,都是李玉紅動嘴巴。李玉紅倒成了老板,小月成了伙計。開始李玉紅還有點不自在,可她看見小月那兢兢業(yè)業(yè)做事的樣子,她漸漸覺得,事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在這個冷飲店里,她天生就是老板,小月就是伙計,這沒有辦法。
一連好多天沒有生意,王大攢就問李玉紅,是怎么回事?李玉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答非所問地告訴王大攢,生意是慢慢做來的。這話王大攢愛聽,他便像老板一樣地吩咐李玉紅和小月,顧客進門時,態(tài)度要熱情一點。李玉紅說,我是沒問題,你把你家小月教會對顧客笑容滿面就行了。
王大攢就當著李玉紅的面,叫小月對顧客熱情相迎。小月眼看著王大攢,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
一個月下來,王大攢除了第一次到市里進了一次貨,基本上沒怎么再補貨。房租是肯定沒有掙起來,李玉紅的工資,也肯定沒有掙到。要說王大攢應(yīng)該反思,這個冷飲店是不是有開下去的必要。雖然房租一次交了半年,這個時候轉(zhuǎn)租出去,也蝕本不大。但王大攢太想做生意了,姑父說的話,還猶在耳,他不相信,姑父的話是真的。他這時相信了李玉紅的話,李玉紅建議他店里要搞多種經(jīng)營,比如,還帶些時令水果之類的產(chǎn)品,以增加店里的客流量。這樣一來,人手肯定不夠,因為每天去進貨,補貨,就要人手。
王大攢心一狠,把在家里種田的王為才和臘梅喊了過來,他在電話里告訴他們,這里生意不錯,只是還要擴大經(jīng)營,還要帶些本錢來,還要他們放棄家里的田地,來給他幫忙。
王為才和臘梅風(fēng)塵仆仆趕來這里,好像是專門來赴一個家庭的聚會,王大攢的生意,一點沒有起色。店里是增加了形形色色的時令水果,他們是忙得團團轉(zhuǎn),可幾個月下來,連王為才也發(fā)現(xiàn),這里的氣候,再熱,就那么高的溫度。這里的夏天與江南老家的夏天,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這里的夏天,溫度達到一定的高度,它就不往上長了。到了晚上,溫度明顯又低了下來,根本不像夏天的樣子。王大攢知道,寄來的和帶來的幾萬塊錢,沒有了影子,從他們嘴里出來的,大都是埋怨。王大攢這時才發(fā)現(xiàn),那像大水一樣飄走的鈔票,已經(jīng)血本無歸。
他們的埋怨,王大攢在表面上只能承受,心里卻也糾結(jié)。對父母,對李玉紅,他沒有怨言,對小月,他真的有話要說。憑良心說,小月能吃苦,但吃苦的事情,父母不會要她去做。在賣冷飲和水果方面,他怎么看,小月怎么不如李玉紅。李玉紅本來對自己就很挑剔,現(xiàn)在小月沒有言語,沉默寡言,倒讓她抓住了把柄,她為自己能多賣東西得意,她為小月這樣的沉默寡言,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而幸災(zāi)樂禍。王大攢能猜到她心里怎么想的,王大攢還能猜到李玉紅在心里不止一遍地笑話他說,挑吧,還不是挑一個眨吧眼!王大攢這樣猜李玉紅,他一點沒有冤枉她,同學(xué)幾年,他對她太了解了。
小月是跟父母和李玉紅一道回家的。小月在回家的頭天晚上,奇跡般地對著王大攢開口說話,小月睜著她那烏溜溜的眼睛,對著王大攢說,蝕本不要急,我們慢慢掙!
王大攢驚訝地盯著她問,原來你會說話呀?
小月又說,你在外面,把身體保養(yǎng)好!
王大攢感動地一把捧起小月的臉,親了又親。
沒想到,他們回家不到兩天,王大攢就打電話給王為才和臘梅,他已經(jīng)解除了與小月的關(guān)系。
王為才是個大好人,他覺得這個事情有點棘手,便把電話給臘梅聽,臘梅一聽,恨不能把電話摔了,她的眼淚頓時就像小溪一般,掛在了兩邊臉上。她恨不能趕到王大攢面前,給他兩個耳刮子?,F(xiàn)在她雖然沒辦法打到王大攢,可她是一萬個不答應(yīng)。王大攢說,你要答應(yīng),你就跟她生活,反正,我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臘梅不知道自己怎么放下電話的,她的心里自然有一桿秤。小月雖然話不多,做起家務(wù)來,卻是行家里手。這方面比起嘴巴勤快、身子懶惰的李玉紅,有著天壤之別。小月雖然在自己跟前呆的時間不長,她每次打麻將回來,家里的事情,還有飯菜都做得好好的。李玉紅吃現(xiàn)成的,還要挑三挑四說小月這個菜咸了,那個菜淡了。作為婆婆的臘梅,心里雖然有數(shù),她不好說出來。現(xiàn)在兒子說不要就不要小月,她怎么可能答應(yīng)?
