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冷思考：尋找更有意義的教育

葉翠微 梅亞民

摘要“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大規(guī)模在線教育是我國學校教育領域的重大變革性試驗。在這場教育變革中，要堅持以人為目的的價值立場，探索服務兒童生命成長的多樣教育范式。聚焦人的成長，教育變革要指向?qū)W習的真實場景，指向“有價值的學習”，指向未來教育的新形態(tài)。后疫情時代，我國學校教育必將形成生命個體的新認知、情感體驗的新認同、教育治理的新局面、教育教學的新樣態(tài)。

關鍵詞 后疫情時代；在線教育；數(shù)字資產(chǎn)；“自決學習者”；未來教育

中圖分類號G6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002-2384（2020）04-0029-04

2020年的新年以人們始料未及的方式打開。為有效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維護師生健康安全，上億學生涌入在線課堂，開展網(wǎng)絡學習，這既是一場現(xiàn)象級的大挑戰(zhàn)，更是我國學校教育的一次蝶變。如何面對這一被動選擇的教育挑戰(zhàn)？如何剖析慢慢步入常態(tài)的這一教育樣態(tài)的新情況、新元素？如何回望我們習以為常的傳統(tǒng)教育？如何展望“后疫情時代”的教育之路？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都需要有一份足夠的冷靜，既要回歸到教育原點，又要帶著超前的育人眼光去看待周遭發(fā)生的這場教育試驗，對教育保持一份冷思考。

一、“世無前例”：如何理解疫情帶來的巨大教育變革？

1. 這是一場理念與認知的挑戰(zhàn)

這場教育挑戰(zhàn)從表象來看，來自教育環(huán)境由學校連線到了家庭乃至全域，讓原本的教育場及其內(nèi)部諸元素的關系發(fā)生了重組。而在此之前，我們絕大多數(shù)關于學校在線教育的討論和實踐都是基于課堂教學、線下教育，更多地聚焦在它的輔助作用和補充功能，絕沒有想到線上教育突然冷啟動，以絕對主角的方式站在我們面前。

但這種理念和認知的挑戰(zhàn)卻不是突如其來的。2015年末，受霧霾天氣影響，北京市大多數(shù)中小學生通過“北京數(shù)字學?！睂崿F(xiàn)了短時間的“停課不停學”。此次疫情之初，國內(nèi)許多學?；谇捌诘那罢靶蕴剿?，早在2020年1月底就開啟了線上教育的試運轉(zhuǎn)。而像浙江杭州的建蘭中學、西興中學這樣依托城市“學校大腦數(shù)據(jù)平臺”的學校，在線下線上常態(tài)化的融合教育模式下更是快速轉(zhuǎn)型，可以稱得上是熱啟動。從這個角度來講，任何一次教育的挑戰(zhàn)都是理念和認知的挑戰(zhàn)。當許多人把這次居家學習、線上教育理解為教育在特殊時期基于公共服務不缺位的無奈之舉和被動應對時，那些理念超前、認知深遠的教育人卻把它實實在在地演變成一場教育的變革。

2. 這是一場組織與管理的挑戰(zhàn)

上億學生，全國之域，全學段覆蓋，其中更涉及億萬學生背后的家庭和家長，這樣一場教育變革運動，按照常態(tài)的組織形態(tài)來講會具有無數(shù)的層級、節(jié)點、流程，它的啟動和運轉(zhuǎn)需要強大的動力支持。然而這場教育變革卻不同于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任何一次教育改革，它的發(fā)起源于教育部的“停課不停學”通知，但從本質(zhì)上來講卻是一場草根運動，它最大限度地調(diào)動了政府、學校、教師、家長、學生、社區(qū)以及企業(yè)和機構的協(xié)同行動。因而，它面對的挑戰(zhàn)被無數(shù)個家庭、班級、年級、學校、教育行政部門，以及相關企業(yè)和機構等不同層級、類別、主體的組織，通過不同形式、手段、工具和媒介化解了。正因如此，這場教育變革呈現(xiàn)出了一地一策、一校一策、一家一策、一人一策的豐富樣態(tài)。這是教育史上任何一場教育改革無法企及的，因而稱它是一場真正自上而下、自下而上、上下結(jié)合的教育改革未嘗不可。

3. 這是一場工具與選擇的挑戰(zhàn)

開啟這樣一場教育的運動需要強大的硬件保障做支撐。上億學生的背后是上億個地域、財富、文化背景千差萬別的家庭，不同地區(qū)、群體、個人之間必然存在數(shù)字鴻溝。這是這場運動最現(xiàn)實的挑戰(zhàn)，也是一場工具與選擇的“調(diào)賬”。疫情之下，舉國體制的優(yōu)越性得以充分發(fā)揮，借助國家和全社會的力量，在短時間內(nèi)通過人、財、物、智四個方面的資源整合和配置，無數(shù)中小學生及家庭配備了基本的信息化設備，具備了開展在線教育的基本條件。同時，集約化的線上培訓和實操又讓一千多萬在職教師熟練掌握了信息化手段，提升了信息素養(yǎng)。

