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一 高俊嶺 陳 浩 毛一蒙 陳蘇虹 戴俊明 鄭頻頻 傅 華
(復旦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預防醫(yī)學與健康教育教研室 上海 200032)
2019年12月,我國湖北省武漢市報道多例由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冠狀病毒2(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SARS-CoV-2)感染引起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簡稱新冠肺炎;WHO于2020年2月11日正式命名為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由于恰逢春節(jié)假期,人員流動密集,確診病例數迅速增加,截至2020年1月29日,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qū)均啟動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一級響應[1]。
伴隨疫情的發(fā)展,與疫情相關過多的媒體暴露(mass media exposure)導致“信息疫情”[2](infodemic)也呈爆發(fā)態(tài)勢。信息疫情是指過多雜糅的信息反而導致人們難以發(fā)現值得信任的信息來源,甚至可能對身心健康產生危害。由于疫情嚴峻挑戰(zhàn)和自身健康的擔憂,加上當今媒體傳播的特點,濫發(fā)信息,尤其是謠言的傳播更造成了民眾的恐慌,影響公眾心理健康。早在2002年埃博拉疫情爆發(fā)之時就有研究表明,媒體暴露水平可以通過多個路徑影響風險感知、自我效能等因素[3-4],已有研究顯示間接媒體暴露可能增加心理疾病的發(fā)生率如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5],但是尚無媒體暴露與心理健康關系的研究。本研究通過揭示媒體暴露對焦慮和抑郁這兩種主要的精神癥狀的影響,評估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探索公眾媒體暴露情況以及其與心理健康的關系,為在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中保證公眾的心理健康狀態(tài)提供理論基礎。
研究方法和篩選標準本研究為橫斷面研究,采用方便抽樣法,隨機抽取調查對象。調查對象篩選標準:年滿18周歲,有移動電子設備,近期在國內居住,可以獨立承擔責任并有能力自填問卷。
問卷調查問卷為自行設計的問卷,主要內容包括人口學特征、媒體暴露情況、預防行為措施、信息處理模式、風險認知、自我效能、心理健康狀況等。于2020年1月31日—2月2日由研究人員通過問卷星進行網上問卷二維碼發(fā)放和調查。
人口學特征 包括年齡、性別、現居地、居住類型、受教育程度、職業(yè)、婚姻狀況、是否醫(yī)學背景等。
媒體暴露 媒體暴露(media exposure)由問題“過去一個月中您每天關注疫情相關信息的平均時間大概多久?”得出,暴露途徑為全媒體,包括但不限于微信、微博、電視等。根據結果分為3類,媒體暴露程度由低到高分別為每天關注疫情時間“1 h以內”、“1~3 h”和“3 h以上”。
預防行為措施 調查對象對于預防行為措施(prevention active)進行自評打分(每項1~5分),滿分20分,包括:日常戴口罩、洗手、避免交談、避免出行等。根據打分的三分位數及實際意義分為3組,分別為:20分為Ⅲ級,預防行為全面;17~19分為Ⅱ級,預防行為較全面;16分及以下為Ⅰ級,預防行為缺失較多。
信息處理模式 信息處理模式(heuristicsystematic processing,HSM)可以通過調節(jié)媒體暴露和自我效能來影響風險判斷與預防行為[3]。HSM有兩種:啟發(fā)式和系統(tǒng)式。啟發(fā)式即利用積累的知識經驗進行發(fā)散處理問題,系統(tǒng)式即利用推理和思考來徹底理解可利用的一切信息[6]。啟發(fā)式由2道題目打分加和得出:(1)我根據現有知識不用另查資料,就可以決定在COVID-19疫情下該怎么做;(2)我根據已有的經驗,就可以決定在COVID-19疫情下該怎么做。系統(tǒng)式由2道題目打分加和得出:(1)當我得到與COVID-19相關信息時,我會停下來想一想;(2)當我得到與COVID-19疫情相關信息時,會努力思考分析。分別得出系統(tǒng)式得分和啟發(fā)式得分,通過分值大小比較得出受訪者的HSM偏向。
