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編約圖:古風,男生撐一把油紙傘,女生在旁邊很活潑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武俠小說里經(jīng)常有主角忍辱負重地報仇,通常到了報完仇就是大結(jié)局,可是報完仇以后呢?所以我想寫一個厭倦江湖的男人,一個向往江湖的女人,他們沒在江湖里相遇,但終于在塵世里相逢。
“趙衡,實在不行,我嫁給你,我不收你聘禮。”
“聘禮我還給得起,我等你回來?!?/p>
新浪微博:@吳奈何
一、
“這次這批百部成色不錯?!?/p>
趙衡抓起一把暗褐色的藥材放在鼻前聞了聞,而后算了錢給藥農(nóng),藥農(nóng)前腳才出門,差點迎面撞上個急匆匆走來的青衣女子:“哎喲,孟大夫,來進藥材嗎?”
“我來買點砒霜?!?/p>
孟輕容說著就招呼趙衡:“上好的砒霜給我來一斤?!?/p>
趙衡笑而不語,低頭算賬不理她。
她兀自一個人靠在柜臺邊上生氣地倒苦水:“你是不知道我爹如何防我,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收集來的劍譜全被他收走了,我把一安堂從里到外翻了個遍什么都沒找到,也不知他藏到哪里去了?!?/p>
“說不定一把火燒了?!?/p>
她大吃一驚:“不會吧?我爹不會像你這么狠毒吧?!?/p>
趙衡引她到桌旁坐下,倒了一碗涼茶給她。
“你還是給我一碗砒霜,我吃死了算了?!?/p>
她恨恨地飲了一大口涼茶,將碗重重放回桌上:“我想做個俠女,不想做什么勞什子大夫,整天看些風寒腹瀉、頭疼腦熱的病,無聊死了。”
趙衡也給自己倒了一碗涼茶慢慢喝:“人人都去做俠客了,俠客受了傷找誰看???”
“俠客是不會受傷的?!?/p>
趙衡失笑,搖搖頭不再跟她糾纏:“阿容,你來找我要是只為了訴苦,我可要去后院清點藥材了,我下個月還要去梅州收貨,比不得你清閑。”
她轉(zhuǎn)了頭笑瞇瞇地望著他:“趙衡,你借我點錢?!?/p>
“又借錢,你之前找我借的錢還沒還呢,你借錢干什么?”
“我爹管我管得嚴,一文錢都不給我,你是知道的,那次我是借錢去馬店租了一匹馬,用來學怎么騎馬,你看大俠行走江湖不都是騎馬的嗎?要是走路那光走到江湖都得多少年了,這回嘛,茶樓今天要講舒瀾光報仇那一段,我想去聽。”
他從袖中摸出幾文銅錢遞給她,她數(shù)了數(shù),愁眉道:“就這么一點?”
“夠你去茶樓點一壺最便宜的茶,還能再叫一盤桂花糕,還嫌少?”趙衡看了看她的手心,又拿回來一枚,“剛剛好夠了。”
孟輕容著急地連忙把手心合攏,把剩下的錢收了起來:“趙衡你這人實在小氣,你攢這么多錢做什么?”
