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櫻城
郎佳子彧是郎派面塑“面人郎”的第三代傳人,這個身高1.91米、操著一口京片子的25歲大男孩總是笑瞇瞇的一臉隨和,但如果誰說非遺不酷沒勁,他第一個不答應。在他看來,“沒有不酷的非遺項目,只有不酷的非遺傳承人!”
“面人郎”是一種傳統(tǒng)的命名方式,用所從事的行業(yè)加上創(chuàng)始人的姓,來命名這一派系的所有傳承者。郎佳子彧的爺爺郎紹安是“面人郎”的創(chuàng)始人,著名作家冰心曾親自上門拜訪,寫過一篇《“面人郎”訪問記》。
在冰心的筆下,郎紹安的巧手里,是一小組一小組的舊北京街頭小景:一個戴灰呢帽兒、穿黑色長袍的人,左臂挎著一個小籃子,上面插滿了各種各樣的冰糖葫蘆;一個等待剃頭的,披著白布的人低頭坐在紅板凳上,旁邊放著架子和銅盆;還有賣茶湯的、賣砂鍋的、吹糖人的……無不惟妙惟肖。
后來郎紹安把“面人郎”的手藝傳給了兒子郎志春,只可惜郎志春年輕的時候被分配到了雍和宮做工藝品開發(fā),捏面人就成了他的業(yè)余愛好。
雖然父親沒有將爺爺?shù)氖炙囎鳛槁殬I(yè)發(fā)展,但“捏面人”是這個家庭幾十年來不變的愛好。打從三歲起,郎佳子彧就喜歡守在父親的工作桌邊,看父親把手里的面團兒捏出眾生百態(tài),那些鑷子、夾子、油彩、金箔深深地吸引了他。
郎志春對兒子的態(tài)度很寬容,孩子愿意學,他就教;孩子如果沒興趣,他也不強求,從不下硬指標。父親這種開明的態(tài)度反而激起了他的興趣,郎佳子彧越來越喜歡捏面人,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
在他13歲的時候,“面人郎”被列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郎佳子彧成為了第三代非遺傳承人,也是唯一的“面人郎”傳人。也就是說,如果他放棄了,若干年后,中國的非遺名冊上,將不會再有“面人郎”。一種莊嚴的使命感,在少年郎小小的心中激起了浪花。
面塑的原料是面,黃金制作時間也就五六個小時,之后就會脫水變硬,很難塑形;而在這可塑的時間里,面也會在塑形時產(chǎn)生回彈,需要制作者不斷校正。所以面塑一般很難做體量大的作品,這個活兒既要技術也需要持久的耐性,不是僅憑喜歡就能做好的。郎佳子彧也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幾乎把課外的所有時間都花在了捏面人上。漸漸地,他不僅領悟到其中的精髓,還能不斷在創(chuàng)作中融入更多自己的奇妙想法。
郎志春能教給兒子的不多,但他教育孩子有自己的“絕活”——時不時地,他就會突然給兒子“甩鍋”。一年夏天,剛剛參加完中考的郎佳子彧被父親叫去參加北京市文聯(lián)成立60周年風箏面塑展。他本以為就是去長長見識,卻沒想到被推上了臺,父親讓他完成原本是自己的表演任務。眾目睽睽之下,被趕鴨子上架的郎佳子彧汗流浹背地捏了一個老壽星,那是他第一次公開表演,雖是臨時任務,但得益于平時的練習,完成得還不錯,贏得了一眾老前輩的稱贊。
后來“被迫營業(yè)”多了,郎佳子彧的自信心和成就感越來越足。16歲時,他被破格納入北京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成為協(xié)會最小的會員。
上大學前,父親和他促膝長談了一回,父親希望他只要能把“面人郎”的手藝傳下去就可以了,不必作為職業(yè)來發(fā)展。其實父親不說,郎佳子彧也明白將傳統(tǒng)藝術職業(yè)化有多難,弄不好連養(yǎng)家糊口都困難??煞叛壅麄€非遺圈,和他年紀相仿的傳承人所傳承的手藝都沒有重樣的,如果他不堅持,這門手藝也就此失傳了。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算幸運的,從小就遇到了想一輩子堅持去做的事。本科畢業(yè)后,他以筆試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的研究生,更是堅定地將捏面人作為自己的專業(yè)研究方向。
“一門手藝會變成遺產(chǎn),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崩杉炎訌獩Q定去尋找一條將傳統(tǒng)文化職業(yè)化的道路?,F(xiàn)在是信息時代,手藝人顯然不能光會做東西,還得會宣傳。為了讓喜歡傳統(tǒng)手藝的孩子以后能有例可循,他決定從年輕人喜歡的平臺上開始傳播,比如快手、抖音、B站之類的短視頻平臺,是他踏出的第一步。
