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勇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1120)
民權運動催生“第二波”女權主義浪潮,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在此背景下得以產(chǎn)生。女性主義法學家從男性偏見的假設出發(fā),得出了女性主義法學的基本觀點,即“法律的性別為男”[1]。“女性主義法學關注的問題主要有兩方面:第一,國家權力和法律并不是中立的,而是父權制在法律中的體現(xiàn)。第二,在法律規(guī)則、法律制度和法律教育中應當(或不應當)反映女人和男人的差異?!盵2]我國引進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始于聯(lián)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的召開,此后,學者開始譯介并系統(tǒng)研究西方女性主義法學,進而在此基礎上形成以“社會性別”為分析方法、以“女性與法律”為核心議題的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如今,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已實現(xiàn)了從無到有的突破,從產(chǎn)生到發(fā)展的邁進。然而,處境的邊緣化,加之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存在與否爭議的持續(xù)存在,使得少有學者對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1)目前,有關梳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發(fā)展的文章有兩篇。參見馬姝:《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回顧與展望》,載《河北法學》2012年第11期;夏吟蘭,周應江:《性別與法律研究的回顧與展望》,載2013年6月4日《光明日報》。。有鑒于此,筆者擬通過文獻的收集整理,勾勒出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脈絡,并在此基礎上提出邁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新階段的期望。
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是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轉(zhuǎn)折點,此次盛會不僅使我們得以窺見西方女性的獨特風采,亦為我國女性研究帶來了新的理論分析工具。正如馬姝所言:“此次大會讓各領域的學者注意到‘社會性別’這一西方女性學中的理論工具之于我國女性問題研究的重要性,社會性別與法學的結(jié)合開啟了我國的女性主義法學研究。”[3]
社會性別分析方法的引入,促使中國某些知識分子開始性別“意識覺醒”[4],他們好奇于西方女性主義法律理論家的理論構(gòu)建和推理邏輯,進而思考西方女性主義法學之于中國的意義。然而,女性主義法律理論大廈的構(gòu)建并非一夜能成。他們旋即轉(zhuǎn)向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希冀依此尋找展開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智識來源。
一些密切關注性別與法律的學者(大多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法律學者)(2)例如,《女性的法律生活——構(gòu)建一種女性主義法學》的譯者熊湘怡,現(xiàn)為新華社記者、編輯,“女生網(wǎng)”的首席顧問;《邁向女性主義的國家理論》的譯者曲廣娣,現(xiàn)為司法部司法研究所副研究員;《不信任與不和諧》的譯者王笑紅,任職于上海三聯(lián)書店有限公司。開始著手翻譯西方女性主義法學文獻。但是,相較之部門法學和主流法學理論研究在法學研究中所處的主導地位,作為外來之物的女性主義法學則處于邊緣化的境地。時下,有關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的譯本總體較少,且既有譯本主要集中在對美國女性主義法學著述的移譯。截至2012年,與西方女性主義法學有關的譯文主要包含兩種。一是直接涉及女性主義法學理論的文獻(3)參見[美]麥金農(nóng):《邁向女性主義的國家理論》,曲廣娣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美]貝爾:《女性的法律生活:構(gòu)建一種女性主義法學》,熊湘怡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凱瑟琳·巴特勒:《女性主義的法律方法》,載王政、杜芳琴主編:《社會性別研究選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版;[美]尼科拉·雷茜:《女權主義者的法律理論》,吳玉章譯,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1992年第3期;[美]理查德A.波斯納:《法律有性別嗎?》,郭義貴譯,載《福建公安高等??茖W校學報》2000年第6期;等等。。此類文獻的翻譯旨在介紹作為一種新興法學流派或法學思潮的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其中多是運用社會性別來分析女性之于現(xiàn)行法律中的處境問題,并得出“法律的性別為男”的女性主義法學基本觀點。二是對與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具體議題有關的著述的翻譯。在女權運動中成長起來的西方女性主義法學涉及的議題非常廣泛,但國內(nèi)對此方面文獻的翻譯主要集中在性騷擾[5]、墮胎[6]、女權訴訟[7]、女性法學教育和職業(yè)處境[8]以及色情[9]幾方面。
