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泰院風暴中，韓國憂第二波疫情

林奕辰

5月12日，工作人員對首爾梨泰院區(qū)的夜店“MADE”進行消毒

原本因為疫情得到控制，韓國如期自5月6日進入寬松的“生活防疫階段”。人們可以在遵守防疫規(guī)則的前提下，進行聚會等活動，政府也視情況分階段重啟公共設施。

在梨泰院夜店風暴發(fā)生之前，韓國防疫成績確實亮眼。5月6日，韓國僅新增2例確診病例，是自疫情大暴發(fā)以來，境內單日新增病例的最低值。然而，就在同一天，京畿道龍仁市確診一例非海外輸入的感染病例，并且關聯(lián)病例于短短幾日擴散到韓國全境，不僅首都圈遭殃，傳染鏈還蔓延到了釜山和濟州。

疫情似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也使得接下來的兩周，韓國上下陷入“是否將發(fā)生第二波疫情”的緊張中。

梨泰院夜店風暴

京畿道龍仁市第66例患者（韓國患者以城市編號）于5月2日起有發(fā)燒及腹瀉等疑似癥狀，5月5日上午前往衛(wèi)生所篩查站做核酸檢測，隔日被判定為陽性。

經(jīng)調查，他曾在5月1日晚間到次日凌晨，前往首爾龍山區(qū)梨泰院的便利店和五家同志夜店，而且在夜店期間也未佩戴口罩。這使韓國衛(wèi)生部門不敢大意，特別在“新天地教會”事件的教訓之后。所以，防疫部門立即與各地方政府做出對應。

防疫部門通過“夜店登記冊”追蹤當日梨泰院夜店的訪客，但由于登記冊并不完全準確，調查相當不順利。以龍仁市第66例患者主要造訪的“King's Club”為例，按照登記冊的記錄，當晚出沒該酒吧者超過1500人，卻有1300人無法聯(lián)系上。

而后，首爾市防疫部門決定擴大調查對象，對4月24日到5月6日去過梨泰院五家夜店的5517人逐一確認。但到5月12日上午，當局才通過電話對2405人調查完畢，并向不接電話的1130人發(fā)送了短信，而其余1982名失聯(lián)者，則多填寫假名、假資料。因而，首爾市也通過移動通信基站使用信息、刷卡明細進行確認，并請警方調取CCTV監(jiān)控。警方也在全國范圍內出動8000多名警力進行追蹤。

由于相關人員的厘清仍有困難，因而首爾市政府與性少數(shù)群體相關服務組織合作，引導梨泰院夜店造訪者接受檢測，以防止進一步感染。由于梨泰院的顧客來自各地，防疫部門也擴大篩查范圍，于5月10日發(fā)送全國安全通告，要求4月24日至5月6日去過相關酒吧，或者只去過附近、沒有任何癥狀的人，也應該去篩查站進行檢測。

另外，因為有部分韓國媒體對“性少數(shù)群體聚集場所暴發(fā)疫情”之報道內容大肆渲染，引起人們對性少數(shù)群體的歧視與擔憂，也使造訪梨泰院同志酒吧的顧客不愿接受篩檢，以避免“被迫出柜”。

于是首爾市長樸元淳宣布，首爾市5月11日率先實施匿名檢測，受檢測人員不必透露姓名，只提供電話號碼即可，而匿名受測人員在結果出爐前不許與人接觸。該項措施從5月13日開始將范圍擴大到全國，并據(jù)此修訂“確診病例移動路線公開”方式，有關部門統(tǒng)一公開多人感染的范圍，而不公開個別患者到訪過的店名。匿名檢測制度出現(xiàn)后，首爾市內出來檢疫之人數(shù)激增8倍之多。

聲色場所被關停

然而，瞞騙的情況仍有發(fā)生。5月9日仁川確診的一名補習班教師，在接受調查時刻意隱瞞職業(yè)，不協(xié)助路線調查，還繼續(xù)上課，結果造成學生等27人被交叉感染（5月20日數(shù)據(jù)），還因去了教會，使1000多名教徒接受調查，甚至因為與一對中國夫婦共乘出租車，導致夫婦被感染。韓國當局也決定嚴懲，使其將面臨2000萬韓元的罰款與民事責任。

5月10日，在 首爾梨泰院區(qū)，一名女子經(jīng)過被關閉的“King's Club”夜店

有鑒于夜店相關的到訪名冊不實，加上娛樂場所人群聚集，勢必增加群聚感染風險。首爾市長樸元淳于5月9日對市內2000多處聲色娛樂場所，包含俱樂部、酒店、酒吧、舞廳、沙龍室等，發(fā)布無限期禁止群聚的行政令。京畿道也在5月10日跟進，對包括酒吧和夜店在內的5601處娛樂場所，下達“建議暫停營業(yè)”的行政令，為期兩周。目前，韓國17個廣域地方的自治團體，僅江原道與濟州特別自治道未禁止集體娛樂設施。