她現(xiàn)在懊悔,小月來家里時,沒有催他們領(lǐng)辦結(jié)婚證,沒有給他們辦一個像樣的婚禮。話她是說了,先領(lǐng)結(jié)婚證。王大攢說,結(jié)婚證早一天晚一天,沒事的。這狗日的,好像早就存了心似的。
第二天早上,臘梅問正在掃地的小月,王大攢有沒有打電話給她?小月頓了頓,先是點頭,然后搖頭。她還在低頭掃地,可眼淚卻像細雨一般往下掉。臘梅不忍,上前拽掉小月手里的掃帚,把小月?lián)淼綉牙?。小月還在淚如雨下,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臘梅對著小月的耳朵說,丫頭,你是我的兒媳婦,也是我的女兒,哪個都沒權(quán)利叫你走,這個家,我說了算!
小月這會兒抬起她那淚影婆娑的大眼睛,望著臘梅,點了點頭。
小月還是去了姐姐家,臘梅趕去拉她回家,她怎么也不回了。海寶的女人,繃著臉告訴她,看在一個村上,看在臘梅的份上,她讓小月等王大攢兩個月。
這兩個月里,臘梅打電話找王大攢,說什么都聽,一說小月他就掛電話,過年的時候,王二攢回家,王大攢沒有回來。王二攢還告訴臘梅,王大攢在她們回家后不多天,也不聲不響地離開了自己,到現(xiàn)在他都不曉得他在哪里。臘梅氣恨恨地說,不回來好,這樣不聽話,一輩子不回來。
小月就是在那個正月又嫁了十里外的一個村上,聽說男人比她大五歲,本本分分的一個種田后生。臘梅在家里又哭了一回。
二月里,村上人都到外面打工,走得差不多的時候,王大攢卻又悄悄地回家了。臘梅是鐵了心不理他,王大攢卻跟著她喊媽。王大攢會漆工手藝,他這次回來,就是到縣城做家裝油漆,他說他再也不出去了。
王為才和臘梅心里縱然對這個兒子有天大的怨恨,當見到兒子時,也說不出口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再說,為他蓋房子,娶媳婦,到南方虧本,這些債上加債的擔(dān)子雖然壓得夫妻二人喘不過氣來,他們也準備慢慢承受,慢慢一點一點地還。就拿南方虧本來說吧,兒子王大攢也是往好里想,他不是故意虧的。拿臘梅的話說,就當在賭博場上輸?shù)袅?。王為才不這樣想,王為才認為這是兒子吃了碗里霸鍋里的結(jié)果。臘梅勸他,你總不能拿著刀,把王大攢殺了吧?王為才痛定思痛之后,不這樣想沒有其他辦法,他只好咬牙切齒地在心里罵兒子王大攢,不爭氣!
王大攢在縣城老老實實地做油漆手藝,還沒做一年,就又帶回來一個風(fēng)姿卓越的女子。王大攢把這位叫做小青的美貌女子帶在草屋村招搖過市??蓻]過幾個月,又是他一個人灰溜溜的回家,看樣子,沒戲了。
臘梅憋不住話,在大紅超市的麻將室里,唉聲嘆氣地說小青沒有條件,她家里人有條件。邊上人問,什么條件?臘梅啞口,王大攢在屬于他的房間里,躺倒一個星期的畫面,歷歷在目。
臘梅又沒頭沒腦地說,王二攢和李玉紅帶著他們的兒子王能到房間,是才會說話的王能,大伯大伯地把王大攢叫了起來。拿王大攢的話說,要不是看小王能的面子,他都不想起來了。
臘梅在大紅棋牌室里說兒子王大攢的時候,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她說她不是沒給王大攢說親,那個小月那么賢惠,那么會做家務(wù),長得也秀氣,他偏偏不要!這時棋牌室里就有人告訴臘梅,小月在那邊也生了個男孩。臘梅說她早就知道。
王大攢在別離小青后,一年不到,他又帶了一個美貌女子來到了草屋村的家里。他們這回隨便怎么招搖過市,見過世面的草屋村人,也充耳不聞,懶得打聽了。也是不到半年吧,王大攢的身后,又空空如也。
臘梅憋不住,在大紅棋牌室里氣鼓鼓地告訴牌友們,王大攢這回帶回來的女子,叫小白。聽得人不可思議,怎么小青過后到小白?敢情王大攢遇到的女子不是仙人就是妖怪?臘梅說,反正結(jié)果都是一樣,不是要他到縣城買房,就是要拿幾萬塊錢押金。一句話,草屋村的房子,是不算數(shù)的。
村里人都夸王大攢有本事,有艷遇。眼見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雖然沒修成正果,但他有那個能耐,帶回來過夜,并且一帶就是半年一年的,這個不是本事是什么?
