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舞蹈之起源

[摘 要]“女樂”作為一種特殊的樂舞類型，借助身體呈現(xiàn)出漫長歷史進程中所積淀的獨特生命體驗與精神追求，演繹了我們曾經(jīng)未去過的古代與遠(yuǎn)方，將中國千年舞蹈的氣質(zhì)和美學(xué)顯示出來，貫穿中國樂舞史的始終，集中展現(xiàn)著中國古代舞蹈藝術(shù)的風(fēng)貌，在中國古代樂舞史上有重要的意義?！案F水之源則澄澈，求木之根故深茂。”本文就“女樂”“舞”“巫”之間的內(nèi)在關(guān)系，以及其淵源、變型加以探討，再次論證了明代文學(xué)家楊慎所提出的“女樂之興，本由巫覡”的樂舞命題;對女樂的源起有更深一步的認(rèn)知，使其歷久彌新。

[關(guān)鍵詞]女樂;舞;巫

[中圖分類號]J709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7-0137-02

每一個時代的文化，不會是一種單一純粹的文化，而是那個時期不同屬性的文化因素或多或少融合后的積淀。“”字是“舞”字的源頭，但也是“巫”字的雛形。“舞”“巫”兩字同源佐證了巫文化在舞蹈中的滲透催化作用。

劃刻在甲骨上的“”字產(chǎn)生在殷商時代，對甲骨卜辭中的“”，“像人兩褎舞形”。按《說文》解釋，“褎”是古“袖”字?！靶洹弊衷谶@里指人臂起動帶袖之意，“兩袖舞形”之“袖”最初是一種手執(zhí)的舞具。

原始先民對大自然規(guī)律的茫然，對“超自然力”的幻想形成了巫文化產(chǎn)生的土壤。巫覡的職司之一便是掌管占卜祭神，在神權(quán)統(tǒng)治的范圍間是有很高地位的，可以指導(dǎo)部族與國家的重大行動，也能作為神鬼的化身宣告人的吉兇禍福。巫覡出于職司，作為溝通神與人之間的中介，有時站在“人”的立場上代萬民祈禱，有時裝作“神靈”的化身，假借上蒼來布告天下。除了必要的天文、地理和人體知識外，巫覡還要用特殊的歌舞去吸引眾人，這樣就又有了娛神與娛人的功能。[1]《升庵集》曰：“女樂之興，本由巫覡，《周禮》所謂以神任者。在女曰巫，在男曰覡。巫咸在上古已有之。[2]《汲冢周書》所謂‘神巫用國’。觀《楚辭·九歌》所言，巫以歌舞悅神。其衣被情態(tài)，與今倡優(yōu)何異?！兑烈鼤吩疲骸矣泻阄栌趯m，酣歌于室，時謂巫風(fēng)?！咨缴衽拢鱾髦两?，蓋有以也。晉《夏統(tǒng)傳》：‘女巫張丹、陳珠二人，并有國色，妝服雅麗，歌舞輕徊。其解佩褫紳，不待低帷昵枕矣。其惑人又豈下于《陽阿》《北里》哉！”這段論述提出了一個重要見解就是，“女樂之興，本由巫覡”，它揭示了中國樂舞史上貫穿始終的“女樂”的源起問題。

所以說巫覡的行為方式和功能效應(yīng)孕育并催生了專業(yè)舞蹈，巫覡是專業(yè)舞者的胚胎，是介于娛神與娛人間的舞者，為奴隸社會專業(yè)舞者“女樂”的產(chǎn)生、發(fā)展、流變奠定了基礎(chǔ)。