“攢錢娶老婆?!?/p>
她聽完興致高漲,“怎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站起來往后院走:“我是早做準備,有備無患?!?/p>
她還是追問:“誰啊,到底是誰啊?!?/p>
“阿容,你再不去茶樓,要錯過今天的說書了。”
“哎呀,對、對、對,我先走了,我爹來找,你別說見過我。”
她說完,一溜煙跑沒了蹤影。
二、
附子、甘草、柴胡、當歸……
趙衡在庫房忙了一下午,常用的藥材他都得備好,缺了什么需得進貨。梅州今年的柴胡豐收,價錢能比往年便宜些,他去一趟收回來能賺些錢,只是路途遙遠,來往不易,可做藥材販子便得是這樣,每年都是到處跑,連家里都待不得幾日。
一場沒來由的雨忽然落了下來,簌簌的雨聲傳到庫房內(nèi),正在點貨的趙衡探頭看了一會兒雨,一時間還沒有要停下的跡象,便出了庫房走到前堂對著守店面的老胡道:“老胡,我出去一趟,你看著鋪面?!?/p>
趙衡撐起一把油紙傘出門,朝著城東走去。
屋外的大雨絲毫沒有影響到茶樓里的熱鬧,反而行人因為避雨而紛紛躲進來喝茶,樂得小二添茶時候眉開眼笑:“客官,您來得正好,這會兒先生正說到那落雪公子舒瀾光報仇那一段呢。”
趙衡進了茶樓,在門口收了傘抖抖水珠,正聽得說書先生抑揚頓挫地說道:“話說那無常門門主倒在血泊之中,鮮紅的血灑在白雪之上,天地間一片肅殺,只見那舒瀾光擦掉劍上的血跡,說道,狗賊,你為了劍譜殺我滿門,如今只取你一條狗命算便宜你了?!?/p>
話音落下,先生的驚堂木拍下,算是這一出已經(jīng)結(jié)了。
茶樓里立刻議論紛紛,都說起方才那個故事來,趙衡穿過喧鬧的客人,走到最前面的一張桌子旁,那桌上圍坐著一女三男,一人道:“那落雪劍譜到底有多厲害?舒瀾光能只身獨闖進無常門去。”
趙衡對著其中的女子喚了一聲:“阿容?!?/p>
孟輕容渾然未覺,繼續(xù)憤然道:“再厲害也不過是死物,居然為了劍譜就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p>
“阿容?!彼岣吡寺曇?,“你還不走嗎?”
孟輕容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瞧見他,道:“你怎么來了?”
“我送貨路過,想著你沒傘,來瞧瞧你走不走。”
兩人一路走回去,街上的行人散得沒幾個,孟青容縮在傘下:“你說舒瀾光現(xiàn)在在哪?”
“你還是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你爹解釋你今天又跑到哪里去了?!?/p>
孟輕容嘆了口氣:“你回去可別跟我爹說我又跑來茶樓聽說書,省得他又要生氣?!?/p>
一生氣就要罵人,“一安堂如今傳到你手里可算是完了,從小叫你背醫(yī)書,你就偷偷看什么勞什子劍譜;叫你煎藥,你拿根竹枝亂舞亂晃;叫你曬藥,下了雨也不見你收,就知道躲在茶館聽人講什么大俠?!?/p>
孟輕容一邊走一邊嘟囔:“我為什么要生在大夫家里,我要是生在那些大俠家里就好了,比如說舒瀾光家……”
趙衡呼吸一滯,緩了一下才說:“除了舒瀾光他自己活著,全家可都被滅門了?!?/p>
“原來你也去茶館聽過舒瀾光的故事?!?/p>
“聽過,不過爾爾,這些故事不都是這么寫的嗎?少年為了報仇發(fā)憤圖強,歷盡艱險,最終練成武功,大仇得報,對了,應該還有一個紅顏知己對他不離不棄,最終兩人歸隱江湖,成為一對神仙眷侶?!?/p>
“趙衡,你別賣藥材了,你改行去說書吧,我一定天天去捧你的場?!?/p>
他低頭笑:“罷了,我怕娶不起老婆?!?/p>
三、
前不久的雨一落,風寒咳嗽的人又加了一倍,一安堂的藥都賣完了,孟老大夫叫了學徒常山去找趙衡進藥材,孟輕容連忙道:“我去,我去,我跟趙衡最熟了?!?/p>
“你不準去,你給我煎藥去,你這一出去,誰知道你又跑到哪去了。”
孟輕容垂頭喪氣地走到后院去煎藥,直煎到太陽落了山,夜色將這小院子攏在懷里,她忽然聞到身后有一股香氣傳來,連忙回頭:“張記的肉包子?!?/p>
趙衡提著包子放在灶臺上:“我送藥過來,路過買的。”
孟輕容拿起包子就啃:“你不是要去梅州?”
“明天走?!?/p>
她啃著包子想起點什么,伸手在袖子里摸來摸去,摸出來一個藥包遞給他:“聽說梅州多蚊蟲,給你的,帶著驅(qū)驅(qū)蚊蟲?!?/p>
那藥包不過是一個普通布包,十分不起眼。
他好好收下,謝過她。
兩人正說著,忽然聽見前堂一陣響動,有人喊:“大夫,有大夫嗎?”
常山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差點把門口的一兜藥材撞翻:“小姐,有病人,老爺出診去了,還沒回來。”
孟青容瞪了他一眼:“有人來看病嘛,又不是有人來打劫,你怕什么?”
