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
弟弟蔡萱,愛貓之人也。
養(yǎng)貓來自他太太的主意,先重金購入一只雌的波斯貓,后來說不如再買只公貓 ,也是純種的話,就可以繁殖后代,賣了賺錢。
人算不如天算,那只公貓似乎有同性戀傾向,對雌貓興趣不大,只喜隨著野貓兄弟游蕩,貓老婆唯有外遇,生下雜種。生殖力實在太厲害,雜了又雜,后來變成五六代同堂,家中之貓有的已叫不出名字來。
但越看越可愛,已忘記原來之目的,多多益善。
友人之中,有幾個非常怕貓。一位是女導演,有一天要拍幾只貓的戲,她叫副導演給她擔了一架梯子,自己爬上了最高處才敢工作。另一個是麻將搭子,一次打到一半,貓兒偷溜入房,在他腳旁擦過,此君立刻嚇得大力彈起,把麻將桌椅全部推倒,被其他三人大罵一場。
弟弟說:“他們不喜歡貓的程度,和我愛貓的程度相同;他們不明白我為何愛貓,我也不了解他們?yōu)楹尾幌矚g貓。”
家中貓兒活動范圍有三處:一、在弟弟的臥室,是貴族。二、在客廳,是平民。三、在屋外的花園,是流浪者。弟弟對人從不分階級,對貓兒亦然,認為它們物以類聚罷了。住臥室的貓,有一次將弟媳的手提包抓破了,被她趕出去,由貴族降為平民。
“貓的可愛處最多了,”弟弟說,“只要看它們睡覺的姿勢,已經大樂。有的四腳朝天倒頭,有的縮成一個西瓜,有的伸長四肢做伸懶腰狀,有的攬著毛線球當抱枕,你說怎能不愛?”我開始有點了解他的心態(tài),但自己不會養(yǎng),只能隔墻觀賞。
弟弟家里三十多只貓,每一只都能叫出名字來,這不奇怪,天天看嘛!我家沒養(yǎng)貓,但也能看貓相,蓋一輩子皆愛觀察貓也。
貓的可愛與否,皆看其頭,頭大者,必讓人喜歡;頭小者,多討人厭。又,貓晚上比白天好看,因其瞳孔放大,白晝則成尖,有如怪眼,令人生畏。眼睛為靈魂之窗,與人相同。貓瞪大了眼看你,好像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們絕對不知貓在想些什么,這也是可愛相。
胖貓又比瘦貓好看。前者貪吃,致發(fā)胖;后者多勞碌命,多吃不飽,或患厭食癥。貓肥了因懶惰,懶洋洋的貓雖遲鈍,但也有福相;瘦貓較為靈活,但愛貓者非為其好動而喜之,否則養(yǎng)猴可也。
惹人愛的貓也因個性,有些肯親近人,有些你養(yǎng)它一輩子也不理你。并非家貓才馴服,野貓與你有緣起來,你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不因食。
貓有種種表情,喜怒哀樂,皆可察之。喜時嘴角往上翹,怒了瞪起三角眼。哀子之貓,仰天長嘯;歡樂的貓,追自己的尾巴。
貓最可愛時,是當它瞇上眼睛時,瞇與閉不同,瞇時眼睛成一條線。
要令貓瞇眼,很容易,將它下頜逆毛而搔,必瞇眼。不然整只抱起來翻背,讓它露出肚皮,再輕輕撫摸肚上之毛,這時它舒服得四腳朝天,動也不動,任君擺布。
不管是惡貓還是善貓,小的時候總是美麗的,那是因為它的眼睛大得可憐,令人愛不釋手。也許這是生存之道,否則一生數胎,一定被人拿去送掉。要看可愛的貓,必守黃金教條,那就是它為主人,否則任何貓,皆不可愛。
日本當代名貓,代表性的有兩只,一是和歌山貴志驛的站長“阿玉樣”,另一只是網上最多人追捧的“小八(Hatchan)”。兩只皆為日本土種截尾貓,阿玉是黑白間著一些褐毛,而小八只是黑和白,最大特征是右耳缺了一個口,那是在神戶的公園中和其他野貓打架打出來的。
要認阿玉更容易,當今已掛著一個胸牌,戴著一頂車站站長的小帽子。出生在車站附近的野貓,和媽媽一起抱來養(yǎng)大,從小學習當車站職員的任務,正式就職站長三年,被地方政府封為“樣(Sama)”,在和歌山那個縣,受政府勛爵的人才可以叫“樣”,大家與它見了面,都要“Tama”“Sama”那么稱呼,實在是大人物一個。
車站有只當值的貓,引起群眾注意,紛紛拍照,一下子出了名,無數的電視臺也爭著來報道,就連外國的攝影隊也殺到。法國更以阿玉樣當主角,拍了一部關于貓的電影,2010年夏天上映。
觀光客帶來的收入,一年有11億日元。車站大售阿玉樣的紀念品,最近的有碗碗碟碟,皆畫上貓,又有阿玉樣的足印,以示正貨。
外國的愛貓人士一聽到有位貓站長,也特地跑去看,中國香港的友人也和阿玉樣拍了照片回來。今年它已經八歲了,雖然沒有醫(yī)學證明,只是大約猜測:貓一歲,等于人八歲。
那么一算,阿玉樣已有六十四歲,有時也會疲倦,不上班了。專程去的人看不到阿玉樣,好生失望。
其他車站的工作人員想出一個好辦法,弄個大黑板當大字報,讓人發(fā)言,或紛紛寫上祝福的話展示在黑板上,希望阿玉樣翌日上班時看得到。
另一只“小八”,也有八歲。七年前被一位叫八二一(Hani Hajime)的攝影家從公園接回家養(yǎng),從野貓變?yōu)榧邑垼铍m然舒適,但命相當苦。
小八不必像阿玉樣那樣上班,但得當模特兒,每天給主人拍照片,刊登在網志的部落客(即博客)上,叫“小八日記”。也是一紅通天,每日大量網民瀏覽。小八實在可愛,從頭到耳朵兩邊漆黑,額頭和鼻子是白的,兩只綠色的大眼睛瞪著你,令人心動。
網志是免費的,主人當然知道財路,即刻出書,有關小八的圖書已經出到第十七本了,其他有日歷和DVD等商品,八二一先生賺個滿缽。
貓奴也不好做,八二一每天要替小八拍照,星期天也不間斷。每天要想一些題材,最近的有小八的煩惱、小八坐在椅子上、小八向你打招呼、躲在紙皮盒中的小八等。
還買了一只假貓,讓小八騎在它身上,回憶被去勢之前的英勇。其實,世上的貓,小時候都是非常好看的,因為它們瘦小,眼睛就顯得特別大,又有一點可憐狀,讓人不得不想把它抱在懷中。
一長大就開始有分別,貓的體型比其他動物,包括人類,都要小得多,所以它們的警戒性特別高,眼睛也充滿猜疑,看起來很兇。跟種類也有關系,加拿大的無毛貓(Sphynx)最丑,英國長毛貓額頭上有幾道花紋,看起來像永遠皺著眉頭,令人討厭。
凡是大頭的貓,都較討好。姿態(tài)和眼神最為重要,小八最近的一張照片是坐在沙發(fā)上,一只爪子搭在椅背上,因上了年紀,眼神已經溫和,加上那缺塊耳朵的不完美,更是一只讓人覺得花錢買圖書也值得的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