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予倩與桂劇改革

劉永加

抗戰(zhàn)期間，桂林以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政治氣候，成為了著名的文化城，當時這里聚集了大批進步文化人士，他們?yōu)榭箲?zhàn)鼓與呼，有力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抗戰(zhàn)士氣?，F(xiàn)代著名戲劇藝術(shù)家歐陽予倩在這里奮戰(zhàn)了多年，進行了桂劇改革，留下了許多動人的故事。

特殊淵源

歐陽予倩，1889年5月12日出生于湖南瀏陽。其實，歐陽予倩與桂林很有淵源，早在1910年，他就曾經(jīng)在桂林生活過一段時間。當時歐陽予倩的祖父在桂林當知府，他住在祖父的府衙里，在祖父的指導下閱讀了大量古籍。那時，歐陽予倩就對桂劇有所了解。他曾經(jīng)在回憶文章中說：“那時候還沒有女班。在戲院的后臺，可以擺酒席請客?；ǖ┚蜕现鴬y，出場唱戲，下場陪酒，習以為常?！碑敃r喜愛西方話劇的歐陽予倩覺得這樣的戲劇低俗不堪。

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上海淪陷。歐陽予倩在上海租界內(nèi)仍從事救亡活動，組織了“中華劇團”，在卡爾登大戲院上演他編導的《梁紅玉》《漁夫恨》等愛國劇目，引起了日特的注意。日偽特務和日本新聞檢查官找到他，提出給他50萬元津貼開辦電影公司，歐陽予倩沒有接受。后來，日本特務和漢奸又通過其同學多次找他，他不能強硬拒絕，只能找借口拖延。此間，歐陽予倩非常焦慮，他找到中共地下黨員楊帆商量。楊帆誠懇地說，你若想去抗日根據(jù)地，我們派人護送：若想去內(nèi)地，我們派人送你上輪船。歐陽予倩說要去桂林。商定后，楊帆便向組織匯報，并聯(lián)合其他中共地下黨人在碼頭等處作了安全部署。

1938年4月12日，歐陽予倩化名“劉玉清”，搭船秘密離開上海去香港，在香港，蔣介石派員以重金請他去重慶，盛世才也聘請他攜家眷去新疆，歐陽予倩都沒有接受。后來，應留日老同學、廣西戲劇改進會馬君武提出的“改革桂劇”的邀請，這才于當年5月抵達桂林。

改革桂劇

事實上，桂林的文化人士對當時的桂劇也有很多不滿。1936年，《桂林日報》等多家媒體對桂劇的狀況發(fā)起了討論，有一篇文章結(jié)尾寫道：“桂劇內(nèi)容腐舊，表演拙劣，總之演員毫無藝術(shù)常識，日趨墮落，乃成今日衰微之現(xiàn)象，而業(yè)此者又多系惟利是圖之輩，極少有發(fā)揚光大之抱負。且市面蕭條，營業(yè)冷淡，桂劇之前途，終不免充滿陰影也?！?/p>

正是在桂劇走向沒落的時候，歐陽予倩來到了桂林，展開了桂劇改革活動。歐陽予倩采取的辦法是排練新式樣板劇目，他用了4個月的時間，排演了他親自編劇并導演的桂劇《梁紅玉》。在桂林南華戲院首演獲得巨大成功，此后連續(xù)12場演出皆場場滿座，當時桂林的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著《梁紅玉》，有些人還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看?！读杭t玉》演出的成功使奄奄一息的桂劇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可歐陽予倩在同年8月底就離開桂林，去了香港。

一年后，歐陽予倩再次受廣西當局邀請到桂林改革桂劇。此次重返桂林，他大刀闊斧地改組桂劇團，將之命名為桂劇實驗劇團，親任團長，決定對桂劇進行深層次的改革。他創(chuàng)辦桂劇學校，親任校長，該校被認為是廣西第一所戲劇學校?？箲?zhàn)期間，歐陽予倩共創(chuàng)作、整理、排演了13個桂劇，《梁紅玉》《桃花扇》《木蘭從軍》《人面桃花》等劇目成為桂劇現(xiàn)代歷史上的經(jīng)典名作。另外，歐陽予倩還創(chuàng)作了《廣西娘子軍》《搜廟反正》《勝利年》等反映抗戰(zhàn)題材的新劇目，使桂劇走向了新生。

桂劇《梁紅玉》在演出期間，還有兩個有趣的故事發(fā)生：其一是，桂劇《梁紅玉》劇中王智上場的念白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要想高官做，多擦雪花膏。”這是歐陽予倩借臺詞諷刺親日派。因為漢奸汪精衛(wèi)天生白凈，性好修飾，愛擦雪花膏。其二是：劇中韓世忠、梁紅玉夫婦為“兵源不濟”之事口舌交鋒，韓世忠抱怨老百姓不踴躍從軍衛(wèi)國。梁紅玉則說：“這只怪你們這班老爺平日待百姓太‘好了！”韓世忠聽后低首反省，面帶愧色。這時，梁紅玉又聲色俱厲地說：“百姓們怕你們這班老爺還來不及呢！”這幾句劇中人物的對白，惹怒了包廂內(nèi)看戲的一個官員，此人是廣西省財政廳黃廳長。散場后，黃廳長到后臺找到歐陽予倩說：“歐陽先生，中國的‘老爺也有蠻多是好的?。　睔W陽予倩回答說：“既然如此，所以好‘老爺就用不著多心啊！”黃廳長這才明說：“‘梁夫人的嘴巴也太辣火了。請先生稍易其辭?！薄翱梢越荩蛔植桓?！”歐陽予倩回答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碰了一鼻子灰的黃廳長怫然而去。

