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是一種紀律

王月冰

1

那天，我乖乖跟馮宣回成都過年。一路上我們都很少說話，結(jié)婚5年，這是我第一次沒吵沒鬧就妥協(xié)了，心里確實有些不適應(yīng)，但我真的不愿讓我們的婚姻繼續(xù)惡化。馮宣顯然更不適應(yīng)，好幾次他都想說什么，可看看我又把話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前年我不情不愿跟他回老家過年，冷著臉，耍性子，害他顏面盡失，婆家人整個春節(jié)都在郁悶。

從戀愛到結(jié)婚，我一直是馮宣的“王”，他毫不吝嗇地寵愛著氣場強大的我，哄，忍，甜言蜜語?？蛇^年事件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陡然降溫，爭吵，埋怨，冷落。求婚時說“余生請多多指教”，新婚時說“一切以老婆的意愿為意愿”，原不過都是一時的話語，才四年，他就借一句名言判了我“無德”，將我打入冷宮。他有名言，我何嘗沒有，比如亦舒那句深入女人心的話就很應(yīng)我當時的心情：“如果沒有愛，有很多很多錢也是好的?！?/p>

于是，我開始忍痛抽離我的愛，幾乎將所有精力投入事業(yè)中。在職場收獲越多，我的氣場亦越足，我像一個驕傲的女王，如果馮宣不能臣服，那么我也只能將他打入冷宮。

2

歲末，所有同事歡天喜地回家過年，我待在辦公室失落，發(fā)呆。我們的總經(jīng)理亦即董事長夫人敲門進來，委婉問我是不是婚姻遇到問題，我點頭，說及一年來的點點滴滴。

她告訴我，她曾有過與我一樣的經(jīng)歷，對自己的婚姻失望，羨慕那些長久恩愛的夫妻。直到有一天，她看嚴歌苓的訪談，說及自己那電影一般浪漫的跨國婚姻，嚴歌苓說了這樣一段話：“愛人是一種紀律，絕不是我一筆‘掙到了這個男人，也不是他‘該著對我這么好。你得一直保持一種儀態(tài)，去繼續(xù)‘掙他對你的愛。正因為愛一個人，所以不能松懈，不能吃得走形，不能面容稀爛，不能放縱自己。正因為愛一個人，我情愿接受嚴格的婚姻紀律?！?/p>

她從手機里把嚴歌苓那句話發(fā)給我，又說：“生活雞零狗碎，人性的弱點揮之不去，哪有一勞永逸的恩愛？都不過是一點點用心掙來的。”我忍不住問：“怎么掙呢？我自認為這些年形象與事業(yè)都很努力了，還能怎么掙？”她笑：“注意外表形象，現(xiàn)在很多女人都重視這一點，可為什么離婚率還在繼續(xù)升高？除了誘惑增多，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忘記了夫妻本是合伙人，合伙人需要的是什么？需要你任何時候都堅持挺他！你也看到了，這些年我老公身邊那么多粉艷誘惑，可我們一直恩愛，因為我總在關(guān)鍵時刻挺他！我們之所以放棄繼續(xù)選擇的權(quán)利，勞心勞力地結(jié)婚，是為了營造人生最后的避風港。因此，最好的掙愛方式，肯定不僅是養(yǎng)眼那么簡單，還要養(yǎng)心，養(yǎng)能量，說白了就是‘親愛的，我挺你！”

我陷入沉思，結(jié)婚以來，我確實一直在理直氣壯地消費愛情，覺得他娶到我這種養(yǎng)眼又獨立的妻子，顯然是撿到寶了，于是放縱自己一味索取他的愛，卻不曾想過用付出來掙愛。我忘記了一點，寶貝是自帶愉悅功能的，而我已荒廢了這個功能。于是，對我的失望開始一點點填塞馮宣的心。好在，既然我與他都沒提出離婚，那么還有留戀。還想過下去，那么就得遵守“掙愛”的婚姻紀律。就這樣，我決定主動跟馮宣回公婆那過年。

3

公公婆婆看到我跟在馮宣身后進了屋，有些緊張。沒多久我就聽到小姑子打電話來問是否有什么情況發(fā)生，婆婆吞吞吐吐地說“好著呢”，一家人的忐忑，顯然是我之前任性留下了后遺癥。我忍不住有些慚愧。

看到公公拿出春聯(lián)和燈籠，我說：“爸，我和馮宣來吧。”接著我又踱進廚房給婆婆幫忙。晚飯后，我故意指著墻上馮宣孩時的照片問婆婆照片后的故事，婆婆開心講述著，家中氣氛慢慢散發(fā)出濃濃溫情。小姑子帶著幾位表嫂來玩，馮宣很緊張，因為他知道我討厭這些寒暄交際。我看他一眼，微笑：“這些漂亮的嫂子我具體該怎么稱呼？你給我介紹介紹啊?！比缓螅矣址e極張羅著大家一起打牌，幾盤玩下來，氣氛融洽。

