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莉
一個被紀(jì)念的人,腳步早已失去了聲音。
但那行跡宛在,遇見,就化成了一根線。
牽引的力直入腸胃,攪動難以名狀的滋味。茫茫然到急火火追尋,從開元寺到清源山,從清末民初到2019年的晚春。
近了,近了!近至眼前,一路奔波被收容、停頓,生命在此打了個皺褶,里面的塵土奔突。
為何我的呼吸如此急促?不是畏怯,非要匍匐。
四十余年的旅程,落葉一般,落到他腳下,每上一階,那落葉就撕裂一處,葉脈如骨,如孤獨!
淚水簌簌,似無盡委屈爬過臉頰,引周身震顫;更似無限淤堵從眼眶滾出,五臟六腑重獲清明與安放。
好痛快呀!好友默默離開,許我一人接通這安慰,這悲憫之源。
他曾于坐前輕晃椅子,防止誤傷小蟲;小蟲一般的我呀,好想變成一把椅子。
還是會夢見,遠(yuǎn)方就在窗前。
還是難描,裁度者造著不安的圍欄。
哽在喉間的名字,終于下決心放一匹馬歸山;日日蹄疾的榮光被阻斷,留在善斂藏的冬天。
一顆心,因為期盼,成就溫暖的房間:緊閉,充盈,無聲地發(fā)酵語言。
翻越的重山,可以不必扛在肩上,不必深重,也不必偉岸。
多么純粹!花兒無尋念,所以坦然開了,奇妙的甜氤氳。
可是,我不敢沉湎,更不敢繼續(xù)告訴你。
這細(xì)密的甜味回旋,圍建鐵藝的樓梯;繁復(fù)、陡峭的步履將要出現(xiàn),擰得越來越松的音樂就要遮不住冷硬與深暗。
微笑是勸誡,曾經(jīng)的絲綢畏怯風(fēng)火。
涼與澀留給未來咀嚼。逼真的夢境,再不能吐給道路,吐給橫生的枝節(jié)。
立于窗前,忍不住尋你的蹤跡。哽在喉間的呼喚,咽至心淵。這些,你不必知道。
一個人,重建高高的孤遠(yuǎn);一顆心,重回寂靜的屋檐。
古村有兩面:正面和背面。
正面被安排了一群身著旗袍、手撐油紙傘的女人。她們供觀賞供拍照,光鮮的大腿使勁地想嵌入古村,就像玻璃想嵌入窗門。
窗門深閉,里面的人早已離去;但是高跟鞋的敲擊聲仍然震動了久遠(yuǎn)的呼吸,甚至咳嗽。從咳嗽里長出的影子越來越實,而那些女人們畫幅一般飄起來。
背面安靜,荒草蔓上門檻。
一個人跨過門檻,走進(jìn)去,灼熱退為陰涼,繁忙沒于寂寥。
時光深沉,沁了水一般,將恍惚的生命輕淋。
驚醒,回眸,竟發(fā)覺曾經(jīng)走過的路太多虛無。想要慟哭。
陽光微晃,不知今夕何夕。院中天井深綠,沼生水馬齒傾吐著密密的卵石。
無處不在的荒草,捧出零星野花……
皆是偶然,又是必然。這話一點不新鮮了,卻一直供養(yǎng)著年深日久的人間。有人走去,有人走來。
如果命運是一個包圍圈,那么覺悟應(yīng)是刺破這包圍的光線。
手握光線的人,跟手握刀劍的人終是不同,雖同歸利害,卻有暖與寒的分野。
那日驕陽游弋于開元寺上空,沒有任何預(yù)兆,友人向我指認(rèn)那冠如華蓋的菩提。
初見,竟不想細(xì)細(xì)分辨。仿佛走了好長的路,只是為了等這一刻的休憩,什么也不想說,就坐在樹下。
好奇仍有,不劇烈,頭頂?shù)年帥鍪怪疁睾汀?/p>
呈露于地表的虬根,像老者的手,早已認(rèn)得我似的,默默握住我。
這使我安靜,如微塵,如水滴,如透明,如消失。
一陣風(fēng)來,菩提葉紛紛飄落,耀目的金色,應(yīng)是陽光的子嗣,歸列于天空的根須。
空亦有根。
將要離開,回頭注視:菩提樹氣根垂拂,拂動無法窺測的秘密。
一條條飄逸,將會頑強地扎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