建藝術(shù)館

廣西藝術(shù)館于1940年3月由歐陽予倩一手籌建，直屬廣西省政府領導。館址是借用的，位于桂西路與榕蔭路轉(zhuǎn)角處一條叫馬房背的小巷里，房屋破舊，擁擠不堪，又無演出場地。每次演出都得租用別的劇院和電影院的場地，工作極為不便。在籌建新館時雖然得到省政府的首肯，但并沒有撥款，修建費用是歐陽予倩以貸款的形式得到當時中建公司經(jīng)理張復出的贊助，在十分艱難的情況下籌建的。

新館建設包括劇場，占地面積較大，除拆除借用館址的舊房之外，還要占用當時桂林中學部分教工住宅院。但因當時的教師居住條件也相當緊張，因而教育部門不肯相讓。

歐陽予倩親自找到桂林中學校長雷震，當面交涉建新藝術(shù)館一事，雷震說：“現(xiàn)在桂林中學是全廣西最有名的中學，許多外地文化名人都到桂林中學任教，教師居住擁擠，條件亦差，我們不能相讓?！睔W陽予倩則強調(diào)戲劇改革、戲劇宣傳的重要性，雷震則強調(diào)“教育為本”的觀點，兩人各執(zhí)己見，互不相讓。歐陽予倩只好找到了當時廣西省主席黃旭初，請其代為從中調(diào)解。考慮到戲劇宣傳的影響力很大，而且西南七省劇展就要在桂林舉行，所以黃旭初便答應親自找雷震面談，并勸歐陽予倩不要太急躁。黃旭初將雷震找去面談，并說明要盡快建館迎接西南七省劇展的緊迫性，雷震只好作了讓步。廣西省立藝術(shù)館新址動工時，歐陽予倩還特意邀請雷震出席了奠基儀式。

1944年2月，嶄新的藝術(shù)館如期建成，西南劇展如期舉行。劇作家田漢在文章中曾寫道：“為著這劇場的開幕，主持者歐陽予倩先生想邀請一些團隊來熱鬧一番。但在籌備中意義和規(guī)模逐漸擴大，成為今日這樣，包含西南七省戲劇工作者一千余人，集中桂林互相表演觀摩的盛會，這在中國戲劇史上是創(chuàng)舉……”

西南劇展不僅是中國戲劇史上的創(chuàng)舉，而且是世界戲劇史上的創(chuàng)舉，這是當年戲劇評論家愛金生在《紐約時報》上的評價。對于桂林來說，西南劇展無疑是桂林有史以來最具影響力的文化盛會，也是創(chuàng)辦者歐陽予倩留給桂林最大的精神財富。

詩別桂林

1946年9月，歐陽予倩因發(fā)表進步言論為桂系當局所不容，終于被迫離開桂林。臨別他感慨萬千，寫下了一首詩：“不是尋常別，終違白首心。虛名累清思，微意作愁吟。豈畏風蕭索？難忘柳淺深。漓江江上月，幾度照浮沉?！边@首詩是歐陽予倩離開桂林赴上海之前，應藝術(shù)館全體同仁在該館音樂廳舉行的送別茶會上即席吟詠的，其離情依依，別緒激昂。

抗戰(zhàn)勝利后，我國遭受了嚴重的災荒，美國曾運面粉及救災物資來華賑災。1946年“五四”紀念日，桂林文協(xié)和廣西師范學院舉行紀念會。歐陽予倩在會上發(fā)言指出：“美國運輸救濟物資來華，其目的是企圖控制中國，把中國變成它的殖民地?！辈涣蠌V西當局竟歪曲、篡改歐陽予倩的講話，指責歐陽予倩說美國救濟面粉有毒，勸大家不要吃。他們說：“不吃，就是要大家餓死！不知是何居心？要求把面粉化驗，倘驗不出毒，就要歐陽予倩等人負造謠破壞的責任?！边@實際上是對歐陽予倩等民主進步人士打擊、迫害的信號。

該年8月初，歐陽予倩前往上海，在上海對《新華日報》記者發(fā)表“反對內(nèi)戰(zhàn)，反對獨裁，要求民主，要求進步”的談話，重慶《新華日報》登了出來，桂系當局見報后十分惱火。8月中旬歐陽予倩從滬返桂，《中央日報》（廣西版）副刊發(fā)表了抨擊歐陽予倩的文章。歐陽予倩當即寫了一個書面講話，解釋在上海對《新華日報》記者發(fā)表講話的本意，送請《廣西日報》發(fā)表，但該報按照桂系當局的指示，拒不發(fā)表。無奈，歐陽予倩便以回家伺候老母為由，辭去了廣西藝術(shù)館館長職務，離開了他為之奮斗數(shù)年的抗戰(zhàn)文化名城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