而韓國政府也在研究，在解封后推行二維碼等技術，提高夜店等娛樂設施訪客登記信息的準確度，以便在“生活防疫階段”發(fā)現(xiàn)新增疫情時可迅速采取行動。

截至5月16日，共有6.1萬余人因梨泰院夜店事件接受病毒檢測。而至5月20日為止，與首爾梨泰院夜店相關的確診病例共196例，其中首爾市100例，成為繼首爾九老區(qū)客服中心出現(xiàn)98宗相關個案后，首爾市最大的感染群組。而首爾之外的感染者可以說橫跨韓國南北，其中包含直接在梨泰院接觸感染，乃至于第二代與多代傳染。

“布帳馬車”雖是街頭小吃攤，但它提供了男客女客相互認識的機會，基 本 與酒吧無異

不過，由于韓國正在接受治療的患者總數(shù)已降到1000人以下，新的病患擁有充足的病床等醫(yī)療資源，當局本次也確實反應迅速，因而未出現(xiàn)如“新天地教會”染疫時的各種兵荒馬亂。

誠如韓國中央防疫對策本部本部長鄭銀敬所言，考慮到病毒的平均潛伏期，第一代的夜店造訪者潛伏期即將過去，但仍應注意交叉感染病例。

壓抑的韓國

這一次梨泰院群聚染疫風波之所以愈演愈烈，原因相當復雜，包含梨泰院特殊的位置、夜店這類娛樂場所與造訪者的復雜度、韓國特別的夜店文化，以及社會上的“反同文化”。

韓國的社會風氣過于壓抑，自殺率甚至是OECD（經(jīng)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國家中最高的。根據(jù)2016年的數(shù)據(jù)，每10萬名韓國人口中有25.8人自殺身亡。對工薪族而言，每周唯一可以放松的時間就是周末。單以筆者過往居住的大學路周遭來看，酒吧林立，每到周末，上班族、大學生臥倒在自己嘔吐物中的場景并不少見。筆者一位友人曾說：“在首爾，夜店是剛需。”而韓國的飲酒文化盛行，玩樂完再續(xù)個幾攤，換一家店繼續(xù)喝，是常有之事。

因而即便在4月上旬，首爾瑞草區(qū)的“瑞來小鎮(zhèn)酒吧”曾有過一次服務員與顧客確診事件，梨泰院的一家酒吧也曾出現(xiàn)服務員感染，導致防疫部門進入緊急狀態(tài)，也使首爾市政府發(fā)布短暫的禁止聚集的行政令至4月19日，但其后這些娛樂場所都出現(xiàn)了消費反彈。

雖然本次“無限期關?！笔谞柕膴蕵穲鏊?，但事件發(fā)生后建國大學附近的美食街、練歌房，到了周末依舊人滿為患。據(jù)報道，江南與弘益大學的“獵艷布帳馬車（？？？？）”也是人潮擁擠。所謂“布帳馬車”，原為街頭小攤販，屬于一般飲食店，不在行政令禁止范圍內，但提供男客女客相互認識的“布帳馬車”基本與酒吧無異。

而本次發(fā)生事件的梨泰院，就如同韓劇《梨泰院Class》中所呈現(xiàn)的場景，土洋雜處，融古匯今。據(jù)說，這里歷史上有日本和美國軍人進駐，新生兒中的混血比例相當高，被時人稱為“異胎院”，后來才改為現(xiàn)名。由于鄰近美軍基地與各國使館，該地有大量異國美食和特色餐廳，是西方觀光客必訪景點。但以防控流行病的眼光來說，梨泰院絕對是個高風險地區(qū)。畢竟，到訪顧客多數(shù)為不特定人群，非?？赡芤疬M一步擴散。

3月6日，在首爾的梨泰院商圈，街上的行人戴著口罩

至于感染源的部分，雖然官方目前暫時將龍仁市第66例患者認定為這波群聚感染的“第一位患者”，但從調查來看，雖然一開始的五家夜店都是同志常去的夜店，但后來在另一個不分性向的夜店“MADE”，也出現(xiàn)了患者（西大門區(qū)第21例患者），而且與龍仁市第66例患者的路徑?jīng)]有重合。

再隨著疫情追蹤的擴大，弘大、新村一帶的聲色場所也陸續(xù)傳出確診病例，亦有未曾到過梨泰院酒店的確診病例，使這波群聚感染的情況變得更加復雜。韓國專家推測，娛樂場所內恐怕有多名感染源同時聚集，從而使得傳播速度及范圍更大、更難以追蹤。

本次疫調困難的原因，還在于社會上根深蒂固的“反同文化”，群眾仍常對性少數(shù)者投以不友善眼光。韓國是個因為性少數(shù)者身份，就可能會被工作單位要求辭職的國家，軍隊中同志或跨性別士兵遭受虐待時有耳聞，甚至有過不少輕生的例子。文在寅即便自詡為“進步派”，但在面對主張軍中同志人權的呼聲時，也仍表態(tài)反對軍中同志現(xiàn)象。筆者過往在韓國街頭的同志公開活動中，就曾見過反同團體以幾近霸凌的方式對待同志朋友。

在韓國，身為性少數(shù)者，真的需要很勇敢。事件發(fā)生后，出柜藝人洪錫天也發(fā)文呼吁：“現(xiàn)在該是鼓起勇氣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