王大攢從小白開始,來去對他來說,已經(jīng)麻木。他的心里,悲傷與絕決根本就不存在。他后來談的一位又一位女子,美麗依舊,好像從開始就注定了結(jié)局。也可以這樣說吧,他是在接連不斷地往傷口上撒鹽。
王大攢這樣下去畢竟不是事情,王二攢、李玉紅都勸他,談了這么多美貌的女子,到最后,都要他到縣城買房?,F(xiàn)在年齡也不小了,能不能把條件降低一點?王大攢問他們,怎么個降低法?李玉紅說,找個長相一般的,或者丑一點的,她們由于自身條件的限制,就不會談條件了。李玉紅還沒有說完,王大攢就拿眼睛瞅著她說,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降我的條件?
王二攢問他,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多大了?
王大攢說,我不才三十來歲嗎?
李玉紅見沒有辦法說動王大攢,就催王二攢騎著電瓶車去接已經(jīng)讀小學(xué)一年級的兒子去。王大攢的手機卻來了信息,又是一位叫小琴的女子發(fā)來的,她讓他到她家里去約會。她有房有車,沒有條件。可這個小琴,哪怕在和他做愛,只要接到電話,她立馬就會穿衣起身,去赴約。有時他倆正在吃飯,小琴的手機響了,她馬上就丟下他,去赴約。
王大攢除非忍氣吞聲,除非他做一個縮頭烏龜!
王大攢在家里的時候,王為才和王二攢天天晚上好像約好了似的喝酒。只要王二攢在家,他們一餐酒,要喝幾個小時。王為才基本不答王大攢的話。臘梅也不怎么搭理這個兒子。李玉紅開始勸他,接受二婚的女人。那些死了丈夫的、離了婚的女人,王大攢怎么可能看上?他雖然年齡大一點,他的心還年輕。所以,李玉紅苦口婆心的話,他當耳邊風(fēng)。
現(xiàn)在家里跟他答話的,只有王二攢的兒子,王能。王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讀初中了,由于課程的壓力,跟王大攢的話,也與日減少。
看著已經(jīng)明顯長高的王能,王大攢想到了自己。自己出門到外省的那座沿海城市打工,比王能也就大那么幾歲。也就是說,他初中畢業(yè)就去了沿海城市的一家水表廠打工。在他二十三歲那年,車間里來了一位本地的女子,叫小貝。小貝來時,廠里說她是大學(xué)生。小貝自己對他說,她只讀了大專。那時他還沒有與小貝處關(guān)系。與小貝處關(guān)系,是小貝主動的,到外面租房子,也是小貝提出的。
人說郎才女貌,他們那時倒了個,叫女才郎貌。應(yīng)該說,小貝是美麗的。他們出雙入對在廠里出現(xiàn)時,贏來一片叫好聲。因為廠里年輕人多,王大攢也算老工人了,所以,都看好他們的愛情。王大攢也看好自己,只要與小貝的愛情修成正果,他搖身一變,就是這座城市的人了,小貝不止一次地對著他的耳朵說過。
王大攢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人生,會是因愛情而改變。小貝好多次下決心,要帶他去家里見父母。好多次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帶他去見他們。
他倆的出租屋在郊區(qū),每天早上,都被一陣陣小鳥的叫聲驚醒。特別是那種顏色各異的畫眉鳥的啁啾聲,每每總要把睡在床上的王大攢召喚到窗邊,王大攢會掀開窗簾一角,眼瞅著它們嬌美的身影。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他忽發(fā)奇想,想去捉一只回來給小貝一個驚喜。于是,他就打開出租屋的木門,卻見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站在門口。讓他驚上加驚的是,中年人還喊了他一聲:王大攢。聽了他喊自己王大攢,王大攢知道這位不速之客是誰了。
小貝的爸爸,就是在那個早晨,當著小貝的面告訴他,他們既然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那他就要考慮他們的未來。他說王大攢要考慮結(jié)婚,首先就要在這座城市買房。買房的錢,他料定王大攢一個人承擔(dān)不起,所以,他出一半,王大攢出一半。并且,王大攢必須馬上打電話請父母來與他見面。王大攢說,這么大的事,電話里說不清,我回去接他們吧!