“外面……那個人很嚇人啊,小姐?!?/p>
“是有多嚇人?病人你都沒見過嗎?”孟青容站起來走到前堂,一眼看見坐在診桌前的大漢,他受了外傷,肩膀上一處破口,皮肉都翻了出來,露出森森白骨,血更是像流水一樣,早已浸濕了他的衣服,即使如此他也沒叫一聲疼,瞧見她便問:“你就是大夫?”
孟青容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劍,點點頭,壓下興奮道:“正是。”
這傷雖然嚇人,但不過是普通外傷,處理起來也簡單,常山連遞個藥都抖手抖腳,孟青容讓他一邊去,朝后堂大喊一聲:“趙衡?!?/p>
趙衡背著手過來,孟青容朝他使眼色,讓他去看桌上那柄劍,意思是“你瞧,這回真來了一個劍客”。
他看了一眼,愣了愣,隨即走上前來幫忙,眼睛卻還是不住地去看那柄劍。
那大漢也察覺了,用另一只手撫上劍身:“大夫別怕,我這柄拂雪劍從不濫殺無辜?!?/p>
“拂雪劍?!”孟青容倒吸一口涼氣,手上的針差點扎錯地方,“那不是舒瀾光的佩劍嗎?你就是落雪公子?”
“呵,我哪配,舒瀾光報仇后便退隱江湖,所以把佩劍也賣了,這可是我最近花了高價才買回來的?!?/p>
趙衡眉頭皺起,若有所思:“那豈不是很多人都知道這把劍現(xiàn)世了?”
“自然,大家一聽說是拂雪劍,那價炒到了天上?!?/p>
孟青容連忙問:“大俠,你是怎么受的傷?”
“哼,無常門那群宵小,老子撞見他們行兇,一劍把他們了結(jié)了?!?/p>
“無常門!”孟青容幾乎驚叫起來,只在說書先生嘴里聽過的人物一個個真的出現(xiàn)了,她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來,給他包扎好傷口后,她提來茶壺給他倒了杯茶,興致勃勃地問,“大俠,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我不收你診金?!?/p>
四、
“無常門……無常門……”
說書先生的故事里無常門是個殺手組織,門中人俱是無惡不作之徒,前任門主為了搶奪舒家的傳家劍譜,將舒家滅門,只有舒家幼子舒瀾光得以幸存。舒瀾光為了報仇參透劍譜中的奧秘,殺死無常門門主報仇,后退隱江湖銷聲匿跡。
“哎,阿容,我的那段沉香木呢?怎么不見了?”
孟老爺在藥柜里找了半晌,一無所獲,便問起了孟輕容,她道:“我拿去做了驅(qū)蚊的藥包,給趙衡了,他不是要去梅州嘛?!?/p>
“你拿去做驅(qū)蚊的藥包?!”孟老爺一聲暴喝,“沉香木能驅(qū)蚊蟲嗎?作孽啊,孟輕容,我沒把你教好,你學了十幾年的醫(yī),居然拿沉香木去驅(qū)蚊蟲?!?/p>
“我知道?!彼忉尩?,“驅(qū)蚊蟲的藥不好聞,我就加了一段沉香木進去,這樣既不影響藥效又好聞,不是很好嗎?”
