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
鄉(xiāng)愁鄉(xiāng)戀似乎很凝重,卻可能真實地體現(xiàn)為一片田地、一處老院、一棵樹、一方井臺,或者是一縷縷升起的炊煙。人們更常把濃重的鄉(xiāng)愁鄉(xiāng)戀寄托在兒時的某些食物身上,因為讓它們來承載最具象最親切。那么,那些年里母親親手烙出的米面黃兒便是之一。
每年臘月,一祭過灶王爺,母親便開始忙乎攤黃兒和蒸饃的事兒了。
攤米面黃兒,本應(yīng)該是小米面粉做原料,可那些年母親用的幾乎全是玉米面,最多在玉米面里少加一點兒小米面,畢竟小米太金貴。而今天人們做黃兒時米面用得更多,玉米面卻加得少了,也許還會加入些白面和食用色素之類的東西,是為了做出來好看一點。
玉米面放在大盆里加水?dāng)嚢韬?,放熱炕頭上用被子蒙蓋好,經(jīng)過一夜的發(fā)酵,再攪拌成均勻的糊狀。炭火上放鐵鏊子或鋁鏊子,母親切一節(jié)蘿卜或茴子白梆子用來抹浮油。蘿卜蘸一下胡麻油在鏊子上抹兩三圈兒,舀兩勺面糊澆上去,薄薄地輕輕攤開。十幾秒后,胡麻油散發(fā)的香味夾雜著米面的新鮮糯香,一陣陣侵入鼻腔,一塊金黃色的黃兒便成了。同時黃兒餅子上滿滿地散布著均勻的小孔,如同用纖細的竹簽扎下一般精致,更讓人食欲大增。
而爹曾經(jīng)告訴我,這金屬鍪子,在古代某個時候可不是家家戶戶都有,是有限制的,出于戰(zhàn)亂和統(tǒng)治的原因。母親攤黃兒時,父親總嘿嘿地笑著,每次都要重復(fù)他那個講了千萬遍的,卻一點兒也不像謎語的那個謎語:新媳婦兒圓臉兒,可惜長滿麻子眼兒。我們便不想吃黃兒了,母親便嘮叨責(zé)備父親個沒完。我外出求學(xué)離家時,母親會包幾張金黃色的黃兒,塞在我的書包里,說宏子,咱們圖個平平安安圓圓滿滿,我便發(fā)誓定不負他們。
黃兒的另一面兒烙成了褐黃色,煞是好看誘人。母親的雙手在不停忙碌,攤好的黃兒,用鐵鏟挑起一半兒,折疊,再一張張摞起來,如同一座琥珀色的千層塔餅。而剛剛烙出的幾張是斷然不會被摞起來的,它們只會被我和姐姐妹妹弟弟很快吃掉,吃得狼吞虎咽。
攤黃兒可不是一兩個鐘頭的事兒,母親守在那個如半個水甕大小的瓷缸旁邊,從凌晨5點多開始,一直做到下午3點多鐘。母親像一枚陀螺,沒有人用小鞭兒抽打,卻在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轉(zhuǎn)動著,一直轉(zhuǎn)到今天。
黃兒現(xiàn)吃當(dāng)然是最好,但臘月里母親會把推好的黃兒,與蒸好的饃,一都存放在廂房的一口大缸中,像一塊塊冰凍起來的銅片,以備正月、二月、至春末全家人都有東西可吃。黃兒也可以餾著吃,特別的糯潤筋道。冰凍后的黃兒取出后直接吃,便如同那年代里呼市的大雪糕,布滿冰渣兒的黃兒蘸一點冷水馬上吃,是又一種風(fēng)味兒,絕不亞于現(xiàn)在大夏天里年輕人們吃的冰沙、冰融的味道!
如今我依然愛吃黃兒,可母親的手腳和腰身卻再也不能攤出那么多的黃兒。我不會攤黃兒,我只能把金燦燦的黃兒從超市帶給母親時,母親便已很髙興,母親靦腆地笑著,說媽到底還是愛吃這一口。手拿香甜的黃兒欲下咽,我卻總覺得缺少了些什么。一說吃黃兒便想到了母親,一和母親聊天便一定會聊到那時候的攤黃兒。攤黃兒不僅僅是關(guān)乎飽腹,也關(guān)乎一個年代,一個人、兩個人或幾個人,更關(guān)乎那些艱難度過的日日夜夜,和一個總想著找東西吃的孩子……
我們這一代人,對那些往日的一些吃食充滿了懷念,更會奉上一份敬畏和虔誠,時時無法釋懷。然而即使歲月不老,人終究也會老去,只留下了懷念,其實祭奠這一份感情也不必要那么地愁腸百轉(zhuǎn)黯然神傷,不一定需要太復(fù)雜太沉重,我們,只需要記住,那一縷縷濃香的味道究竟源自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