風險認知 風險認知(risk perception)由2道評分題(各 1~5分)得出:(1)您認為這次 COVID-19的危險性如何;(2)您覺得您感染這次COVID-19的風險如何。按總分將風險認知分為5組:9~10分為非常高,7~8分為比較高,5~6為一般,3~4為有一點,1~2分為沒有。
自我效能 自我效能(self-efficacy)指對自己是否能夠成功地進行某一成就行為的主觀判斷。由3道題組成:(1)我相信我能避免SARS-CoV-2感染;(2)我知道如何避免 SARS-CoV-2感染;(3)我相信即使不幸患病我也能治愈。每道題1~5分,按均值分為3組:<4分為略低,4~5分一般,5分為較高。
心理健康情況 本研究以快速篩查為目的,使用兩個在國內應用有良好信效度且應用廣泛的焦慮、抑郁自評量表。
廣泛性焦慮量表GAD-7用于廣泛性焦慮的篩查及癥狀嚴重度的評估[7]。共7個條目,采用0(完全不會)~3(幾乎每天)級評分,總分范圍0~21分:0~4分為正常,5~9分為輕度焦慮,10~14分為中度焦慮,15~21分為重度焦慮。
幸福感指數量表WHO-5是最廣泛使用評價主觀幸福感的量表之一[8],5個條目,每個條目采用0~5分的6級評分法,原始得分為5個條目之和,總分0~25分,得分越高,表示患者幸福感水平越高,總分≤13分即提示可能存在抑郁情緒。
質量控制調查對象的年齡應在18~85歲,且答卷無邏輯錯誤。問卷填寫時間在3~16 min,根據課題組的預調查收集的答卷時間,為保證問卷質量,篩掉整張問卷回答時間少于6 min的答卷。
統(tǒng)計學分析SPSS 24.0軟件進行數據處理。使用χ2檢驗、簡單相關和Logistic回歸進行數據分析。P<0.05為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
基本信息問卷于2020年1月31日發(fā)放,收集1月31日至2月2日的數據,根據篩選標準共獲得有效問卷4 827份。調查對象來自31個省市自治區(qū),年齡范圍18~85歲,平均年齡(32.32±9.98)歲,其中18~24歲占25.5%,25~34歲占38.4%,35~44歲占20.8%,45~54歲占12.5%,55歲以上占2.8%。其中男性32.3%,有2.7%現居湖北省,調查人群學歷較高,有78.5%為本科及以上學歷。絕大部分調查對象居住在城市(占62.5%),其次是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分別占18.7%和18.8%)。調查對象大部分為在業(yè)人員,在崗和在業(yè)休假分別占36.7%和38.7%,學生占20.8%,離退休占3.8%。自己或親屬有醫(yī)學教育背景的占37.5%。調查中55.3%的調查對象有焦慮癥狀,其中輕度32.7%、中度13.0%、重度達9.6%,調查對象的抑郁情緒比例達48.3%。
媒體暴露的分布疫情相關信息媒體暴露在每天3 h以上的有38.4%,小于1 h的有22.7%。隨著年齡增加,高媒體暴露時長的比例增加,斯皮爾曼相關系數ρ為0.07(P<0.001)。不同性別與居住類型的媒體暴露分布并無顯著差異;在婚狀態(tài)對于信息關注的時間更長;工作狀態(tài)中離退休者的媒體暴露時間最長。HSM中啟發(fā)式處理的人數較少(6.5%),系統(tǒng)式處理的人數較多(70.2%)。媒體暴露越高,預防措施越完備(ρ=0.091,P<0.001),同時風險認知越高(ρ=0.04,P=0.008);雖然風險認知增高,但自我效能增強(ρ=0.07,P<0.001)。媒體暴露的分布及其與各變量的相關性如表1所示。
心理健康狀況調查中焦慮比例為53.3%,重度焦慮比例為9.6%,抑郁比例為48.3%。媒體暴露對心理健康狀況也有影響,媒體的暴露越高,GAD-7(χ2=37.79,P<0.001))和 WHO-5(χ2=5.18,P=0.075)的得分越高;媒體暴露與焦慮情況的相關系數為0.071(P<0.001),與抑郁情況的相關系數為0.03(P=0.023)(表 2)。
(續(xù)表1)
