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吶吶
據(jù)媒體報道,中國新冠疫苗一期臨床試驗開始人體注射實驗。108名志愿者在接種后的半年內,醫(yī)學團隊會定期隨訪,看其是否有不良反應。在武漢大學保衛(wèi)部工作的志愿者任超說:“雖然會有害怕的情緒,但希望借此報答大家援助武漢的恩情?!?/p>
很多人以為,藥物的上市,是科研人員和醫(yī)療工作者的心血,忽略了這背后是依靠著一群特殊人群的奉獻。他們,就是試藥人。
不加引號的小白鼠
據(jù)統(tǒng)計,我國平均每天有370種新藥問世,每一種新藥在投放市場前,必須經(jīng)過臨床試驗,目前參與試藥的人群總數(shù)約有50萬。
26歲的肖周就是其中之一。他使用過多個化名,從沒告訴過家人試藥的經(jīng)歷。和大多數(shù)試藥人一樣,他覺得做藥物試驗“不光彩”。從2011年至今,他參加了近20次藥物試驗,拿到的報酬有三四萬元。
每一次藥物臨床試驗,受試者都可以獲得一筆補償費用。據(jù)一家新藥研發(fā)合同外包服務機構公司(CRO)的工作人員介紹,這筆費用包括誤工費、采血費等費用,少則幾千元,多則數(shù)萬元。工作人員特別強調,這是一筆補償金,不是工資。但是仍有不少人將試藥作為職業(yè),甚至以此為生。
肖周說,這是一門來錢快的生意,不需要什么技能和學歷,只要有一副合格的身體。早在上大學期間,肖周就偷偷報名參加過臨床試驗,但是因為吸煙,沒能通過試藥的體檢要求。“那時候是出于好奇,”肖周回憶道,“真正讓我認識試藥的,還是看過的一檔探索發(fā)現(xiàn)的電視節(jié)目?!?/p>
通過這檔節(jié)目,肖周了解到藥品人體試驗,通常分為4期:一期試驗的目標人群是健康人群,二期、三期為適應癥患者,第四期是藥物批準上市之后更大面積的臨床觀察。
包括肖周在內的大多所謂“職業(yè)試藥人”,主要參加的是一期藥物試驗。肖周稱,在國內進行藥物試驗的大多都是仿制藥,很多藥物都在其他國家進行過人體試驗,所以他比較放心。
在第一次參加藥物臨床試驗之前,肖周在一家證券公司做了3年銷售工作,月薪不足2000元。生活的拮據(jù),讓他又想起藥物臨床試驗。他從論壇、貼吧里尋找試藥相關的信息。不像大學時候的遭遇,這一次他通過了體檢。
他在封閉的試驗房里度過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大夫給受試者扎靜脈留置針。過一會兒吃藥,吃完之后大夫還讓張開嘴、掀起舌頭看看——是不是真地吃下去了。緊接著吃完藥的5分鐘、10分鐘、15分鐘、30分鐘……就開始頻繁地抽血。 如此在醫(yī)院度過了4天時間,換來的是一筆4000多元的報酬。
“除了拿到不少的報酬,還像剛剛獻完血,有種很崇高、很自豪的感覺。”肖周的自豪感溢于言表,“雖然自己沒有趴在研究室挑燈夜戰(zhàn),也沒有為醫(yī)療行業(yè)捐出一分錢,但是通過我和其他試藥者的付出,為正在飽受疾病痛苦的人作出了一些貢獻?!?/p>
第一次結束之后,肖周覺得“并不過癮”,又參加了幾次試藥,包括胰島素、狂犬疫苗等藥物。然而,隨著參加試驗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最初的那種輕松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痛苦。
讓他產(chǎn)生動搖的是胰島素試驗。一開始對方通知他沒有通過體檢,過了一個周后又說,“不合格就湊合來吧”。
進行藥物臨床試驗時弄虛作假,特別是體檢時蒙混過關,在試藥者群體中屢見不鮮。比如吸煙的人想通過尿檢,可以在尿檢的時候,滴一兩滴白醋;用10倍藥劑量的聯(lián)苯雙酯應對飲酒問題,這樣轉氨酶就會變成正常值;再比如,在胳膊的針眼上涂些粉底液,就可以在另外一家醫(yī)院蒙混過去。有的受試者,在醫(yī)生面前吞下藥物,離開醫(yī)生視線之后再吐掉。