孟老爺目瞪口呆:“你知道那段沉香木多貴嗎?你就這樣……這樣……暴殄天物……”
常山也補充了一句:“還拿去送給趙老板?!?/p>
“趙衡是藥材商人,我們家的藥材都要跟他買,搞好關(guān)系不也是為了醫(yī)館著想嗎?”孟輕容從藥柜里抓了一把藿香塞到孟老爺手里,“喏,藿香也一樣香,爹你聞這個也一樣?!?/p>
孟老爺氣極,抬手想把藿香扔過去,想到藥材都是自己拿錢買的,又舍不得,一跺腳嘆氣道:“當初就應該讓你被狼叼去了才好,省得你現(xiàn)在一天到晚來氣我。”
“對了,人家趙衡當初還算是幫過我,我也該報答人家一下嘛?!?/p>
兩年前有天傍晚,有個男人一瘸一拐地跑進一安堂找大夫,孟老爺出診沒回來,只有孟輕容在,那男人說他老婆要生了,難產(chǎn)生不下來,穩(wěn)婆也沒辦法,叫他來一安堂請大夫。
那男人家在江城外的小村子里,他來時走得急滑了一跤摔進溝里,把腳也給崴了。
孟輕容知道那座村子,叫那個男人留在醫(yī)館,她立即就出了城。通往那座小村子有兩條路,一條是官道,一條是山路,官道好走但要遠得多,她想都沒想就走了山路。
來到山腳,天已經(jīng)黑了,山腳下的小茶鋪里坐了兩個人,都是趕路的,見她要往山路上去便叫住她,說是這條路上不安全,起了狼禍,一入夜就不能走了,他們在茶鋪坐著,就是想等人多些再一起過去。
女人生產(chǎn)就像是要到鬼門關(guān)走一遭,再加上難產(chǎn),她要是去晚了,說不定就沒救了。
她跟茶鋪買了火把,咬了咬牙還是上了山,到了半路,樹林里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黑暗里一雙綠色的眼睛如同鬼火一般閃爍。她舉著火把揮舞了一下,那鬼火便后退了一點,但依然跟在她的身后。
忽然一陣大風吹過,火把的火勢減弱了一些,那狼猛然朝著她沖過來,她嚇得大叫一聲,拔腿就跑。山路難行,她慌亂中踩到一塊碎石摔了一跤,火把掉在地上,人滾到了山坡下。她摔得七葷八素,聽見山坡上有聲音靠近,情急之下從地上摸了根棍子朝著那聲音的方向揮了過去。
什么都沒有打中,那棍子被人牢牢地接住。
“姑娘,你沒事吧?”
來人將她掉的火把舉到她面前,她才看清是原先等在茶鋪里的人,那人把她從草堆里扶起來,她慌忙瞧著四周,狼已不見了蹤影。
“狼呢?”
“不知道,沒看見,我看你進山,怕你一個姑娘家不安全就跟了過來,后來聽見你叫就跑過來看,只看見掉在地上的火把,沒看見狼?!?/p>
他的臉被火光照亮,眉眼俊秀,舉手投足間氣度沉靜,倒讓孟輕容鎮(zhèn)定下來:“多謝了,我是一安堂的大夫孟輕容,不知閣下該怎么稱呼?”
“趙衡?!?/p>
五、
昏迷不醒的大漢被擺在一安堂的病床上,常山拉拉孟輕容的袖子小聲說:“小姐,這不是前幾天來我們醫(yī)館看病的那個人?”
前幾天,他還得意揚揚地跟孟輕容講他和無常門大戰(zhàn)三百回合,結(jié)果這回被人發(fā)現(xiàn)倒在小巷中,那把拂雪劍也不見了。送他來的人嚇得冷汗淋漓:“那小巷子里人影像鬼影一樣在墻上晃動,但是一個人我都沒瞧見,等那些人影都不見了,我才敢進去,看見墻上用血寫了三個大字?!?/p>
“什么字?”
“舒瀾光。”
孟輕容忐忑地守在病床邊,夜里那大漢不清不楚地說著胡話:“舒瀾光……無常門……找來了……”
“什么?舒瀾光,你見到他了?”
“剛才要不是有人出手救我,我早已死了,想來……除了……舒瀾光沒有別人了。”
他只擠出這么句話就又暈了過去。孟輕容愣了愣,隨即興奮起來,傳說中的落雪公子舒瀾光居然隱居江城,也許,她曾經(jīng)在哪個街角或茶樓與他擦肩而過也未可知。
第二天一大早,孟輕容才打開醫(yī)館的大門,就見趙衡風塵仆仆而來,孟輕容奇道:“你不是去了梅州?怎么在這?”
“走到半路,遇上了強盜,幸好那些人只求財,拿了錢就放了我,我這才能回來?!?/p>
孟輕容嚇了一跳,連忙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看他沒有受傷,只是眉間愁緒郁結(jié),便安慰他:“錢財乃是身外之物,丟了再賺就好,人沒事才再好不過。你還算走運的,你進去看看,前不久來看病的那個買了拂雪劍的男人差點橫尸街頭,這會兒還昏迷不醒呢?!?/p>
“我正要來與你說,我在山中被強盜捆了,聽他們說無常門的人已經(jīng)到了江城,要找那個舒瀾光,你之前救治過那個大漢,我怕無常門會找上一安堂。”
孟輕容聽完沒有害怕,反而興致勃勃地問:“真的?真的?這么說舒瀾光真的在江城?”