教育部原副部長劉利民稱：“我國可能正在經(jīng)歷一個全球最大的信息化基礎設施升級改造工程和一個師生信息素養(yǎng)提升培訓工程，一次全球最大的信息化教學社會實驗和一次開放教育資源運動，對運用信息化手段推進教育教學方式改革具有革命性意義。”面對這場工具與選擇的挑戰(zhàn)，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它矮化成一場教與學的工具改變，更應該思考工具革命產(chǎn)生的教育樣態(tài)變革。

二、“人是目的”：教育路徑選擇的價值反思

深入了解和理解一個地方、一個學校、一個家庭和一個孩子在這樣一次教育變革中選擇的教育路徑，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很大的差異。由于不同的路徑選擇所反映出來的問題或聚焦點是不一樣的，產(chǎn)生的矛盾和價值追求自然也大不相同。

1. 升學考試仍是影響教育路徑選擇的重要因素

從現(xiàn)實來看，以考試成績?yōu)槟康牡穆窂竭x擇占據(jù)了重要位置，在基礎教育階段尤以初中、高中為最。中考和高考是大多數(shù)這一階段的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及其家長無法回避的命題。因而這一類居家或在線學習必然會高度仿真學校課堂模式，我們可以把它概括為“搬、練、考、補、評”。這樣的路徑選擇使得居家學習或在線教育有很強的功利導向和競爭性，因而家庭關系的處理、長時間學習引發(fā)的疲勞及視力衰退等問題比較突出。當然，更應該引發(fā)我們思考的是，應對考試形成的能力和積累的知識，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應對像今天這樣的重大突發(fā)性公共衛(wèi)生事件及其他挑戰(zhàn)？

2. 回歸以成長為目的的教育路徑選擇

人是教育的目的，從長遠看，以成長為目的的路徑選擇無疑應該是教育最大的公約數(shù)。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它并不排斥也不排除基于考試成績的學習模式，但必須回應怎樣的知識是最有價值的、最應該掌握的，怎樣的學習是最有價值的。

教育路徑的選擇決定了居家學習或在線教育是否具有區(qū)別于線下教育、課堂學習價值的存在意義。在無法突破現(xiàn)實困境的背景下，是否有第三條路徑可供選擇？無論是學校，還是家庭和孩子，都可以做積極的嘗試，至少可以從居家學習或在線教育的時間、課程設置、學習組織形式等方面做一些主動改變。以杭州市春暉小學為例，他們對居家學習或在線教育的指導參照的是新加坡學校的授課模式，即上午教師線上授課，下午學生自主學習。這種模式首先從時間上盡量解放學生，其次把課程學習的空間和時間也從網(wǎng)絡直播或錄播學習中解放出來。這一實踐似乎在告訴我們：以兒童生命成長為目的的教育可以有很多新范式，這也正是當下教育改革與探索的“天機”。

三、教育何為：尋找真正有意義的教育

不管教育的場景在哪里，教育的樣式怎么轉(zhuǎn)變，教育的目的就在于它的意義?！巴Ｕn不停學”的意義首先在于建立相對有序的脫離學校和教師管理的教育秩序，但它最終還是要聚焦于人，聚焦于人的成長，因而需要尋找更有意義的教育。

1. 尋找指向真實的教育

居家學習和在線教育讓學生一定程度上脫離了教師的持續(xù)監(jiān)督，為學生創(chuàng)造了靜心思考和自我摸索的空間，創(chuàng)設了自主學習、管理、約束、反思、發(fā)展的條件，放大了學生自主、自為的作用。因而，它是一個指向真實自我的時空，由此產(chǎn)生的自主學習是一種“自決”的能力，這樣的教育無疑是真實的。

與此同時，這場教育的變革疊加于疫情之下整個社會大場景中的真實行為與文化態(tài)度，我們的社會課堂、泛在學習、自主探究能接觸更多元的社會真實樣態(tài)，而非海市蜃樓般的虛景。也正因此，每一個學習者都能夠從容面對學習場景和學習方式的轉(zhuǎn)變，或許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如果我們能對這種教育的真實和本質(zhì)有更好的拿捏，也許“后疫情時代”的教育會有更多的話題與實踐，事實上這才是“停課不停學”背后應該體現(xiàn)和遵循的基本邏輯。

2. 尋找指向“有價值的學習”的教育

尋找有意義的教育，就要尋找與“有價值的學習”相匹配的教育樣式。華東師范大學學習科學研究中心鄭太年博士認為，最有價值的知識就是科學知識、科學素養(yǎng)、信息技術素養(yǎng)、社會知識和社會情感能力。而與之對應，自主性和建構性的、注重文化和情境脈絡的、情境性和真實性的、以概念為基礎的、注重元認知的學習才是最有價值的學習。所以有意義的教育就應該是這種“有價值的學習”的實踐與集成。