各種試藥經(jīng)歷,聽起來更是可怕。
早上7點,肖周來到醫(yī)院,護士給扎了兩根靜脈留置針。8點,護士又在肖周肚皮上打了一針胰島素,接下來就是5分鐘一次的抽血,持續(xù)了24個小時。
24個小時里,肖周一次也沒下床。“醫(yī)生不讓吃飯,一直在輸生理鹽水。”肖周說:“如果渴了護士就會把鹽水開大一點兒,餓了就忍著,連上廁所都在床上,大夫給弄個尿壺?!?/p>
“我們就是小白鼠,那感覺就像囚徒一樣?!毙ぶ芑貞浾f。
一顆定時炸彈
事實上,這種做法并不符合規(guī)范。按照規(guī)定,受試者在參加藥物試驗之前應簽署一份《知情同意書》,其中包括試驗項目的內容、約定的各方責權利關系,以及藥物試驗的風險。
在現(xiàn)實中,違規(guī)操作并不少見?!白鳛槭茉囌?,你提出的任何意見都可能被忽略?!毙ぶ苷f,“醫(yī)生和中介喜歡不說話的試藥人。”
不少受試者對《知情同意書》的內容并不在乎。對于大多數(shù)來自農村、文化水平不高的試藥者群體來講,很多人可能也看不懂《知情同意書》?!叭攘餍幸粋€公式,錢數(shù)÷天數(shù)=藥物危險性,很多人就按這個來計算要不要來參加試藥?!毙ぶ芴寡?,“給錢多的,反而不敢來。”
一些中介抓住了受試者這種心理,本來風險性高的藥物試驗,補償金應高不少,但是擔心受試者不敢報名,就悄悄把試驗報酬壓低。
在哈佛大學博士后、無錫和邦生物醫(yī)藥公司董事長楊建良看來,國內藥物臨床試驗不夠開放、透明,很多是有違醫(yī)學倫理的。更為嚴重的后果是,在試藥流程中的違規(guī)操作,可能會埋下一顆“定時炸彈”,對整個藥物臨床試驗乃至可能上市銷售的藥品帶來安全隱患。
“試藥者的付出和獲得的金錢真的匹配嗎?”這是讓肖周一直困惑的問題。
一次試驗中,他在醫(yī)生電腦上無意看到一份文件,發(fā)現(xiàn)藥廠準備給試藥者的錢是3萬元一個人,但是那次試驗他只拿到了2500元錢。
在國家食藥總局頒布的《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guī)范》中,明確規(guī)定了受試者的權益保障。該規(guī)范還指出,應遵循《世界醫(yī)學大會赫爾辛基宣言》,即公正、尊重人格、力求使受試者最大程度受益和盡可能避免傷害。
受試者在藥物臨床試驗過程中遭受傷害的例子并不鮮見。一名先天性血友病患者,在參與一家醫(yī)院的新藥試驗后身體產(chǎn)生抗體,只能使用價格更昂貴的藥來治病。
“受試者進行權益維護的最大難點,在于一個人與藥企或醫(yī)院的對抗,”北京中醫(yī)藥大學教授卓小勤說,“他們明顯屬于弱勢群體?!?/p>
當“為了金錢,出賣身體”“拿健康換明天”等字眼兒出現(xiàn)在這一群體的新聞報道中,肖周覺得“尊嚴受到了傷害”。
“大家都有這個觀念,沒有尊嚴,像那些賣血的似的,在出賣自己。”肖周也很矛盾,他認為參加藥物試驗跟獻血相似,都是在作貢獻,一方面又覺得試藥者出賣自己;他一方面對媒體指出藥物試驗者為了錢出賣身體表示不滿,一方面又對這種說法表示認可。
他也會像有的受試者一樣,在體檢中作弊,蒙混過關,并且不介意和別人侃侃而談作弊的“招數(shù)”。
偶爾,他會覺得自豪。特別是一次陪朋友去藥店買藥,發(fā)現(xiàn)有一盒藥正是自己第一次試的治療過敏性鼻炎的藥物。
去年4月份,肖周的母親不幸去世,因為“她的病已經(jīng)沒有藥能治了”。站在母親的病床前,肖周想:“如果那時候自己多試一些藥,沒有拒絕那些感覺有些別扭的藥,說不定媽媽就能用上兒子驗證過的安全有效的藥物,那么她就不會這么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