那天晚上，馮宣什么也沒說，只是很緊很緊地抱住我睡。那一刻，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不過懂事一點點，他竟如此感激。

春節(jié)和婆婆一起逛超市，看到意大利陽光金奇異果，我本想買幾只，但一看那價格，13元一只，一小盒就一百多元，擔心向來節(jié)儉的婆婆認為我奢侈，我拿在手中又放下了。結(jié)賬時，購物車里竟躺著一盒奇異果，馮宣抱起那盒子，漫不經(jīng)心地說：“好久沒吃這個了，挺想的，我拿了盒大的，大家沒意見吧?！眱鹤酉氤?，婆婆自然沒意見，可我知道，馮宣根本就不喜歡吃奇異果。彼此相視，會意一笑。他這是回報我這幾天來的“懂事”嗎？

夫妻間的溫度漸漸升高，仿佛春天正在歸來。

4

新年伊始，我正忙碌著，馮宣卻說他想辭職創(chuàng)業(yè)。我很吃驚，因為他的工作不錯，待遇算得上豐厚，又是朝陽行業(yè)?？晌抑?，正像董事長夫人說的，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我的支持。我給自己和他都倒了杯紅酒，笑著說：“支持你！我的馮總?！碑斎唬诖酥?，我已仔細權(quán)衡了他創(chuàng)業(yè)的利弊，雖說有些冒失，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再說他決心已定，我挺他不過是順水人情。

知道我工作忙，可能也覺得自己前途未卜不好意思打擾，馮宣獨自緊鑼密鼓地張羅新公司。有幾天，他很晚回來，第二天卻6點就睡眼惺忪地出門了。原來是簽了一個不錯的項目，但執(zhí)行主要在對方公司，可這段時間那邊正修路，道路堵塞厲害，為了不遲到，他只好每天提早四五十分鐘出門。

我暫時放下工作，開車往馮宣說的客戶公司走，問了很多人，花了大半天終于找到一條可以完美避開堵塞路口的路，那是一條連導(dǎo)航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的路，因為要穿過一個小區(qū)的前后兩個門還有一條已幾乎廢棄的公路。第二天早晨，我?guī)яT宣走了這條新路，早到了半個小時，他擁抱我，眼神里閃爍著深情的光芒。

新公司逐漸有了生機，馮宣說想去貴州談個項目。其實我也特別忙，而且聽行家說馮宣談成這個項目的把握不到三成?？墒牵膫€創(chuàng)業(yè)的人不是在不可能里開拓出可能呢？我說：“你放心去吧，公司這邊有我呢?！?/p>

馮宣在貴州十多天，給我打電話，焦慮地說，如果沒有談成就太糟糕了，浪費這么多時間。我說：“你不是早就想去貴州旅游嗎？即使項目沒談成，你就當是去旅游了，難得的好機會，盡情玩哦！”他猶豫了一下，仿佛瞬間釋然，發(fā)出輕松的笑聲。幾天后，項目簽了合同，他說我的話讓他超水平發(fā)揮，而且他真的好好去玩了一圈，“就是看到什么都總想到你”。聽到這句話，我的眼眶濕潤了，情話這樣甜美，而他說得如此真摯。

5

馮宣的公司走上正軌，發(fā)展勢頭很好。家人卻開始著急，因為我遲遲沒有懷孕，他們催我做試管嬰兒。我咨詢了醫(yī)生，我的身體可以自然受孕，如果選擇試管嬰兒，我可能暫時沒辦法工作，而我剛接手新部門，只要做好，事業(yè)將迎來飛躍。我知道馮宣也很想要孩子，但我還是和他商量，想再等一年。

馮宣36歲生日，公公婆婆都來了，極力勸我們選擇試管嬰兒。我剛想解釋，馮宣卻自然地把責任攬了過去，說他想再玩一兩年，我們不是不懷，是暫時沒打算懷。事后，我對馮宣說“謝謝”。他牽過我的手，打開一本書，是臉書（Facebook）COO謝麗爾·桑德伯格的《另一種選擇》，里面有一句話描述她先生對他的支持：“我被深刻地理解著、我被堅定地支持著、我被全然地深愛著?！瘪T宣用紅筆把那句話畫了出來，注視著我，說：“我現(xiàn)在就是這種感覺。看到這句話時，我的心瞬間蕩漾，因為你就是這么對我的，我現(xiàn)在也只想這么待你?！蹦且豢蹋业男暮门门?，因為我知道，自己真的掙到了恩愛。

半年后，我自然受孕懷上寶寶，事業(yè)朝理想狀態(tài)發(fā)展，我一點兒也不緊張，因為我有馮宣這堅定而可靠的后臺，正如他意氣風發(fā)朝理想奮進時說的那樣：“我一點兒都不怕，我身后有你呢！”我覺得，這是世上最恩愛的情話。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