趙衡無奈:“現(xiàn)在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們留在江城恐怕有危險,還是早走為妙。”
孟老爺聽趙衡說了此事,也焦躁起來:“這……這……我們倒是能走,那屋里那個怎么辦?”
常山也急忙說:“這無常門一次、兩次都沒殺了他,恐怕還要來第三次?!?/p>
幾人面面相覷,趙衡忽然開口:“我,我留下來照顧他?!?/p>
“你?”孟老爺?shù)?,“你連大夫都不是?!?/p>
兩人在那爭論了一陣,孟輕容一拍桌子道:“好了,有什么好吵的,無常門要殺他,咱們就讓他死了不就行了?”
三人瞪著她,她又解釋:“我們就說他傷重不治死了嘛,買一口薄棺收葬,然后我們乘馬車帶他一起走?!?/p>
孟老爺也贊成:“有道理,常山,你這就去買一口棺材。趙衡,咱們?nèi)ソ纪馔谀沟?。阿容你快去租馬車?!?/p>
此事商量定了,那口棺材下午就被運出城埋了,路人只道一安堂真是濟世仁心。
六、
孟輕容在醫(yī)館門口貼了一張告示,說是回鄉(xiāng)下探親,不日返回。
趙衡送他們出城,卻不跟他們一起走,孟輕容道:“如今江城危險,你不跟我們一起外出躲幾天?”
“我又不是一安堂的人,也沒有收治過病人,無常門不會找到我頭上,再者說這幾天有藥鋪訂了藥材要送,老胡膽小,聽說城里死了人,今天就回了鄉(xiāng)下,我得留下來?!?/p>
孟輕容急道:“這時候還管什么藥材不藥材的。”
“先前遇到強盜,我的積蓄被搶走了大半,要是再把藥材店丟下,我拿什么糊口?”
“你又要提你攢錢娶老婆的事,這都什么時候了。趙衡,實在不行,我嫁給你,我不收你聘禮?!?/p>
她話說得信誓旦旦,只差拍胸脯給他保證。他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回答她。
孟老爺從車簾后冒出頭來:“行了,你想嫁,人家趙衡還不想娶呢。誰想娶你這個不成器的,就算是有危險,也是帶著這個倒霉鬼的咱們更危險,無常門找趙衡干什么?跟他借錢去茶樓聽說書?。俊?/p>
孟輕容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說:“那你自己保重?!?/p>
“你……你們也是。”
孟輕容上了馬車,他忽然上前輕輕叫了她一聲,她從車廂里探出頭來瞧他,他認真說道:“聘禮我還給得起,我等你回來?!?/p>
說完,他高聲喊了一聲,“常山,快走吧?!?/p>
常山一揮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車嘚嘚地跑了起來。孟輕容才反應過來去看他。暮色四合,他頎長的身影被拋在黃昏之中,面容也模糊了,她卻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把她從草堆里扶起來,火光下沉靜的臉有種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馬車顛簸了一路,夜里那大漢呢喃著要喝水,常山把馬車停下,孟輕容倒了些水喂他。他喝了幾口清醒了些,睜眼看見他們,急切地說道:“你們快走,別管我,無常門的人非要殺了我不可?!?/p>
“無常門為何緊追你不放?那拂雪劍不是已經(jīng)被他們拿走了嗎?”
“原是我太過自大,我買到拂雪劍后不自量力想學舒瀾光除暴安良,碰上一個無常門的殺手行兇就出手殺了他,結(jié)果無常門見我有拂雪劍,認為我肯定知道舒瀾光的下落,這才對我緊追不舍。”
孟輕容安慰他,將他們的計劃告訴了他:“我們已經(jīng)離開江城了。”
那大漢嘆道:“那江城老百姓可要遭殃了,無常門找不到我,定會下手屠殺百姓以逼舒瀾光現(xiàn)身,他們要是發(fā)現(xiàn)你們幫我,定要找上你們的親戚好友,這可怎么辦?”
孟輕容倒吸一口涼氣,想起一個人來:“趙衡?!?/p>
七、
夜里江城的寂靜被一陣嗒嗒的馬蹄聲打破,一匹馬從街上風馳電掣地跑過,馬背上的人影長發(fā)飄散,英姿颯爽,倒真如同故事里的俠女一般。
孟輕容騎馬趕回江城,來到趙記藥材行門口,卻見店鋪大門緊鎖,屋子里也不見點燈,像是沒有人在,她又回了一安堂。
一安堂門上貼的告示已經(jīng)被撕掉了,大門洞開,里面燈火通明卻靜悄悄的。孟輕容心懸到了嗓子眼,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見只有趙衡一人坐在桌前,點著燈看書。
“你為什么在這?”