除翻譯外,國內(nèi)學人亦開始基于自身視角分析審視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并探索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的中國借鑒問題。有別于女性主義法學初期譯者所處領域的多樣性,女性主義法學的評述工作則主要由法律學者完成。其中“包括將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置于西方新興法學流派中作以簡要評述,還包括對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動力、思想淵源,女權主義的法律方法以及主要研究問題等,所作的專門評述”[3]。具體而言,將女性主義法學作為新興法學流派進行評述的有呂世倫主編的《現(xiàn)代西方法學流派》,朱景文主編的《當代西方后現(xiàn)代法學》,明輝、姜小蕾主編的《西方法律思想史教程》,等等。此類文獻將女性主義法學作為一種西方新興法學流派作了詳細的評述。我國目前沒有評述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的專著,但法學界老前輩沈宗靈[10]、呂世倫、范繼梅[11]等,已于聯(lián)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后撰寫了女性主義法學的開創(chuàng)性評述文章,稍靠后的學者也開始更全面和深入地評介西方女性主義法學。
隨著譯介工作的開展,我國學者對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已實現(xiàn)從陌生到熟悉再到自塑的轉(zhuǎn)變。2002年,中國社科院法學所設立了我國首個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4)此外,還有2008年成立的北京林業(yè)大學性與性別研究所,該研究所開設了研究生公選課程“性別、心理與法律”(現(xiàn)已撤銷);2009年復旦大學與美國密西根大學合作成立的復旦—密大社會性別研究所,該研究所的研究子議題包括“社會性別與法律”;2006年廈門大學婦女/性別研究與培訓基地成立的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2005年陳葦設立的西南政法大學外國家庭法及婦女理論研究中心;1995年北京大學成立的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等等。,并撰寫了該研究所的首部教材[12]。此時的法學研究者掀起了一小股在中國視域下探討“法律與性別”的熱潮,進而涌現(xiàn)出不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的開拓者。他們或是從自身出發(fā),體味到作為女人的艱難;或是游學諸國后,意識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宣示下兩性現(xiàn)實中的不平等;抑或是試圖在西方新興法學思潮的影響中,尋見中國法學研究的新增長點。相較于西方女性主義法學濃厚的激進色彩,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較溫和。此階段,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存在兩個突破口,即對法律規(guī)范、法律制度進行總體性的性別分析,以及基于性別視角對女性面臨的勞動就業(yè)、婚姻家庭、家庭暴力、農(nóng)村婦女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性騷擾等具體議題的探討。
從總體層面講,周安平和孫文愷等學者開始運用“社會性別”分析方法來探討法律與性別之間的關系。從博士論文《性別平等的法律建構(gòu)》,到文章《社會性別的法律構(gòu)建及其批判》《性別平等的法律進路之批判》《社會性別與法學研究》,再到專著《性別與法律——性別平等的法律進路》,周安平教授率先扛起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自主研究的大旗。孫文凱教授亦開始關注“法律與性別”研究議題,并貢獻出了《法律的性別分析》《女性主義的法律觀及其局限性》《法律與女性社會性別角色之理論問題研究》等極具價值的著述。此外,還有《社會性別視野下的法律》《社會性別與法律》等研究法律與性別議題的著作。還應注意的是,李明舜教授的論文《婦女法理論研究中的兩個問題》《完善中的婦女法和發(fā)展中的婦女法》,以及著作《婦女法研究》等,試圖構(gòu)建的則是一種“婦女法學”。