“女樂”不僅單指歌舞女藝人，而且也是一種特定的樂舞類型?！笆枪糯饕顒佑谕跏屹F族之家，并以聲色歌舞事人的專業(yè)樂舞藝人?！蓖瑫r，“女樂”也指具有所謂“鄭聲”性質(zhì)的女性藝人表演的歌舞。[3]《管子·輕重甲》載：“昔者桀之時，女樂三萬人，端噪晨樂，聞于三衢?！盵4]《史記·貨殖列傳》提到中山國人，由于“地薄人眾”，不少人為生活所迫，離鄉(xiāng)背井出外賣藝，有的淪為后宮和富家女樂。戰(zhàn)亂頻繁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王室貴族除把女樂當(dāng)作尋歡作樂的工具外，在爭霸斗爭中，還作為禮物相互贈送和當(dāng)作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妒酚洝で乇炯o(jì)》載，秦繆公三十四年，繆公為離間戎王與賢人由余的關(guān)系，以戰(zhàn)勝強鄰西戎國，送去女樂28人，誘使戎王終日沉溺于聲色享樂之中，終于打敗了西戎國?！稘h書·貢禹傳》稱，西漢時，皇帝后宮有美人和女樂數(shù)千人。《漢書·成帝本紀(jì)》載，西漢后期公卿列侯近臣也都要“設(shè)鐘鼓，備女樂”。女樂還曾被作為貴族死后的殉葬品?！赌印す?jié)葬》載：今王公大人埋葬時，仍然必須“大棺中棺，革阓三操”，“輿馬、女樂皆具”。唐代稱具有女樂性質(zhì)的女藝人為“歌舞伎”。明清以后，亦稱“女伶”為“女樂”。

“女樂”的活動從《史記》始直到《清史稿》皆有記載：

商紂設(shè)酒池肉林，舉北里之舞，靡靡之樂。

曹丕以九親美婦表演“清商樂”。

秦始皇有女樂數(shù)萬人，舞樂鐘鼓，流漫無窮。

漢武帝宮廷，撞鐘擊鼓，作俳優(yōu)，舞鄭女為日常之事。

北魏帝王，出則鐃吹笳響，入則歌姬舞女，連宵盡日。

南朝貴族，凡宴會，必盛設(shè)女伎胡音，即使面臨敵寇，也不廢止。

唐宋朝樂舞繁盛女樂繁榮，當(dāng)時女樂已有宮伎、官伎、家伎。唐詩宋詞中有大量作品反映女樂的表演，如：“武皇含笑把金觥，更請《霓裳》一兩聲。護帳宮人最年少，要腰時挈繡裙輕。”

元明清宮廷宴享皆設(shè)女樂助興。

可知，“女樂”在中國古代是一個傳承久遠(yuǎn)的文化現(xiàn)象，與舞、巫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巫覡是原始宗教信仰的產(chǎn)物。信仰巫術(shù)的人們，以祈禱、祭獻等行為，進而求得神靈賜福?！墩f文》：“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如人兩袖舞形，與工同意。”[5]商代甲骨文中的“”字寫作，因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左傳》），所以氏族部落中的許多大事都要遵從巫師的意見，并且有的氏族首領(lǐng)本人就身兼巫職。巫師是通過舞蹈進行巫術(shù)活動，以巫舞或者帶領(lǐng)眾人跳舞的形式，為氏族部落祈神降福、酬神還愿以及超度亡靈等。

巫舞就像天地連接的鏈條，具有通神之術(shù)。巫舞直接指向生命靈性的源頭，其目的是為了溝通人與神、人與天地自然的關(guān)系。[6]東漢鄭玄《詩譜》謂：“古代之巫，實以歌舞為職，以樂神人者也。”正是因為巫以歌舞事神，因此歌舞被視為巫覡之風(fēng)尚，這也正是楊慎所舉《尚書》中稱“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fēng)”的原因。巫人跳舞求雨在甲骨文中也有專字，是在象形字“”（如人兩手執(zhí)物而舞）的上方加雨字頭，郭沫若將其釋為“雩”?！吨芏Y·春官》有記：“司巫，掌群巫之政令。若國大旱，則帥巫而舞雩?！薄冻o·九歌》：“巫以歌舞悅神，其衣被情態(tài)，與今倡優(yōu)何異?！鼻涊d的祠神歌舞，就是極具欣賞價值和娛樂價值的巫舞表演，如《東皇太一》所寫：“疏緩節(jié)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巫覡之舞——巫舞有著神秘性、技巧性、欣賞娛樂性，這些獨有的特征。