趙衡見了她,愣了愣:“我……我想找《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查一種藥材,在我家翻了沒有,就來你們這找?!?/p>
“那你在哪看不好,非要在這看?!彼讲⒆鲀刹缴锨耙话炎プ∷氖?,“你可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你被抓走了?!?/p>
“我……”趙衡欲言又止,“你怎么又回來了?”
“現(xiàn)在別管這個了,那個大漢說你跟一安堂關(guān)系親近,無常門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我特意回來帶你一起走,你要再跟我提你的什么破藥材,什么攢錢娶老婆,我一定先迷暈你再把你拖出去。”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趙衡還沒有回答,忽然一陣疾風吹過,屋里所有的燈火都晃動不止,門窗咯吱咯吱響個不停,拴在屋外的馬驟然嘶鳴一聲,其后再也沒有任何響動。
“姑娘,屋外的馬是你的嗎?”
門口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這聲音像一聲炸雷打破了平靜。趙衡定定地看著門口處,孟輕容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來,看見那里站著一個黑衣老人,眼神冰冷肅殺,仿佛陰間來的使者。
他見沒人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那馬礙著我的路,我已經(jīng)殺了。”
趙衡向前一步想把孟輕容擋在身后,但她搶先一步,把他往身后推去:“你是誰?憑什么殺我的馬?我們關(guān)門了,請你出去?!?/p>
“姑娘,無常門可不是你想請就請,想送就送的。昨晚送來貴醫(yī)館的那名傷者呢?”
孟輕容正要開口,他又道:“不必跟我說什么他已死了埋了,那個墓地我挖開看過,里面是空的?!?/p>
那人又往前一步,孟輕容嚇得發(fā)抖,他淡淡說道:“或者你們?nèi)羰侵朗鏋懝獾南侣洌透嬷?,我可留下二位的性命?!?/p>
孟輕容大著膽子吼了一句:“他就在你身后!”
老人緩緩轉(zhuǎn)過頭去,孟輕容抓住這一時機,陡然伸手把一把白色的藥粉撒出去。那老人頭都未回,輕輕一掌,掌風便把藥粉全打了回去。孟輕容躲閃不及,藥粉撲面而來,她嚇了一跳,吸入不少藥粉,那是她自己配制的迷藥,本想帶著以應急,沒想到迷暈了自己。
等到孟輕容暈了,趙衡攬著她狀似隨意地一揮手,那藥粉便消弭得干干凈凈。
老人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緊緊盯著他,眼看他把孟輕容扶到桌旁放下,身形絲毫不亂,依然鎮(zhèn)定自若。老人抬起手,屋外的夜色中便浮現(xiàn)出許多黑衣人影來。
“莫非閣下就是落雪公子舒瀾光?”
“是不是有什么區(qū)別?!?/p>
他轉(zhuǎn)過身靜靜站著,聲音在夜風里顯得尤為低沉,“反正你都要死?!?/p>
八、
夜風不止,黑暗侵襲而來,很快,一安堂四周都悄悄圍滿了人,那多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黑衣人如同夜幕一般將一安堂牢牢罩住。
老人慢慢抽出拂雪劍,將它舉到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多好的劍啊,舒家連同《拂雪劍譜》一起傳下來的神劍,沒想到,舒瀾光竟然舍得扔給鄉(xiāng)野鐵匠,叫他拿去熔了。幸好那鐵匠識貨,不舍得熔劍,在舒瀾光走后又把它從火中搶了出來,輾轉(zhuǎn)賣到一個不知死活的人手上,我們這才能查到一點線索?!?/p>
“查到什么線索?”
“那鐵匠說有天夜里,有人路過要拿佩劍換點錢,他要去江城沒有盤纏,算那鐵匠記性好,記得住那人要去江城,否則我便不會留他一條命了。這位公子,你記得《拂雪劍譜》在何處嗎?”