此外,不少女性法律學者開始基于社會性別視角,以反對就業(yè)性別歧視、反家庭暴力、反性騷擾、婚姻家庭等現(xiàn)實問題為切入點,深入展開學術研究。在世紀之交的頭十年中,以郭慧敏、魏敏、劉明輝為代表的學者開始關注中國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面臨的難題。她們試圖從涉及有關女性勞動權益保障(5)參見郭慧敏:《女性勞動權益研究:來自陜西的報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魏敏:《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勞動法律制度》,江蘇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魏敏:《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勞動法律制度》,江蘇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劉明輝:《女性勞動和社會保險權利研究》,中國勞動出版社,2005年版;等等。、就業(yè)性別歧視(6)參見魏敏:《女大學生平等就業(yè)權的社會性別解讀》,載《江西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劉明輝:《地方反就業(yè)性別歧視立法的優(yōu)勢》,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論我國社會保險制度中的歧視問題》,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8年第5期;等等。、女性退休年齡(7)參見劉明輝:《推動男女同齡退休的保障和出路》,載《朝陽法律評論》2009年第2期;《走出退休年齡的誤區(qū)》,載《中國社會保障》2010年第3期;《對退休年齡改革方案的性別檢視》,載《婦女研究論叢》2011年第5期;《中國退休年齡制度中的悖論》,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等等。、勞動立法和執(zhí)法中的性別盲視(8)參見劉明輝:《論在勞動社會保險領域的立法和執(zhí)法中存在的性別盲點》,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在勞動法和社會保險法中的性別差異及其影響》,載林嘉主編:《社會法評論》(第二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等等。,以及家政工人(9)參見郭慧敏:《家政女工的身份與團結(jié)權政治——一個家政工會女工群體的個案研究》,載《婦女研究論叢》2009年第6期;劉明輝:《家政工獲得勞動保障權利的障礙及路徑》,載《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等等。等問題出發(fā),改善中國女性在職場中的處境。自第一部《婚姻法》頒布以來,婚姻家庭是談及中國女性解放和女性權利保障歷久彌新的話題,眾多女性法律學者加入到了此議題的研究行列中。薛寧蘭強調(diào)通過保障女性的婚姻財產(chǎn)(10)參見薛寧蘭:《中國夫妻財產(chǎn)制的社會性別分析——以離婚夫妻財產(chǎn)分割為側(cè)重》,載《婦女研究論叢》2006年第S2期;《中國夫妻財產(chǎn)制的社會性別分析》,載2010年3月9日《中國社會科學報》;《離婚財產(chǎn)權實現(xiàn)中的性別平等》,載2010年3月23日《中國婦女報》;等等。和確立婚姻無效制度(11)參見薛寧蘭:《婚姻無效制度論——從英美法到中國法》,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01年第2期;《如何構(gòu)建中國的無效婚姻制度》,載2001年2月27日《中國婦女報》;等等。來改善中國女性在婚姻家庭中的處境;夏吟蘭亦從女性婚姻財產(chǎn)(12)參見夏吟蘭:《對中國夫妻共同財產(chǎn)范圍的社會性別分析——兼論家務勞動的價值》,載《法學雜志》2005年第2期;《在國際人權框架下審視中國離婚財產(chǎn)分割方法》,載《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05年第1期;等等。、社會性別視角下的婚姻關系及離婚女性權益保障(13)參見夏吟蘭:《離婚救濟制度之實證研究》,載《政法論叢》2003年第6期;《離婚婦女權益保障比較法研究》,載《法學雜志》2003年第5期;《離婚衡平機制研究》,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04年第5期;《論離婚婦女權益的保障》,載《中國婦運》2004年第11期;等等。等議題出發(fā),探討了婚姻關系中的女性權益保障問題。
家庭暴力也是中國女性主義法學關注的重要議題。最高人民法院應用法學研究所的陳敏研究員專注研究反家庭暴力,歷時17年,她終于撬開了司法制度的縫隙,并在其他女性法律人士的推動下,使《反家庭暴力法》最終于2015年獲得通過[13]。此外,她還是我國首位系統(tǒng)研究“受虐婦女綜合征”的法律專家,并在《吶喊:中國女性反家庭暴力報告》等著述中展現(xiàn)了對家庭暴力和干預措施等問題的深刻認識及獨到見解。就性騷擾而言,自麥金農(nóng)的性騷擾理論引入中國以來,性騷擾便逐漸成為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關注的熱點話題。此階段有關此議題的論文有近1000篇,加之薛寧蘭、唐燦等學者的引領,我國有關性騷擾的研究已日趨成熟。曲廣娣則在中國語境下率先提出色情問題[14],并指出色情并非言詞而已,而是對女性根深蒂固的歧視和壓迫。這一階段還出現(xiàn)了基于社會性別視角審視立法的文獻[15]。也有著述基于社會性別視角對女性各方面的權利保障問題進行了概括性探討(14)參見李明舜:《婦女權利法律保障研究》,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薛寧蘭:《社會性別與婦女權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王菊芬:《婦女權利保障與婦女發(fā)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袁秀錦:《婦女權益保護法律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等等。。總之,以法律與性別為核心的理論研究的興起,女性勞動權、婚姻家庭權、性騷擾和家庭暴力等具體議題研究的展開,標志著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興起。
