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月明珠有淚

揭方曉

唐代晚期，游俠詩人李生不遠萬里，游歷南海之角。見一村子里，村民大多呈現(xiàn)奔走相告狀，樣子既神秘又激動，不覺有些奇怪，遂跟著人流前去一探究竟。

只見村中一幢大宅前，一只濕漉漉的漁網高吊在旗桿上，漁網里，好似有一人，披頭散發(fā)，看不真切。不過，從身形上看，應是年輕女子。村民站在那漁網下，指指點點，看罕有之物般。有隔得較遠的，看不清楚，用力往前面擠。前面的人被擠得站立不穩(wěn)，踉踉蹌蹌，甚至摔倒在地，不客氣開口便罵，很有幾番熱鬧。李生云里霧里，不知發(fā)生了啥事，拉住一老者便問：“那漁網里是什么??？是個女子嗎？”

“女子？哦，也可以說是，又不是?！崩先搜劾镩W著光芒。

“這就奇怪了，小生愿聞其詳。”李生拱手再問。

老人看了看李生的穿著，知其是外鄉(xiāng)人，便也不賣關子，說：“這是鮫人，人身魚尾，常年住在水里，可以像魚一樣游來游去?！?/p>

李生大駭：“鮫人不是傳說中的東西嗎？怎么真的存在？”

“我們南海之角，地氣殊異，山川靈秀，許多傳說中的東西，往往都在這里存在，只是極少被人發(fā)現(xiàn)罷了。比如這鮫人，我活了這百十來歲，以前也只見了三回?？擅恳娨换兀忝钣脽o窮?！崩先伺d奮得難以自禁。

老人說，鮫人善于紡織，可以制出入水不濕的龍綃，第一次捕獲時，用饑餓之法讓她織了幾匹龍綃，村里精壯漢子現(xiàn)在都還穿著去出海。鮫人滴淚成珠，第二次捕獲時，用鞭撻之法讓她大哭了一場，得了許多珍珠，買田置地，大家皆得一場大富貴。鮫人油脂燃點極低，且一滴就可以燃燒數(shù)日不滅，第三次捕獲時，用抽脂之法，得油脂若干，幾十年來村里都靠它生火照明呢……

李生心中凄然，覺得鮫人有些可憐。而村民，則有些可憎。

待漁網打開，一女子滾落下來，甚美貌，并無魚尾。一個精壯漢子揚起皮鞭，狠狠抽那女子，每抽一下，則生一道血痕，不幾下，女子身上血痕累累。壯漢邊抽邊吼：“快哭，快哭，你倒是痛痛快快地哭啊?！?/p>

那女子銀牙緊咬，任皮鞭雨一般地落下，就是不哭。

李生心疼，看不下去，倏地攔在壯漢與女子之間，大聲呵斥，讓壯漢住手。壯漢收手不住，幾鞭下去，全落在了李生身上，李生疼得渾身直顫。

李生拉著皮鞭，怒視村民，疾呼道：“這哪是什么鮫人，分明就是一普通女子，都快被你們給打死了。你們這樣，是何居心？還有沒有王法？”

女子仰起了秀麗的臉龐，感激之間，又夾著痛楚，惹人憐愛。

村民洶洶，一擁而上，大有將李生撕裂之勢。李生見勢不妙，“唰”的一聲，抽出佩劍，幾個回合，就擊倒好幾個村民。其他村民大驚失色，知道遇上硬茬，迅速后撤?？韶澯琅f高漲，圍著李生，不肯退去。

李生搜遍全身，得銀兩數(shù)百，另有玉佩兩只、金飾若干，一齊置于臺階之上，說：“這些財物歸你們，我得帶這位女子走。如若不然，我將決一死戰(zhàn)。不過，我手上這把青鋼劍，也得飲數(shù)十人血才肯罷休?！?/p>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良久，才由幾位老者撿拾起那些財物，悻悻而去。村民一散，李生扶起那女子，迅疾離去。

待到月明星稀時，他們已狂奔數(shù)十里，來到山下湖畔。此時，皎潔的月光霧茫茫地灑滿大地，天地格外清新。女子疲態(tài)頓失，全身如同披了層薄紗般，更加艷麗。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月之光華，又輕輕地吐出;再輕輕地吸了一口月之光華，輕輕地吐出，如是者三，身上起了異常的變化，腰肢以下，鱗光閃閃，儼然已成一條魚尾。

女子向著李生，盈盈一拜，幾個豆大的淚珠滴落下來，雙手剛一捧住，就已化成潔白的珍珠。李生只覺手心一涼，珍珠已在手中，飽滿，柔滑，不惹一絲塵埃。

恍惚之間，女子躍入水中，倏地不見。李生心神激蕩，悵然賦詩曰：“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生，相傳為李商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