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大學文學院,天津 300071)
《蠟筆小新》是日本臼井儀人創(chuàng)作的漫畫,于1990年在《weekly漫畫action》上開始連載。1992年,根據(jù)漫畫改編的同名動畫播出。近年來,在中國的各大城市青年群體中,比如“上班族”“學生黨”之間興起了“小新熱”。出于對現(xiàn)代社會中青年群體精神生存現(xiàn)狀的思考,我試圖分析《蠟筆小新》為什么能夠帶給當代青年群體快樂這一問題。
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一書中指出,“當童年步入19和20世紀,當它穿越大西洋到達新的世界,童年的概念由兩組知識旋律構(gòu)成了。我們可以稱它們?yōu)椤蹇伺伞幕颉陆膛伞耐旮拍詈汀R梭派’的或‘浪漫主義派’的概念。以新教派的觀點,童年是未成形的人。唯有通過識字、教育、理性、自我控制、羞恥感的培養(yǎng),兒童才能改造成一個文明的成人。以浪漫主義的觀點,未成形的兒童不是問題,問題完全出在畸形的成人。兒童擁有與生俱來的坦率、理解、好奇、自發(fā)的能力,但這些能力被識字、教育、理性、自我控制和羞恥感淹沒了。”[1]臼井儀人正是有感于日本社會的規(guī)矩太多,為了讓女兒有更多自由成長空間,才創(chuàng)作了《蠟筆小新》這一作品??梢?,《蠟筆小新》的創(chuàng)作秉承的是“浪漫主義的”兒童觀。但現(xiàn)實生活中大多數(shù)的人的成長都遵循著的是“新教派”觀念。
弗洛伊德認為我們的心理過程受快樂原則調(diào)節(jié),目的是消除令人不快的緊張狀態(tài)?!断灩P小新》中小新這一人物行為基本都遵循快樂原則。例如在《我也要年終禮物》一集中,鄰居家收到的年終禮物因沒人領(lǐng)而暫時放在小新家中,在小新的爸爸媽媽出門后,小新十分想要打開這些禮物。但是小新知道這是不被允許的,所以他便抓著小白的爪子把這些禮物拆開,滿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而心安理得地把責任推給小白。通過這種方式,小新消除了規(guī)矩帶給他的緊張感而實現(xiàn)了快樂滿足。
此外,在《蠟筆小新》中充滿著各種詼諧,其中有一種是“胡說的快樂”。弗洛伊德指出,“兒童在學習使用母語的詞匯時,‘顯然從在游戲中試用詞匯’中得到了明顯的快樂。為了從語詞中獲得節(jié)奏或押韻這種令人愉快的效果,他把語詞聯(lián)在一起而不管其意思。漸漸地,人們就禁止他獲得這種樂趣,只準許他把語詞進行有意義的組合?!盵2]這種邏輯訓練的限制在小新這里遭到了反抗。小新周圍的人常常對他說的一句話便是“你在胡說什么???”例如在《我們接爸爸去》這一集中,因為下雨所以爸爸打電話讓媽媽去接他,然而小新接到了電話。在互相“喂喂”了數(shù)聲后,便進入了“烏龜啊烏龜,他不動”的循環(huán)語詞的快樂中。在《演戲記》中,由小新主演的《切舌的麻雀》的臺詞原本是安排好的。然而當小新扮演的老爺爺?shù)搅寺槿竾?,麻雀對他表示歡迎,他脫口而出“恭喜發(fā)財,新年快樂”。小麻雀讓老爺爺陪他一起玩兒,小新錯誤地回應了“玩什么?玩動感超人吧”。然后便進入了動感超人的游戲中,似乎忘記了自己在演戲。可見,小新“胡說的快樂”也體現(xiàn)在他思想自由的聯(lián)想中。