隨著西方女權主義思潮的沖擊及中國婦女運動的推動,女權意識正在中國迅速發(fā)展。2012年是中國女權主義發(fā)展不平凡的一年:2月,最大膽的女性團體“麥子家”在廣州發(fā)起“占領男廁所”運動;4月,中山大學研究生鄭楚然向世界500強企業(yè)的CEO寫了一封公開信,呼吁解決招聘時歧視女性的問題;8月,北京部分女性剃光頭發(fā),抗議國內(nèi)大學中的招生性別歧視現(xiàn)象……故2012年被媒體稱為“中國女權主義元年”[19]93-93。女權行動者的努力,一方面促使學者關注對女性的歧視問題,另一方面也為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提供了新議題。于此情形下,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開始了自主化、多元化、國際化的發(fā)展新階段。
相較上階段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主要集中于少數(shù)機構(gòu)、專業(yè)領域和法律學者,此階段的研究則呈現(xiàn)出了“遍地開花”的態(tài)勢。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涉足女性主義法學領域,為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發(fā)展作出了寶貴貢獻。就研究主體而言,部門法研究者開始投身到女性主義法學研究中來。他們所處的領域非常廣泛,“從學科專業(yè)上說,除以前參與女性法學研究的法學理論、民商法、刑法專業(yè)的研究者之外,近年來,國際法學、憲法與行政法學、勞動法學、社會保障法學等專業(yè)領域,也有不少研究者開始關注和從事女性法學研究”[17]。從地域上看,上階段的女性主義法學研究集中在十余所高校,此階段的研究者則分屬全國近六十所高校。
從研究成果的數(shù)量上看,有關女性主義法學的研究成果不僅實現(xiàn)了數(shù)量上的增長,在研究議題上也呈現(xiàn)出擴張的趨勢。許多新興議題開始出現(xiàn)。例如,獨身女性生育權(15)參見湯擎:《單身女姓生育權與代際平等——評〈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第30條第2款的非合理性》,載《法學》2002年第12期;劉志剛:《單身女性生育權的合法性——兼與湯擎同志商榷》,載《法學雜志》2003年第2期;曹玉娟、張文霞:《獨身女性無伴侶生育的社會困境——輔助生殖技術應用與社會需求的契合問題探究》,載《科學與社會》2014年第3期;等等。、女性主義視角下的代孕問題(16)參見呂群蓉:《“母親”之法律再構(gòu)建——以代孕為視角》,載《河北法學》2010年第6期;張融:《女性主義法學視角下的代孕規(guī)則檢討》,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等等。、地方立法性別評估(17)參見薛寧蘭:《以良法保善治 以平等促發(fā)展——構(gòu)建新時代的法律法規(guī)性別平等評估機制》,載《婦女研究論叢》2018年第1期;周應江、李明舜、蔣永萍:《法律政策性別平等評估基本問題研究》,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張再生、曲瑤:《公共政策性別評估機制構(gòu)建路徑研究》,載《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等等。、家務勞動的貨幣價值(18)參見趙婧:《家務勞動價值的法律承認與保護》,載《中共銀川市委黨校學報》2017年第5期;陳穎:《家務勞動補償制度的實踐反思與制度調(diào)試》,載《人民司法》2015年第21期;赫英淇、張先昌:《從案例看我國〈婚姻法〉對性別平等的保障——以家務勞動問題為著眼點》,載《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6期;等等。、二孩政策對女性就業(yè)的影響(19)參見林建軍:《從性別和家庭視角看“單獨兩孩”政策對女性就業(yè)的影響》,載《婦女研究論叢》2014年第4期;楊菊華:《“單獨兩孩”政策對女性就業(yè)的潛在影響及應對思考》,載《婦女研究論叢》2014年第4期;榮振華:《婦女法律權益對二孩政策影響之檢視與制度回應》,載《中華女子學院學報》2018年第3期;等等。等??傊?,“近十年的女性法學研究涵蓋了政治、勞動、人身、財產(chǎn)和婚姻家庭權利等各方面,幾乎延伸到了所有部門法領域,研究內(nèi)容得到了極大的豐富”[17]。在研究方法的選擇和使用方面,此階段的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亦有了新突破。一方面,女性主義法學提供了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法學的研究視角。于此視角下,研究者開始運用包括提出女性問題、實際推論、性別意識覺醒、社會性別分析在內(nèi)的女性主義法學的特有研究方法展開研究。特別是對有關女性權益保障的法律、法規(guī)、政策進行社會性別分析,已成為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常見方法。另一方面,研究者專業(yè)領域的廣泛性也為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帶來了其他學科的視角,法學相關交叉學科的方法亦被引入女性主義法學研究。