坐在長途大巴上的王大攢,知道自己與小貝之間,已到了盡頭。如果自己能拿出那一半的房款,那是板上定釘?shù)氖?。關(guān)鍵是,父母為給他與弟弟王二攢蓋樓,已經(jīng)欠下債,去年弟弟王二攢又辦了婚禮,這些對一個鄉(xiāng)村家庭來說,已經(jīng)是雪上加霜?,F(xiàn)在小貝的父親要他到這座城市買房,就是拿一半,對他來說,對他這個家庭來說,都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回到家里,他見到蒼老的王為才和臘梅,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把小貝父親的話告訴他們,那樣不但把他們嚇得半死,還會添加一塊心病。他在家里呆了幾天,然后到后面山上,一座叫千葉的水庫大堤上,拔出那座城市的手機卡,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水庫里。他看見,手機卡落水時,在水面上短暫地漂了幾秒,然后就慢慢沉到水里。他看見,自己的心,也緊跟著手機卡沉了下去。
剛才小貝還發(fā)來信息,問他準備得怎么樣了?他回過去說,快了。
本來他想從此忘了小貝,從此把她從記憶里抹去??墒?,在南方的冷飲生意失敗后,父母和小月回家的那個晚上,他和王二攢本來就喝了不少酒,王二攢不喝了,他還抱著酒瓶不放。王二攢見他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了,勸他不要喝了,他哪里聽得進去,還繼續(xù)喝,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在那樣的醉里,他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存在心里的號碼,那邊接通,他這邊卻不知怎么開口。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任由手機在自說自話。
第二天,他還在夢里,手機的鈴聲頑強而固執(zhí)地響著。他口干舌燥地拿起手機,眼睛還是閉著。當聽到電話里的聲音時,他先是睜大眼睛,然后一骨碌坐了起來。那邊的小貝哭著告訴他,她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雖然王大攢電話打通,沒有說話,但憑感覺,她就判斷這個陌生電話是王大攢打來的。她拼命說話,拼命回撥,可就是沒有響應(yīng)。
兩個人都在電話的兩端訴說著相思之苦。到中午,終于達成一致意見,王大攢回到小貝身邊,小貝再也不要王大攢拿什么房款了。王大攢當即就打電話回家,強行退過小月,就直奔小貝的城市而去。
他和小貝又過上了和之前一樣的美好生活,小貝發(fā)誓,再也不讓他離開自己。這樣的日子,只維持了兩三個月,在一天早上小貝上班后,一對中年男女,照直沖進他和小貝的租房,兩個人商量好了一般,對著他又扯又打又咬。他原先以為遇到了瘋子,定睛一看,他認出了小貝的父親,那個在他臉上狂抓的女人,不用說就是她的媽媽了。
他左躲右閃,在狼狽逃跑的時候,這對像惡狼一般的夫婦警告他,再膽敢跟小貝在一起,不打斷他的狗腿,誓不為人!
王大攢再次逃離這座城市,再次扔掉手機。這時的他,很想躺到火車道上,沒有痛苦地被火車軋死。
回到家里的王大攢,一無所有,萬念俱灰,他再也不想出門打工。他又重拾自己已放棄多年的漆工手藝,得過且過。
有熱心人給他介紹離了婚的、死了男人的單身女子,王大攢就那句話,買不起城里的房子,必須來鄉(xiāng)下居住。他這樣一說,又熄火了。
海寶的女人來給他說媒,說女方男人得癌癥死了,沒有任何條件。王大攢不相信,說現(xiàn)在還有這樣的女人?當他見到女人時,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是小月。
王大攢驚訝地對著小月說,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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