郎佳子彧把自己的作品分為了三個層次,并提出了一個“光圈理論”。他認為,每一個作品都像一個光圈一樣照在人群中,如果這個光圈一部分照在已知領域,一部分照在黑暗里——也就是人們的認知之外,就可以引導大家望向黑暗,用“共情”來“喚醒”那些被我們遺忘了的藝術。
和許多95后男孩一樣,郎佳子彧討厭默守成規(guī),喜歡籃球、國潮、漫威英雄,關注新鮮的一切,他將這些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捏了出來,這是光圈的第一層,范圍最大、層次最淺,也最容易被人接受,比如哪吒、漫威、AJ、各種動漫IP等,他想盡可能多地輻射到年輕人。
其實這些主題很多人也都在做,憑什么你的作品更受關注呢?郎佳子彧覺得,關鍵是要營造出價值感,比如一組球鞋面塑——《WEAREJORDAN》,別看每只球鞋面塑只有3厘米長,細微之處卻很吃功夫。為了增強儀式感,他特別加之以透明玻璃柱、總冠軍獎杯,營造出籃球史上最偉大球員戰(zhàn)靴的感覺。在郎佳子彧看來,你的活兒用心了,好玩又新鮮,跟別人的不一樣,就會吸引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關注。
光圈的第二層,他會選擇一些社會觀察類的主題,比如手機對現(xiàn)代人的影響、考研對學生的壓力、社會普遍存在的焦慮感等。例如他的一個作品,一個背著大書包的孩子長了三個頭,每副面孔都是一種不同的情緒,但都堆積在一個軀殼上,看著有些壓抑。這層作品的范圍就縮小了一些,表達的內(nèi)涵也會更深一層。
光圈第三層的作品是看起來有些古老的題材,比如神話傳說、民間習俗等,蘊藏著傳承至今最深的傳統(tǒng)文化。他希望這些層層疊疊的光圈,能潛移默化地吸引更多年輕人愛上傳統(tǒng)文化。他覺得去年大火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就印證了這個理論,只不過藝術表現(xiàn)的手法不一樣?!赌倪钢凳馈肥请娪埃龅氖敲嫠?,但事實證明,只要夠酷,年輕人就會感興趣。
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手,以一種鮮活、明快的形式,將這些串聯(lián)起一代代國人記憶的神話傳說、習俗典故,重新投射在我們的生活中,成為當下文化舉足輕重的一部分。
如果誰說非遺無聊,郎佳子彧第一個不同意。沒錯,題材是古老的,但他會加上一層21世紀的濾鏡,用時代的審美去詮釋這項老手藝,比如他的作品《山海經(jīng)之火神祝融》。作品取材于《山海經(jīng)》,這是一部能集中體現(xiàn)中華民族豐富想象力的志怪經(jīng)典,其中南山經(jīng)中有一句:南方祝融,人面獸身、乘兩龍。從古至今,許多藝術家就圍繞著這11個字發(fā)揮著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而郎佳子彧卻有著更加新奇的想法,創(chuàng)作了一個跟前人作品不同的三面神獸的祝融形象。
新冠疫情爆發(fā)后,當他看到鐘南山院士率先奔赴一線,看到“雷神山”“火神山”醫(yī)院相繼建起的新聞,內(nèi)心忍不住洶涌澎湃,翻閱古籍后,他創(chuàng)作了一組飽含祈愿的作品:《百毒不侵,諸邪退散》《萌天使》《巾幗英雄》,致敬醫(yī)務工作者。
郎佳子彧覺得,藝術的表達手法是多樣的,時代和個人風格決定了手法的差異,“在藝術史中定位一個藝術家,首要的因素是時代,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藝術家。比如在我爺爺那個時代,更多的是走街串巷的手藝人,他們將那個時代的模樣濃縮在作品里,給后世留下一段段‘記憶’。而我,想做的不單是描摹重現(xiàn)時代畫像,我更想讓咱們國家的年輕人能多來源、多角度地認同咱們這個時代,不僅僅是做地理上的中國人,更是做文化上的中國人。”
不說一個“好”字,卻講好了中國故事。以郎佳子彧為代表的新一代非遺傳承人,用自己的新視角、新觀念、新手法去詮釋和傳播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像他說的,“沒有不酷的非遺項目,只有不酷的非遺傳承人”,非遺傳承,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