心理健康的回歸分析將WHO-5和GAD-7作為應變量作Logistics回歸,選擇中度焦慮即GAD-7≥10分設為截斷值。25~34歲和35~44歲年齡段中度以上焦慮癥狀的風險分別是18~24年齡段的1.45(95%CI:1.20~1.76)倍 和 1.56(95%CI:1.26~1.94)倍。現居湖北的人群焦慮風險明顯更大,是其他地區(qū)的2.07(95%CI:1.41~3.04)倍。文化程度越高,越不容易產生中度焦慮以上癥狀,媒體暴露3 h以上的焦慮風險是媒體暴露1 h以內的1.30(95%CI:1.09~1.58)倍,自我效能是焦慮癥狀產生的保護因素,一般自我效能產生焦慮癥狀的風險是較低自我效能的 0.72(95%CI:0.61~0.85)倍,而較高的自我效能產生焦慮癥狀的風險是較低自我效能的 0.69(95%CI:0.57~0.85)倍。媒體暴露 3 h以上的抑郁風險是媒體暴露1 h以內的1.23(95%CI:1.05~1.43)倍,自我效能是抑郁產生的保護因素,一般自我效能產生抑郁的風險是較低自我效能的0.69(95%CI:0.60~0.79)倍,而較高自我效能產生抑郁的風險是較低自我效能的 0.51(95%CI:0.43~0.60)倍(表3)。
表2 媒體暴露對焦慮抑郁的影響Tab 2 Effects of media exposure on anxiety and depression [n(%)]
本研究發(fā)現,媒體暴露與人群特征有關,不同年齡、受教育程度、職業(yè)情況、HSM在暴露程度上有所差別,年長、教育程度低、城市居住、離退休人群的媒體暴露的時間更長;健康認知行為與媒體暴露大多相關,由于媒體暴露,更多相關信息和預防行為措施被傳播并采用,從而使公眾產生了好的自我效能,這一發(fā)現與以往研究一致[3]。提示適度的媒體暴露可以加快健康知識的傳播,從而影響公眾采取預防行為。但是,過多的媒體暴露會導致公眾的心理問題,隨著疫情的發(fā)展,人們出于對自身健康和社會環(huán)境的擔憂,在一定程度上會產生心理不適,而在高強度的媒體暴露中獲得的信息可信程度不一,可能會加重公眾的焦慮情緒,甚至導致抑郁。
此次COVID-19疫情是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加上政府采取隔離措施和恰逢春節(jié)假期,公眾的空閑時間偏多,進一步導致高水平媒體暴露的比例較高,在既往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研究中也發(fā)現此現象[8]。我國最近的大規(guī)模流行病學調查結果發(fā)現,焦慮障礙和抑郁障礙的比例分別為7.6%(95%CI:6.3~8.8)和 6.9%(95%CI:6.6~7.2)[9],本研究中的焦慮和抑郁的比例分別為55.3%和48.3%,均高于我國最近大規(guī)模流行病學調查結果,趨平于MERS疫情期間中東地區(qū)一項類似研究[10]中57.7%的焦慮比例,說明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可顯著影響居民健康心理狀態(tài)。過度媒體暴露可能導致“信息疫情”,即過多的正確和不正確的信息混合在一起,導致人們難以找到可靠的信息來源,更加無所適從,從而危害身心健康[11]。此外,許多市民通過社交媒體表達自己的消極情緒,如恐懼、擔心、緊張、焦慮等,這些消極情緒也會通過社交網絡進行傳播[12-13]。本研究發(fā)現:與低水平媒體暴露者相比較,高水平媒體暴露者焦慮風險增加0.30倍,抑郁風險增加0.23倍,進一步證實了以往的研究結論[5],提示過度的媒體暴露會影響公眾心理健康水平。本研究還發(fā)現:盡管湖北籍研究對象與其他地區(qū)研究對象的媒體暴露水平并未見差異,但前者發(fā)生焦慮的風險卻比后者更高,說明疫情較為嚴重的湖北地區(qū)居民面臨更嚴重的心理應激、更焦慮。
表3 GAD-7與WHO-5的Logistic回歸Tab 3 Logistic regression of GAD-7 and WHO-5
基于不同的人群特征以及在本研究中發(fā)現的公眾在突發(fā)事件中的反應,可以采取跨機構或社區(qū)合作,構建不同的平臺來應對信息疫情以及適應不同心理調整的需求。首先從媒體暴露出發(fā),可信度高的官方信息應采用高效、快速、透明的方式發(fā)布,減少公眾不必要的討論與猜測,對于線上的社交媒體要倡導輕松舒適的社會網絡環(huán)境;其次,社區(qū)負責組織線上活動增強社區(qū)群眾的歸屬感、責任感和社會支持,普及心理健康知識并進行社區(qū)居民的有效心理監(jiān)測,發(fā)現并幫助易感人群尋求定點定向的專業(yè)心理支持,根據時點、空間、人群,構建三維立體的信息交流心理支持平臺。
本研究的不足之處是采用了橫斷面研究,不能得出因果關系;抽樣人群均能熟練使用移動端,學歷程度較高;收集數據時恰逢疫情狀況不明朗且暴發(fā)速度最快的時點,沒有前期基線數據,未能獲得公眾關于此次疫情的媒體暴露增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