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jié),那是黑暗的季節(jié);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狄更斯在《雙城記》的開頭寫下的這段名言,用來描述疫情的當下尤為貼切?;蛟S,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像今天這般,城市生活幾近停擺,經(jīng)濟發(fā)展暫時停滯,消費和娛樂都被迫按下暫停鍵……自從武漢封城的那一天起,我們就跟災難一起被關在了靜默中。向外探索的探照燈,關了;內心的眼睛,卻開了。正如加繆在《鼠疫》中所寫的那樣:“人們開始感到恐懼,同時也開始思考?!庇绕鋵τ谡诰癯砷L期的90后和00后,這或許是人生的第一次危機時刻(此前遇到的最大危機或許是失戀或考試不及格),可能因此萌生屬于自己的問題意識,思考自己與社會的關系,思考的不僅是疫情什么時候結束,還有疫情結束之后怎么辦?
“每一次災難,都應該當作一次警鐘,發(fā)揮它應有的價值。”所以,我們需要客觀的事實、深度的分析、冷靜的理性、認真的態(tài)度、激蕩的思想。今天,我們在這里記錄下這些,希望車水馬龍人間煙火依舊,卻也希望我們對生命的認識、生活方式有所不同。因為,痛定思痛,從歷史和當下深刻檢視、冷靜反思、理性思考,這種聲音不可或缺——一個善于反思的民族,是具有高度理性自覺從而能不斷獲得進步動力的民族。只有做到了這一點,人和人之后的人才有希望,才不會總是踏進同一條悲劇的歷史河流。只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讓災難不成為單純的一記陣痛,而是像哲學家尼采說的那般“那些殺不死你的,終將使你更強大”——這是生命的堅韌,亦是人生的滋味,更是真正推動人們在內心中走出災難的力量。我們在2020年這個冬天所經(jīng)歷的磨難與起落,我們有責任去面對,不要讓后人指責我們沒有思考這個時代的真問題。
作家的呼喊
何建明《非典十年祭》:“災難之后的審視”
非典帶給北京和中國的是什么,我們不曾作深刻的反省。中國人似乎一直在為了自己的強盛而發(fā)奮努力,在這條發(fā)奮向前的道路上我們甚至連一絲停頓和小歇的時間都顧不上。有時我想想這比非典災情本身更恐怖,因為一個不能將苦難和災難作為教訓的民族是非常危險的,它是很容易被另一場苦難和災難摧毀的。我們的社會應當嚴肅考慮這些問題。從管理體系到災難預防能力,從公民意識到災難資金的投入。但是,非典過去10年,真的有再深思熟慮這些問題嗎?——苦難和死亡早晚還會向我們襲來……
——2013年,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報告文學作家何建明寫下《非典十年祭》。如今,熟悉的一幕真的又到來!疫情爆發(fā)以后,何建明在不斷反思:“這些年,我們沒有改掉身上的頑疾。我們還缺乏對野生動物的尊重。地球也是有生命的,我們和動植物之間應該彼此尊重。人類很強大,但是并不意味著就要侵犯、掠奪,我們應當尊重弱者的存在,因為它們某種程度上也是在幫助我們強大自身。”
池莉:“更為豐富的武漢表情”
病毒已讓世界充滿了惡,作為人,當以善來抵抗。該是檢視自己的時候了。該是抑惡揚善的時候了。每一個人,你做好了自己嗎?總之我在努力地做。傳染病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對傳染和病的理解,生活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的生活經(jīng)驗,世界也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的世界觀……如果說六十多天好難過,最難過的在心里。這個時刻,心神穩(wěn)定是我們的拯救,理性冷靜是我們的力量,勇敢頑強是我們的必須,咬牙挺住是我們的本分。這個時刻,我們必須忍住悲傷,克服畏懼,去希望窗外的希望。
——醫(yī)生,作家,武漢……這些關鍵詞,足以使池莉和武漢一樣在這特殊時期被矚目。圍城中的池莉,以她豐富的醫(yī)學專業(yè)知識和細膩真誠具有力量的文字,向讀者、向她身邊的人,最大限度地傳遞著善意和溫暖,傳遞戰(zhàn)勝疫病的信心與希望。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相信不久的將來,定如池莉的詩歌《人的生活方式》中所寫:在那時候/人的眼睛以花辦的形式/面對萬物/那時候/花朵將成為人的生活方式。
梁鴻:“大地不是突然變白的”
我一直有一種觀念——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全部,每個人的生命中所涉及的時間和情感都是他自己的全部,也是這個時代某一部分的全部。宏大的時代,也由每一個人組成;每一個人,都是時代的側面。再微小的人也擁有真正的生活,再卑微的人生也會展現(xiàn)生命之光。作家必須警惕的是,巨大的時代很可能會被作為一個借口,對“個人”形成了一種壓迫性的力量,使我們失去某種權利或表達的愿望。