趙衡的臉色漸漸冰冷下來:“鐵匠沒有告訴你嗎?那天鐵匠鋪引火的木屑用完了,燒不起來爐火,賣劍人就給了他一卷書冊,叫他用這個引火,鐵匠用書冊很快就燒旺了爐火?!?/p>
老人怒目圓睜:“你胡說,那可是舒家的傳世劍譜?!?/p>
趙衡從桌下抽出一把新打的鐵劍,那劍不過是尋常貨色,再普通不過,拿在手里實在不起眼。
“那是舒家的東西,是燒是扔與你有何干系?你若這么想做舒家人,叫我一聲爹爹也無妨?!?/p>
“你……”
他用手指撫過劍刃,聲音如同落雪一樣冰冷:“世間再也沒有《拂雪劍譜》了,你若想看,我便親自使給你看?!?/p>
那天夜里,劍光如同閃電撕開了黑夜,月光遍灑之地都被濺上了血色,如同下了一場異樣的大雪。
孟輕容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屋外的晨光已經(jīng)透窗而入。她驟然醒轉(zhuǎn),正要下床,看見趙衡趴在桌上睡覺,疑惑不已。
她跑過去推醒趙衡:“怎么回事?無常門的人呢?”
趙衡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脖頸酸痛,坐起身子邊按摩脖子,邊抬手指指外面:“在外面?!?/p>
“無常門的人還在外面?”
她連忙推門奔向前堂,剛來到門口腳便像墜了塊大石頭,再也提不動。她愣愣地站在門口,瞧著屋里一片狼藉,昨晚上威脅他們的那個老人仰面躺在地板上,胸口破開一個大洞,面色青白,雙眼大睜,顯然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
趙衡揉著脖子走過來:“昨晚你把自己迷暈了之后,你做夢都想見的舒瀾光就來了,救了我們,然后就走了?!?/p>
孟輕容如遭雷擊:“舒瀾光,他真的來了?他長什么樣?”
趙衡伸手去指她的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沒有三頭六臂,跟你一樣。”
她拍掉他的手,焦急地說:“他到底什么樣?高嗎?俊秀嗎?說話聲音好聽嗎?”
趙衡忍不住笑出來:“嗯,挺高的,長得也就普普通通,聲音沒注意?!?/p>
他越說越止不住笑,只好朝屋外走去:“我去報官?!?/p>
孟輕容一個人留在原地還在嘀咕:“我怎么就沒見著呢,我怎么就不能再等一會兒再撒迷藥呢?”
她呢喃了一陣,又追上去,“還有呢?舒瀾光還說什么了?”
“他知道你很向往做個俠女,說你長得很好看,很善良,很有勇氣,除了不會武功,已經(jīng)算得上是個俠女了,只是江湖兇險,你還是好好做個大夫,治病救人比除暴安良更有用處?!?/p>
孟輕容聽得癡傻,像是在聽什么情話,趙衡接著說:“他還說,他做夢都想娶你這樣的姑娘?!?/p>
她愣了愣,知道他是胡說的,惱怒地狠狠打了他一下:“你騙我,舒瀾光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趙衡痛得臉都皺在了一起,孟輕容以為自己下手太重了,但仔細一看才看出他衣服底下滲出血跡來,一時間慌了手腳:“怎么了?你受傷了?”
“昨晚上場面太混亂,舒大俠也顧不上我,所以我受了點傷,不要緊。”
“什么不要緊,我看看?!彼f著就要動手去解他的衣服,被他按住手:“你還沒過門,就這么對我,讓人看見了不好,別說了,咱們先報官再租輛馬車去把你爹他們接回來?!?/p>
“不接,昨晚上他們還不準我回來,說是太危險了,就讓他們在路上風餐露宿幾天?!?/p>
“要接的,不接回來我跟誰提親去?”
孟輕容頓了頓:“提什么親?”
“你說過要嫁給我,我都記著的?!?/p>
“誰要嫁給你……”
趙衡認認真真說道:“不嫁嗎?那我現(xiàn)在就回去把你爹藏在我那的那堆劍譜燒了。”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朝著藥材行的方向走去,孟輕容追上去:“居然藏在你那,你把劍譜還給我?!?/p>
“你先說嫁不嫁?”
“你先還給我?!?/p>
……
晨光中,兩個身影吵吵鬧鬧地漸漸走遠,不遠處江城的鐵匠鋪里爐火燒得正旺,一把通體銀白的劍在那爐火中慢慢變紅,最后被打造成了一把上好的鋤頭。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