不容忽視的是小新對性本能的滿足。小新是個身體“敏感”的孩子,無論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的聲音常常出現(xiàn)顫抖的姿態(tài)。例如在《肚子痛記》那一集中,小新因為三天沒有大便而肚子痛,在老師幫他解決后,他自豪地跟小朋友炫耀他已經(jīng)灌腸灌過十次以上。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中有講述過孩子會擅長利用肛門快感刺激,通過肌肉強烈地收縮將想要大便的欲望一忍再忍以至于上廁所時產(chǎn)生黏膜刺激的快感。除此之外,小新的拿手好戲“屁股舞”和“大象舞”也在動畫中表現(xiàn)突出。
《蠟筆小新》中小新追求快樂原則從而實現(xiàn)對本能的滿足,解構(gòu)了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所遵循的 “現(xiàn)實原則”。通過觀看《蠟筆小新》,人們壓抑的快樂本能便得到了想象式釋放。
《蠟筆小新》被認為是一部成人動漫,其原因除了包含有所謂“少兒不宜”的內(nèi)容外,主要是因為這是一部“成年人的童話”,一種觀點認為小新生理上雖然是兒童,但心理上卻是成人。這種統(tǒng)一體中的對立存在構(gòu)成了一種喜劇式反諷,對成人世界起解構(gòu)作用。
“后現(xiàn)代主義者們認為,當客體秩序化為一種理性權(quán)威并對個體產(chǎn)生強大壓力時,便必須予以摧毀和重建,而摧毀和重建的最佳策略,便是用佯謬和歸謬的方法揭示客體對象的錯誤并嘲笑這種錯誤,以使之解構(gòu)。其結(jié)果不外乎有二:一是悲劇性的毀滅,二是喜劇性的重建。由此而表明,關(guān)于如此強大又如此破碎的世界,我們除了反諷一下、戲仿一下、滑稽一下,還能做什么?”“哈桑所謂的‘反諷’亦即‘透視’,已不是傳統(tǒng)意義的反諷,而是一種離開了制約之后的徹底‘自由’。這種反諷,表現(xiàn)了真理斷然躲避心靈,只給心靈留下一種具有嘲笑意味的自我意識的瓦解和過剩。”[3]我想,這正是《蠟筆小新》中小新的笑永遠以側(cè)臉出現(xiàn)的意味所在。
首先,小新靈活性的身體富有喜劇性。在《加油,運動會》這一集中,小新做入場進行時的練習,然而總是同手同腳,學不會手腳同時反方向進行。運動會上,在小新的感染下,向日葵班的小朋友都變成了同手同腳。在《練習跳舞》這一集中,原先要求小朋友們練習的向日葵體操的動作具有明顯的僵硬性和機械性。然而無意中打開的演歌使得舞蹈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小新帶領(lǐng)大家跳出了具有波浪感和韻律感的《北埼玉的布魯斯》舞蹈。伯格森認為這種喜劇性的原因在于不合社會。向日葵體操被成人認為是適合兒童的,而《北埼玉的布魯斯》則是屬于成人的音樂。然而小新以身體的靈活對僵硬的身體規(guī)訓所進行的解構(gòu)也是讓人快樂的重要源泉。
此外,小新對社會中固化的性別形象通過戲仿進行了反諷。例如在《我的七五三》一集中,穿著隆重的野原一家人去逛集會,廣志拿著攝像機對穿著和服羞澀地轉(zhuǎn)了一圈的美伢說:“美伢,今天你真的好漂亮!”然后美伢嬌嗲嬌嗲地說:“是嗎?謝謝你啊,孩子的爸?!碑攺V志將鏡頭轉(zhuǎn)向小新時,小新卻模仿他的媽媽將手攏著袖子捂著嘴巴故作羞澀地問道:“我漂不漂亮!”廣志見后感到一陣惡心,讓小新擺的姿勢要像個男孩子一樣。然后小新便將和服敞著,一屁股坐到地上,支起一條腿,將手按在支起的腿的膝蓋上,故作兇神惡煞地說:“這樣怎么樣,爸爸老大!”小新引人發(fā)笑的一個主要行為便是對成年人的模仿,比如模仿美伢化妝反而造成了滑稽的效果,模仿成年人搭訕美麗的小姐讓人驚嘆不已等。