隨著研究的深入,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開始展開對女性主義法學理論流派的精細化研究。邱昭繼教授較早關注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法學,其在美國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法學領軍者辛西婭·格蘭特·鮑曼教授的幫助和指引下開始了此議題的研究。近兩年中,他不僅發(fā)表了《女性主義法學的馬克思主義之維》一文[18],亦在其任執(zhí)行主編的《馬克思主義與法律學刊》(第2卷)中設置了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法學專題(20)該專題刊有三篇文章:[美]辛西婭·格蘭特·鮑曼:《在21世紀復興社會主義女權主義法律理論》,邱昭繼、李勇譯;[美]黛博拉·L.羅德:《女權主義批判理論》,林芳譯;邱昭繼:《通過法律實現(xiàn)婦女解放——基于社會主義女權主義法學的分析》。參見李其瑞主編:《馬克思主義與法律學刊》(2018年卷總第二卷),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9年版。,且正著手出版《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法學文集》。當然,除對自由女性主義法學、激進女性主義法學、文化女性主義法學等傳統(tǒng)女性主義法學流派的研究外,有關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法學[19]、生態(tài)女性主義法學[20]、家族女性主義法學[21]的研究亦開始出現(xiàn)。
隨著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發(fā)展,學者開始逐步突破各自為政的狀態(tài),以尋求構(gòu)建一種研究的新平臺。就教學平臺的設置而言,如,蘇州大學法律碩士培養(yǎng)方案中設置了“性別與法律”方向;廈門大學獲批自主設置交叉學科博士點,下設“性別與法學”研究方向;西北政法大學為法學理論專業(yè)研究生在西方法理學課程下開設了美國女性主義法學專題。從國內(nèi)學術會議層面上講,2018年5月,中國法學會首次以“法律和性別”為主題,舉辦了“法律與女性發(fā)展圓桌論壇”;2019年9月,中華女子學院法學院在第一屆“法律與女性發(fā)展圓桌論壇”的基礎上,舉辦了“新時代婦女與法律的發(fā)展、挑戰(zhàn)與應對研討會”。在新近成立的研究中心方面,例如,2019年4月,南通大學、南通市婦聯(lián)簽訂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成立了南通性別平等研究所[22];2015年,山東女子學院成立了“性別與法律”校級科研團隊[23]。還應當關注的是,《婦女研究論叢》《中華女子學院學報》《山東女子學院學報》等婦女/性別學期刊,均設置了與女性主義法學有關的欄目(見表1)。
表1 2012至2019年(截至2019年10月1日)國內(nèi)主要女性雜志刊載女性主義法學文章的情況
資料來源:根據(jù)《婦女研究論叢》《中華女子學院學報》《山東女子學院學報》《中國婦運》等女性雜志官網(wǎng)和中國知網(wǎng)數(shù)據(jù)整理而成。
此外,我國也有學者試圖展開同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家之間的對話。2013年4月,鮑曼教授受邱昭繼教授之邀到西北政法大學作了關于美國女性主義法學的學術報告,本次學術交流中“雙方的良好合作使她萌生了在中國某地邀請美國與亞洲學者舉辦女性主義法學理論會議的想法。因此,“美國和亞洲國家女性主義法學理論研討會——跨太平洋的對話”最終于2015年5月在上海召開”[16]前言。本次會議由復旦大學法學院和康奈爾大學法學院聯(lián)合舉辦,由復旦大學法學院和康奈爾法學院共同資助,來自美、日、韓等國家和地區(qū)的近三十位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專家出席了會議。此乃中美溝通協(xié)作共同促進女性主義法學發(fā)展的成功例子。得益于“美國和亞洲國家女性主義法學理論研討會”的召開,歷時三年的斟酌打磨后,《女性主義法學:美國和亞洲跨太平洋對話》一書得以出版,該書收錄了五位中國學者的文章(21)具體包括,陳昭如:《麥金農(nóng)的宰制理論》;於興中:《女性主義法學在中國:現(xiàn)狀與前景》;楊曉暢:《家庭勞動分工、婦女地位與女性主體性》;邱昭繼:《中國的反家庭暴力法與婦女解放》;杜儀方:《中國生育立法制度與實踐之演變》。參見[美]辛西婭·格蘭特·鮑曼、於興中主編:《女性主義法學:美國和亞洲跨越太平洋對話》,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時至今日,溝通和交流正在推進,在各國致力于女性解放的法律學者的共同努力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有可能實現(xiàn)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新突破。