在災難里面,包含著巨大的日常生活的缺失;是災難的無常,讓我們看到了日常的價值。
外部的這些事件或災難,對我們個人的沖擊,不單單是一種悲痛;作為一個普通的生活者,這場災難會內化到我們思維或思想的鏈條里。這是它的價值所在,也是悲劇不會被遺忘的重要渠道。
——作家梁鴻最近在寫一個女孩子的故事。當疫情到來之后,每天看新聞哭得一塌糊涂。2月2日,粱鴻在微博上寫下這樣一段話:“今天寫不下去了。和災難中撕心裂肺的疼痛相比,所有的文字都顯得過于輕浮。傍晚的時候,看著窗外的薄雪漸漸消融,突然想清楚一件事情。大地不是突然變白的,而是一片片雪花落下,最后改變了大地的色彩和形狀。災難也不只是意外,它是由一件件微小的事情積累最后變成大的事件。一個寫作者的任務也許不是寫大的災難,而是災難形成前那一片片雪花、一個個微小事件的形狀。這或者也是寫作的意義?!?/p>
觀點運用:尊重弱者;與大自然的各種生物和平共處;自省和反思;善意和溫暖:信心與希望;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全部……
閱讀的力量
媒體人張暢,疫期重讀《切爾諾貝利的祭禱》:“普通人的正義”
在這本書前言中有這樣一段話:“我想捕捉心靈的常態(tài),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切爾諾貝利對他們而言,不是比喻,不是象征,而是他們的家園?!彼麄兪呛穗娬镜墓ぷ魅藛T,他們按下了阻斷的按鈕,按鈕卻失靈了,爆炸和核泄露還是發(fā)生了。他們,成了第一批遭受燒傷和核輻射的人。
這本書是普通人見證、普通人書寫的歷史。專欄作家李海鵬為此寫下的一段話我特別贊同,他講了“普通人的正義”這件事:“這個世界需要少數(shù)精英守住道德天花板,更需要大多數(shù)人守住人性底線。如果每一個人,每一個普通人都能守住人性底線和職業(yè)本能,世界即使不會變得更好,也不會變得更壞。大多數(shù)時候,決定我們現(xiàn)實命運走向的,或許是那些把持話語權的體制內的精英,但決定一個社會美德與精神存續(xù)的,還是每一個普通人如何守住正義,如何在最艱難的時刻做出合乎道理的選擇?!?/p>
前兩天我問陳嘉映老師(國內以思想性著稱的學者):“現(xiàn)在我們如何相信公義?”陳嘉映老師回答道:“我們這個國度,公義難能可貴。讓我們每個人力所能及之處,增添一點點良善與公義,永遠不要與不義者共謀?!彼又l(fā)來一句,“至少,你可以擦凈一片玻璃,讓光透進來,倘若你不是光,或者還不敢成為一道光?!?/p>
《切爾諾貝利的祭禱》中的一個個普通人就是默默擦玻璃的人。有了他們的講述,有了阿列克謝耶維奇的記載,光才能慢慢透進來。
我們既然不能成為光,那就至少擦凈一片玻璃吧。
觀點運用:相信公義;守住人性底線和職業(yè)本能;讓光透進來,讓自己成為一道光……
學者的反思
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吳冠軍:“病毒籠罩之下,人類如何反思自我、約束自我?”
當人們因為疫情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能自由自在地出門行走、交流時,恰恰應該從另一個角度思考——我們也改變了蓋亞(根據(jù)蓋亞假說,地球生物圈具有生命的某些特性),使它不能再自由地行使生命體的能力。人們長期受到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影響,這次疫情使人們可以跳出框架,嘗試用另一個視角反思自我。
病毒的迭代很快,在新冠疫情面前,人類面對不可抗拒的力量,終于真正低頭觀察到自己一直以來的行為,才能對自我進行約束和規(guī)范責任。以非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來觀察這個世界,如果人類真的消失了,在漫長宇宙中,也會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面對這樣的未來,我們是否能有所作為?
學者黃燈:“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生活?”
我越來越意識到,在技術的無限可能下,人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堅固的經(jīng)濟GDP所制造的都市的繁華,也許只是人類生活的一種幻影。我們擁有太多的盲點,人類并沒有想象中的強大和自信。在喧囂炫目的生活方式下,我們必須追問一個根本的問題: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生活?我們到底該如何自處和與他者相處?也許當下能做的,就是建構一種更為健康、理性、簡樸、可持續(xù)的生活方式,培養(yǎng)真正適應城市規(guī)則的公民。否則,所有人必然共同承受不堪代價。
學者許紀霖:“今天的學校教育到底缺什么?”