值得注意的是,反諷源出于古希臘喜劇中一個“佯裝無知的人”的角色。小新便扮演了這個角色,在有知和無知,在成人和兒童之間形成了反諷模式。在《我的七五三》這一集中,美伢去給神明放香油錢,向小新解釋說:“如果要拜托神明幫忙,投錢進去是用來表示心意的?!毙⌒禄腥淮笪虻卣f:“那給他兩百塊可以幫幾個忙???”后來廣志搖晃面前的大紅繩子使得鈴發(fā)出了一陣咣當咣當?shù)穆曇?,向小新說:“這是要叫神明出來的東西?!敝笮⌒虏活櫤竺媾抨牭娜耍恢睋u大繩,在廣志要強制抱走小新時,小新大叫“神明還沒有出來”,最后說,“這里的神明今天好像休假?!痹凇毒毩曁琛分?,小新以成人化的口吻問跳幼稚園舞蹈的吉永老師“幾歲了”,在吉永老師讓小新跳舞時小新向吉永老師要錢,說:“不給錢干嘛要跳啊”。吉永老師說“這是規(guī)定?!毙⌒聠枴澳沁@個規(guī)定是誰規(guī)定的呢?”吉永老師說是“教育部長。”當吉永老師沾沾自喜這個回答時,小新又問“那又是誰決定誰來當這個教育部長的呢?”吉永老師無所適從,讓回去問媽媽。之后老師讓動收音機,然而小新卻不按開按鈕,而是推著收音機在院子里走。在吉永老師說明后,抱怨說:“那你怎么不早點說清楚啊,真是的,害我走那么久?!痹凇陡职忠黄鹣窜嚒芬患校⌒聦⑺芊胚M車子內(nèi)洗車,廣志覺得小新幫倒忙,不想讓他幫忙。小新便故作可憐地背過身去問:“爸爸,你是不是討厭我了?”然后廣志只能無奈讓小新一起洗,小新說廣志沒有說“拜托”。之后的結(jié)果就是小新把廣志心愛的車子用不銹鋼刷子刮掉了漆。
小新一般在自己闖禍后,會用“這就是人生”之類的話來安慰美伢,而在自己與成人的交談中將成人激怒后,會說“不要跟小孩子這么計較”。小新的語言和行為一方面表現(xiàn)為兒童的無知,一方面卻又像成人一樣表現(xiàn)得無所不知,甚至充當一個生活中的智者形象,來對成人進行揭穿和嘲諷,小新自身就形成了一種喜劇式反諷結(jié)構(gòu)。除了小新作為“成人化的兒童”形象,在《蠟筆小新》中,成人也呈現(xiàn)出“兒童化”特征。這一點可以說與現(xiàn)實世界中成人與兒童的界限模糊化相暗合,青年群體對《蠟筆小新》的喜愛正是“成人兒童化”的表現(xiàn)??傊敶嗄耆后w對《蠟筆小新》的喜愛一方面暗含著對無憂無慮的純真童年的回歸渴望,另一方面又通過小新這一獨特的“成人化兒童”形象表現(xiàn)了對成人規(guī)訓世界的反叛和對抗沖動。
在同質(zhì)化、平庸化、單向度的后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下,《蠟筆小新》這種在日常生活層面展開的情景喜劇與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的生存狀況相契合。小新這一人物形象帶給觀眾的快樂便在于在重壓空虛的日常生活中以堅持快樂原則和喜劇式反諷的方式來拒絕和破壞象征秩序,打破了象征秩序在人心理上的習慣路徑,使得節(jié)省下來的心理能量化為了笑,同時宣泄了人們所壓抑的欲望。這是一種在想象中通過解構(gòu)來體驗快樂的方式,具有短暫性和虛假性。而關(guān)于《蠟筆小新》在今天青年群體中廣受歡迎這一現(xiàn)象可以作為一種后現(xiàn)代社會的癥候日后再繼續(xù)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