發(fā)現(xiàn)問題乃解決問題的關鍵,中國女權主義法學研究發(fā)展至今日,越來越多的學者注意到當下研究者之間呈現(xiàn)出的各自為政的狀態(tài),進而指出要整合、統(tǒng)一并邁向作為獨立法學學科的中國女性主義法學,這無疑是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重大進步。社會性別理論指引下的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已有二十余年,當下,學者開始基于不同視角反思這段學術史。審視結(jié)果固然會因為所在學科領域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但他們基本形成了共識,即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在法學研究和法學學科設置中被雙重邊緣化。具體而言,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存在法學認識論層面研究不足、女性主義法學研究邊緣化、研究者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研究立場以及研究隊伍小且學科背景單一等問題,正是這些問題掣肘著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發(fā)展[3]。
事實上,自沈宗靈發(fā)表第一篇介紹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的論文以來,不少學者也發(fā)表了有關女性主義法學的著述,但這些著術偏重于對西方女性主義法學的評介。盡管我國婚姻法學者對許多女性主義法學的具體問題進行了研究,但此種研究側(cè)重于對法律制度的評價和建議,較少涉及女性主義法學理論問題。社會學界亦有不少學者研究女權主義,但他們的研究對法律問題的關注不夠。這便導致了國內(nèi)女性主義法學遠不及分析法學、法社會學、自然法學甚或是法經(jīng)濟學的影響力[24]。就概念的使用而言,“女權主義法學”“女性法學”“婦女權益保障法學”“婦女法學”等概念雖然已被使用,但研究者并未對這些概念及其社會背景、學理基礎等問題進行深入的揭示和梳理,更沒有形成通行的系統(tǒng)化理論和知識體系[25]。
從學科設置的角度上講,正是系統(tǒng)理論和知識體系的缺位導致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很難成為一門獨立的法學分支學科。因此,“未來中國女性法學研究應繼續(xù)強化基礎理論研究,促進學科專業(yè)間的理論交換與整合”[17]。與此同時,也需要促使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學科聚焦中國女性問題、加強對中國性別平等經(jīng)驗的總結(jié)、明晰社會性別分析方法,并通過加強人才培養(yǎng)來壯大女性法學的研究隊伍,以為中國女性主義法學學科的設置奠定基礎。在女性主義法學的研究隊伍上,於興中教授身處旁觀者之位尖銳地指出,“盡管中國目前的狀況是,女性主義意識持續(xù)增長,法律女性主義或曰女性主義法學卻進步甚微。很少有法學學者有興趣參與到女性主義法學的研究中來。幾乎沒有人被稱為女性主義法學家”[16]93-94。於興中教授的判斷固然可能因視角不同而存在偏差,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隊伍弱小卻是事實。
可見,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的關注點雖有差異,但歷經(jīng)二十余年的研究后,他們開始意識到女性主義法學在法學研究中處境的邊緣化以及既有學科設置對女性主義法學的排斥,進而提出邁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新發(fā)展的期望。
1949年以來,我國在否認歧視和壓迫女性之法律的基礎上頒布了堅持兩性平等的新法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已形成了較完善的保護女性權益和促進兩性平等的法律體系。然而,法律的完善并不意味著理論的繁榮。即便1995年以后我國開始引介西方女性主義法學著述,并逐步形成學術自覺,但中國并未形成獨立的法學流派或?qū)W科意義上的女性主義法學,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梳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歷史,旨在推動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新發(fā)展。就可能的路徑而言,大體可包含如下三方面:
馬克思主義哲學給我們以深刻的啟示,女權運動和女性主義法學之間存在辯證的螺旋發(fā)展關系[26]。在美國,女性為改變與女性權利有關的法律而發(fā)起了女權運動。女權運動不僅促進了女性的意識覺醒,也為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提供了新素材,包含凱瑟琳·麥金農(nóng)在內(nèi)的許多女性主義法學家同時也是女權主義者。反觀我國,清末伊始,中國女性便踏上了漫長且艱難的解放之路。辛亥革命至今,我國至少有過六次女權運動(22)郭箴一先生將中國婦女運動劃分為辛亥革命以前的婦女運動、辛亥革命時期的婦女運動、五四運動時期的婦女運動、北伐時期的婦女運動。參見郭箴一:《中國婦女問題》,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也有婦女運動,參見單煒鴻:《解放戰(zhàn)爭時期東北根據(jù)地婦女運動研究》,東北師范大學2017年博士論文。此外,還包括以“女權五杰”為代表所展開的新時代女權運動。。然而,當女權運動風起云涌時,中國女性主義法學仍了無起色,緣由之一在于女權行動派和研究者間存在的某種博弈。特別是今天,研究者多諱言“女權”,亦為“明哲保身”而與女權行動者保持距離。特別是在“中華田園女權”被極度丑化,“女權婊”“女權癌”“女權納粹”等污名化語詞不脛而走的今天,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更是閉口不言。事實上,實現(xiàn)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和女權行動者之間的“破冰”或許能為邁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的研究打開新的突破口。
具體可從如下三方面展開。一是,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可采用座談和訪談等方式,認真聽取女權行動者的意見,以發(fā)現(xiàn)研究的突破口和新問題,或直接參與到女權主義實踐活動中;抑或是通過各種渠道公開發(fā)聲,以充分發(fā)揮引領作用,指引中國女權運動朝著理性化的方向發(fā)展。二是,中國女權行動者應主動調(diào)整心態(tài),破除同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之間的隔閡,樹立與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合作的觀念。同時,女權行動者應認真閱讀與女性主義法學有關的理論著述,并學習掌握“社會性別”分析方法。爭取在中國女性主義法律理論的指引下,有針對性、有策略地開展活動。三是,官方和社會各界應為女權行動者和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提供溝通和互動的平臺。平臺的構(gòu)建可由婦聯(lián)牽頭,各合作高校聯(lián)合開展。例如,全國和各地方婦聯(lián)對此兩類主體設定專門的座談機制、高校及其他科研機構(gòu)定期邀請女權行動者中的杰出者作報告、婦聯(lián)和高校聯(lián)合召開包含此兩類主體的學術會議等。
自五四運動以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大多被貼上了貶化的標簽,有關女性的文化亦如此。事實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存在許多積極方面,其中之一即是對關系的強調(diào),這又集中體現(xiàn)在“婦人之仁”概念中。然而,此種強調(diào)關系的“婦人之仁”歷來被貶損和壓抑,進而成為了懦弱的代名詞。相反,從王朝的更替,到平民百姓的生活起居,中國歷史無一不是由“丈夫之仁”寫成。作為被歷來忽視的仁愛類型,“婦人之仁”關注的是生命的成長,而非權力和領土的擴張;其以情緒、愛和熱情為注解,并珍視養(yǎng)育、教誨和規(guī)勸。然而,“幾乎所有文明的官方歷史都是服從和支配的歷史,權力與資源分配和再分配的歷史,疆域分合的歷史”[16]98-99,都與“婦人之仁”相去甚遠。事實上,“婦人之仁”在歷史上受到貶損應歸因于中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男性崇拜。
西方女權主義者在兩波女權主義浪潮的沖擊下,開始挑戰(zhàn)男權至上的法律制度和思想觀念,波伏娃和弗里丹等女性先驅(qū)率先道出了女性的奧秘,并揭開了男性崇拜的面紗。反觀我國,雖然有過幾次婦女運動,但早期婦女運動的領導人多是男性。在男性把持和官方主導下的婦女運動即便關注女性權利問題,亦不免帶有濃厚的家長主義色彩。如今,此種狀況已在發(fā)生改變。挑戰(zhàn)男權統(tǒng)治固然是中國女性解放的一大步,但問題的關鍵并非迫使男性退出歷史舞臺,而是強調(diào)“丈夫之仁”和“婦人之仁”的融合。自由主義女性主義主張“男女平等”,強調(diào)男女的相似性,以實現(xiàn)法律的同等對待[27]。但無論如何回避,女性皆不同于男性。關系女性主義法學采納“道德相對論”[28],試圖構(gòu)建的正是“婦人之仁”意義上的美好社會生活圖景,即注重愛與關懷,推崇仁慈、憐憫、同情心[29],并強調(diào)熱愛和平、反對暴力。
自學者引進西方女性主義法學伊始,此種陌生的資本主義理論便備受質(zhì)疑。如何將西方女性主義法學引進并改造,以融入中國文化,是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面臨的棘手難題。“婦人之仁”興許能擔此重任。當下,不僅要實現(xiàn)對被貶化甚或污名化的“婦人之仁”的“撥亂反正”,更要加以褒獎并使之復興,以平衡國家法治整體中的性別差異。無疑,國之強盛不能沒有男性之陽剛抑或必要的“暴力”,但民之幸福亦不可缺少“婦人之仁”倡導的關愛、自然與和諧。于此,若試圖構(gòu)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女性主義法學,要同等重視“丈夫之仁”和“婦人之仁”,以使國家法治實踐和法學理論研究從關注權力、抗爭轉(zhuǎn)移到對生命的滋養(yǎng)以及人性的成長;從制度安排轉(zhuǎn)移到對才智的陪護上來。融合“婦人之仁”的中國女性主義法學或許能夠清除男性主宰法治的弊端,從而賦予女性的道德聲音以同等的分量,亦可能擴大法學研究的內(nèi)容范疇,進而形成一種聚焦邊緣群體并有審美旨趣的法學理論。