當下的居家學習和在線教育具有相對獨特的社會環(huán)境和家庭條件，教育的指向更豐富，教育的內(nèi)涵更深刻，教育的元素更多元，教育的影響更深遠?；诖耍幸饬x的教育要著眼于科學知識、科學素養(yǎng)、信息技術素養(yǎng)、社會知識和社會情感能力等五個維度，并且滿足學生個性化的學習需求；要基于當前線上線下教育的初步結(jié)合和融合，建立數(shù)字標簽和數(shù)字資產(chǎn)，迎接一個永遠在線的學習時代。

3. 尋找指向未來的教育

首先，指向未來的教育是基于個體發(fā)展的教育。疫情期間，北京師范大學張志勇教授把此次居家學習稱為一場重塑未來教育的偉大實驗。這一判斷的邏輯原點依然在于“人及人的成長”，在于這樣一次變革真正意義上讓我們開始關注“基于社會的開放性學習課程”“基于學生的自主學習能力”和“基于課程的資源整合篩選能力”。這恰恰是傳統(tǒng)學校教育容易忽視的。面對已經(jīng)到來的教育4.0時代，讓每一個學習的個體具備在社會真實場景下的自主學習能力和資源的整合篩選能力，是有意義的教育應該指向的核心命題。

其次，指向未來的教育是基于工具革命的教育。在我們思想和觀念深處依舊存有工具的鴻溝，其實我們應該意識到，要借助這樣一次工具變革，去激發(fā)作為網(wǎng)絡“原住民”的青少年一代的學習熱情和動力，去提升他們自主學習的能力，讓他們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現(xiàn)代學習的新樣態(tài)。日前，浙江省教育廳教研室對全省線上教育教學情況進行了專題調(diào)研。調(diào)研結(jié)果顯示，在前期線上教學方式中采用最多的是純直播教學，達到51.8%；同時，學生滿意度最高的是基于資源包的學習方式，即由教師提供學習資源（如閱讀資料、微視頻、部分相關錄課等），學生進行自學。由此我們是否可以判斷，工具的改變并沒有真正意義上解放學生的學習力，反而有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束縛學生學習路徑的多樣選擇，妨礙他們自主建構學習能力的形成呢？我們認為，真正的工具革命不是基于工具性的革命，而是基于工具意義和價值的革命，這才是指向未來的教育可以依仗的思想利器。

最后，指向未來的教育是基于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教育。以互聯(lián)網(wǎng)、大數(shù)據(jù)、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蓬勃發(fā)展，對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進步、人民生活帶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時代的發(fā)展將根植于數(shù)字化、網(wǎng)絡化、智能化這樣的機遇之上。因此，基于時代發(fā)展賦予的責任和使命，指向未來的教育是堅守“人不被異化”的教育。時代的發(fā)展將逐步解放人的手、腳，甚至腦，教育也必將更大程度地回歸到人，回歸到人的生活，讓每一個人有創(chuàng)意地生活、有情感地生活、藝術地生活。

四、走向何方：后疫情時代的教育展望

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和一場“史無前例、世無前例”的教育改革和實踐，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講都會促發(fā)許多改變。我們基于大疫之下停課、停工、封城的生命認知在變，我們基于海量線上教育實踐的教育認知在變，我們基于家庭的親情、友情和人情的情感體驗在變，我們基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處世視角同樣在變。這樣的改變深刻影響著我們的教育觀、人才觀、學習觀和質(zhì)量觀，怎樣把它們當作一筆財富并內(nèi)化成教育的新樣態(tài)、學校的新樣態(tài)，這恰恰是未來學校改革的一個著力點。

1. 形成生命個體的新認知

突發(fā)重大公共衛(wèi)生事件往往讓生命百態(tài)盡呈，在這樣一個開放的社會真實面前，不同的價值觀毫不保留地“裸奔”在眾生面前，每一個夾雜其間的人都能近距離地感受和體悟人的價值、生命的意義、個體的追求，等等。這是一堂意外的生命教育課，每一個場景都無比真實和深刻，這恰恰是教育重塑生命個體新認知的契機。唯如此才能幫助學生進一步解讀個體學習和成長的價值與意義，才能幫助學生和家長選擇合適的教育路徑揚帆起航，才能避免跌入“精致的利己主義”陷阱。

2. 形成情感體驗的新認同

全國疫情、全球疫情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始終是這一時期每個人的情感牽掛。疫情面前，沒有國家和個人能夠獨善其身，“地球村”“世界是平的”這樣的超文化情感認同得到了強化。在凸顯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樣的時代命題之時，我們更不能摒棄人與自然的命運與共。這是疫情之下，每個人情感體驗的新認知、新認同。教育的變革需要人們站在這樣兩個高度去思考包括知識、情感、態(tài)度、技能的成長教育。當我們自覺地做這樣的認知和認同時，我們就會在充分彰顯中國自信的過程中，理智地表達一個中國人的世界態(tài)度和地球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