我認為,缺的是一種悲天憫人的人文關懷,缺的是對人生和生命的深刻理解。因為缺少生命教育,我們塑造出來的年輕一代,很可能到了社會之后,會成為韋伯說的“沒有心肝的專家”。對我來說,思考的是需要為他們提供什么樣的人文教育?!叭宋慕逃钡闹攸c不在“文”,而是“人”?!拔摹笔且惶字R系統(tǒng),而“人”是活生生的生命教育、人道教育和探尋人生終極意義的教育。我在反省,我們的學校教育是否過于偏重“文”(知識),而喪失了人(心靈)的維度?如何讓年輕一代不再信奉一串串抽象的數(shù)字,而是關注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生命與靈魂?
學者諶洪果:“我們有責任為時代事件尋找答案”
人類文明總是在危機中發(fā)展的。人的在世存活是不斷超越和擴展的過程,這是人的獨特性所在。然而,進步不僅是在科技意義上的,更緊迫的是如何針對人類的遭遇進行倫理性的反思??档抡f,我們的幸福要配得上我們的道德。套用這句話,我想說:我們應對苦難的方式也要配得上我們人性的高貴。如果沒有精神性的改變,一切改變都將不是真正的改變。
每個人都應該問問:當我們在關注疫情時,我們到底是在關注什么?保存生命、活下去,這當然已成為首要的關注。然而,我憂心這種肉身性的關注遮蔽、遺忘了某些更重要的東西。
于我而言,我期待實現(xiàn)美好生活,為此我尋找答案。我們都有責任成為時代事件中尋找答案的人。我期待不管是國家層面、社會層面,還是個體層面,在應對緊急狀況時,都能更科學、更理性、把人作為目的。而這是需要文化土壤的長期積淀的,唯此方能從中孕育出自由而堅韌的民族精神。人是有限而尊貴的,我更重視那些親歷者所做的個體生命記錄。從時間的維度,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顯明。我服膺黑格爾的透徹分析,他讓我領悟了“理性的狡計”;更讓我明白,歷史是大寫的精神。
浙江大學教授王立銘:“一定要重視科學教育和科學思維的培養(yǎng)”
作為一個科學家和科普作家,這次公共衛(wèi)生危機給我感觸最大的,就是我們似乎缺乏一種用科學的思維方式來理解世界和處理難題的能力。面對復雜世界的一個未知難題,我們傾向于從常識可以理解的角度——情緒、道德、政治、陰謀——去理解它,哪怕我們其實最需要的是科學!
我們一定要高度重視科學教育和科學思維的培養(yǎng)了,我們更需要把科學思維內化成本能,變成常規(guī)思維的一部分。這件事當然很難??茖W思維本質上是一個反直覺、反人性的東西,需要長期的訓練才能做到輕車熟路,這需要從小進行長期細致的訓練。但是如果科學教育和科學思維的問題解決不了,我們未來會遇到更多的麻煩?,F(xiàn)代社會的標志,其實就是有越來越多的問題,我們已經(jīng)無法用本能去解決了。
北京積水潭醫(yī)院院長田偉院士:“日本,戴口罩的民族”
疫情特殊時期,口罩成了普通人抵御病毒的特殊手段。但對于日本人來說,口罩卻是日常裝備。用一位日本女孩的話來說,那就是——“沒有口罩,怎么出門?!睆?918年的世界性大流感,到1923年大地震之后的霍亂以及2009年的大流感,多次慘烈的疫情,逐漸強化了日本人對抗疾病的衛(wèi)生意識,并將對于病毒的防御,寓于最瑣碎的日常觀念和行為當中——勤洗手、打疫苗、戴口罩。
在日本,每年流感高發(fā)季節(jié)幾乎所有人都會帶上口罩。如果你患有流感而不戴口罩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就會被認為是對別人不負責、給別人添麻煩。日本《朝日新聞》在一次調查中問及“不帶口罩將流感傳染給別人怎么辦”時,兩位年輕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不小心傳染到別人,理論上會羞愧至死?!薄毡救说摹翱谡智榻Y”背后,是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在一次次傷痛中逐漸建立的公共衛(wèi)生意識。
那么,為什么我們很多人得了流感也不戴口罩?
田偉院士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當疫情過去,積極戴口罩的公共衛(wèi)生習慣不應該被忘記。從現(xiàn)在起,全國就應該掀起一場持久的思維革命、習慣革命,希望我們也能盡快成為口罩民族。田偉院士發(fā)文感言:戴口罩這件事,真得向日本學學!希望我們能痛定思痛!
觀點運用:自我進行約束和規(guī)范責任;建構一種更為健康、理性、簡樸的生活方式;人文關懷與生命教育;精神性的改變;科學思維的培養(yǎng);強化公共衛(wèi)生意識;關于戴口罩的另外一個角度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