正因為這樣，巫舞的審美價值在歷史演進的過程中逐漸被社會所廣泛認(rèn)可，為其發(fā)展成娛人的舞蹈——“女樂”奠定了基礎(chǔ)，使事神的巫舞經(jīng)過改頭換面最終用來事人了。當(dāng)樂舞事人成為一種專門化的活動后，專職的藝人——“女樂”隨之出現(xiàn)。而由專職的女藝人表演的并以聲容之美為特征的樂舞類型——“女樂”，也正式登上歷史舞臺，并從此延續(xù)下去，直到封建社會解體。

“女樂”以取悅?cè)藶槟康模浴懊摹薄凹肌薄扒椤薄拔丁薄叭帷薄胞悺睘閷徝乐赶颉?/p>

“媚”：表現(xiàn)女性的嬌媚，舞步輕緩，多以眼睛表情。如文人們觀舞所寫：“曲盡回身處，層波猶注人”，“斜睛若不眄，嬌轉(zhuǎn)復(fù)遲疑，如嬌如怨?fàn)畈煌?，含笑流眄滿堂中”。

“技”：具有高超的舞藝，令人拍案叫絕。所謂：“繞身若環(huán)”“馳騁若騖”“體輕似無骨，觀者皆聳神”。

“情”：真實地表達(dá)或歡樂、或悲哀、或傷痛、或感懷的內(nèi)在情意。如：“琴瑟未調(diào)心已悲，任羅勝綺強自持”;“雙去雙還誓不移”，“長袖遲回意緒多”;“嬌后眼，舞時腰。劉郎幾度欲魂銷”。

“味”：舞姿動態(tài)具有特殊的審美韻致，所謂：“仙仙徐動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狀似明月泛云河，體如輕風(fēng)動流波”;“羅衣從風(fēng)，長袖交橫”“綽約閑靡，機訊體輕”。

“柔”：體現(xiàn)女性的陰柔之美，所謂：“纖腰舞盡春楊柳”，“長袖翩翩若驚鴻”;“枝柔腰裊娜，荑嫩手葳蕤”，“裊裊腰疑折，褰褰袖欲飛”。

“麗”：漂亮，包括姿容、氣質(zhì)、肌膚和衣飾。所謂“玉質(zhì)凝膚，體輕氣馥”“案前舞者美如玉，不著人間俗衣服”?！胞悺苯o人以直接的審美快感和心靈愉悅，如董仲舒所言：“衣服容貌者，所以說目也?！?/p>

這些特點與巫舞非常相近，從屈原的《招魂》可以得到證實：“肴羞未通，女樂羅些;陳鐘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發(fā)揚荷些;美人既醉，朱顏酡些;嬉光眇視，目曾波些;長發(fā)曼鬋，艷陸離些。二八齊容，起鄭舞些;袵若交竿，撫案下些?！?/p>

除了表演上的特征外，“女樂”與巫覡之舞還有諸多相通之處，如二者都以取悅接受對象為目的，所不同的是，巫舞取悅于神，而女樂取悅于人;巫舞事神，女樂事人。在藝術(shù)特征上，女樂相承于巫舞并適時發(fā)展，摒棄了巫舞的神秘性，增強了原有巫舞的技巧性，并大大提高了其觀賞性，使女樂發(fā)展成名副其實的表演藝術(shù)，并作為審美對象存在于中國古人的審美活動中。

綜上所述，“女樂之興，本由巫覡”，揭示了女樂、舞、巫之間的內(nèi)在關(guān)系以及緣起問題，是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思想命題。

注釋：

[1]吳露生.中國舞蹈[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13.

[2]茅 慧.夏商周舞蹈[M].大連：大連出版社，2005：23.

[3]王克芬，劉恩伯，徐爾充，馮雙白.中國舞蹈大辭典[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0：98.

[4]王寧寧.中國古代樂舞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101.

[5]隆蔭培.吳曉邦舞蹈文集·第二卷[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7：45.

[6]孫景琛.中國舞蹈通史·先秦卷[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0：66.

（責(zé)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