當下,我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已取得了較大進展。問題在于,就基本概念、研究范疇、研究方法及研究立場等方面,學界并未達成共識。當下,各自為政、互不了解甚或立場對立,是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的現(xiàn)狀。這導致的后果是學術交流在某種意義上變成了自說自話。事實上,達成共識是展開平等對話和爭鳴的前提。但因女性主義法學在我國不受重視,加之研究者各自為政的狀態(tài),導致了凝聚學術共識備加困難。凝聚共識盡管艱難,但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也要負重前行,首當其沖的便是明確概念。雖然本文采用的是“女性主義法學”一說,但研究者使用的概念可謂五花八門,包括“女權主義法學”[30]“婦女法學”[31]“女性法學”[17]“婦女權益保障法學”[32]“女性法哲學”[33]等。各概念所用語詞雖有不同,但實質(zhì)內(nèi)容卻并無太大差異。全國婦聯(lián)婦女研究所可與中國法學會合作舉辦研討會,邀請持不同主張的代表性學者共同商討,以求達成概念共識。各大女性期刊雜志有關女性主義法學欄目的編輯亦可召開內(nèi)部聯(lián)席會議,商討并推動實現(xiàn)論文發(fā)表中的術語統(tǒng)一。此外,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還應樹立凝聚共識的學術自覺。
若言及明確概念是邁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的前提,那么科學設定研究范疇則是使其成為獨立法學學科的關鍵。就研究范疇的分類而言,本文認同馬姝的做法,即將研究范疇劃分為認識論層面的研究和法律事實層面的研究兩部分[3]。一方面,應當強化我國女性主義法學認識論層面的研究。相較之法律事實層面已有的經(jīng)驗,如何在認識論層面作出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的貢獻,是研究者面臨的時代拷問。我們何以關注西方文化女性主義主張的關懷和同情,卻無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婦人之仁”?何以相信激進女性主義揚言的女權顛覆,而置“和諧”“中庸”等中國文化的寶貴遺產(chǎn)于不顧?事實上,確立中國版本的女性主義法學無疑要回到中國。另一方面,需要整合法律事實層面的研究。相較于認識論層面研究的匱乏,具體實踐層面的研究已有了較多的成果。時下,要推動中國女權主義法學研究邁向發(fā)展新階段,則需要整合梳理既有研究成果并按照學科門類或問題劃分,確立事實層面的研究范疇。
凝聚共識還需從教育層面著手,各相關高??稍O立與女性主義法學有關的課程,并編寫女性主義法學的統(tǒng)編教材。具有博士或者碩士點的高??稍诜▽W理論等專業(yè)下設置“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方向,統(tǒng)一培養(yǎng)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后備力量。此外,“擴大不同學科專業(yè)之間的學術對話與交流,消除理論法學與部門法學之間的知識隔膜,運用跨學科的思路和方法”[17]亦是凝聚共識的重要方面。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應主動擔負起凝聚學術共識和形成學術共同體的重任,以推動中國女性主義法學成為獨立的法學學科,并實現(xiàn)女性主義法學研究從邊緣到中心的邁進。
自中國引進西方女性主義法學以來,被冠之以“女性主義”之名的法學理論研究無奈被置于不被接受甚或是被貶損的尷尬境地。有鑒于此,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者面臨之最棘手的難題是——中國到底存不存在女性主義法學?此待決問題的存在致使女性主義法學研究走進了“死胡同”,不少研究者曾在學術生涯的某個階段涉足過女性主義法學,但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選擇了退離女性主義法學的研究陣地。
事實上,導致女性主義法學處境邊緣化的原因大體包含三方面:一是受本質(zhì)主義的影響,將西方女性主義法學視作某種具有本質(zhì)屬性的理論,一切與之不相符的內(nèi)容均不屬于女性主義法學。簡言之,無論語境和內(nèi)容如何,但凡提到女性主義法學便會被貼上西化的標簽。二是女性主義法學概念的異化,潛移默化中,原本中性的女性主義法學被帶有價值判斷的“女性主義法學”所取代。三是女性主義法學概念下之“名”與“實”的混淆。由于作為舶來品的女性主義法學被異化,與之同受貶損的則是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內(nèi)容,即名稱的貶化導致了內(nèi)容的貶化。
就此而言,有關女性主義法學研究的梳理具有重要意義,其表明無論名稱如何,中國存在女性主義法學議題的探討和研究,故女性主義法學概念的“祛魅”尤為重要。當我們?yōu)楦街凹みM”“后現(xiàn)代”和各種被污名化的女性主義法學概念正名時,不難發(fā)現(xiàn),即便我國女性主義法學在理論層面稍有欠缺,但在反就業(yè)性別歧視、反家暴、反性騷擾等議題上已形成諸多具有中國特色的理論研究成果,而這些恰恰屬于女性主義法學實踐層面的研究。因此,歷史和現(xiàn)實已證明中國存在女性主義法學,這構(gòu)成了推動邁向中國女性主義法學研究新階段的基本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