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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頂上的河流

      2020-04-16 13:02:30王舉芳
      草地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堂叔河里大伯

      王舉芳

      1

      爺爺閉著眼睛,干癟的嘴唇微張著,不停蠕動,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爹把耳朵湊到爺爺?shù)淖爝?,爺爺仿佛害怕爹聽不清他說的話,努力挺身,但身體像和床長在了一起,紋絲未動。爹把身子又彎了彎,耳朵都要伸到爺爺?shù)淖彀屠锶チ恕?/p>

      好一會兒,爹把耳朵從爺爺?shù)淖彀蜕夏瞄_。

      “快,把我爹抬到河邊去?!?/p>

      爹招呼著院子里的人。爺爺不吃不喝的這兩天,家里白天黑夜都有一些堂叔堂伯們輪流值班。

      眾人抬來床板,鋪上褥子,把爺爺移到上面。爺爺?shù)募以诤拥哪习叮x河邊最近,沒一會兒就到了河邊,眾人找一個平整的、有樹蔭的地方輕輕放下爺爺,爺爺依舊閉著眼睛,喘息著,仿佛他剛才也抬著自己走了一樣。我跪在地上拉著爺爺?shù)氖?,不知不覺眼淚淌滿了臉。我知道爺爺被抬到這里后不久就會死去,因?yàn)槊恳粋€被抬到河邊的人都是這樣的。

      我們村不知何時(shí)有的這個不約而同的規(guī)矩,人臨終時(shí)如果兩天還不咽氣,就會被抬到河邊。

      我只親眼見過兩個被抬到河邊的人。第一個是二娃娘,二娃娘年紀(jì)不大,卻得了治不好的病。我和二娃是最要好的玩伴,那時(shí)我們即將上小學(xué)。二娃娘微睜著眼睛,凌亂的黑發(fā)隨風(fēng)在她蒼白的臉上胡亂地飄著。二娃娘在河邊躺了一整天,她眼里的淚也淌了一整天。天快黑的時(shí)候,她突然側(cè)起身子抬起頭,向通往村里漸漸模糊的路使勁望了一眼,頭一下子垂下去,沒了氣息。鄉(xiāng)鄰說二娃爹不會回來的,他被城里的妖精迷得沒了魂。第二個是三丫的爺爺,那時(shí)正是暑假,我在爺爺?shù)姆孔永飳懽鳂I(yè),忽然聽到了三丫的哭聲,我跑到河邊陪三丫。三丫是我最喜歡的女孩。三丫爺爺在連續(xù)被抬到河邊三天后,他消失幾年無音信的小兒子終于回來了,跪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三丫的爺爺抬手摸了摸兒子的臉,就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還有一些人被抬到河邊,我沒見過。爺爺說被抬到河邊的人都是心里有牽掛的人,憋著最后一口氣在等。爺爺說完,不停地嘆氣,然后低低地說:“現(xiàn)在年輕人和有本事的人都想著往外跑,今后,被抬到河邊的人怕是要越來越多了?!睜敔斶€說:“我臨終的時(shí)候一定痛痛快快就去,不用抬到河邊,你奶奶走了,我已無牽掛?!?/p>

      如今爺爺也被抬到了河邊,成了心有牽掛的人,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大伯。大伯是村里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在省城工作,平時(shí)很少回家。一年里也就過年的時(shí)候回來一趟,有時(shí)候連過年也不回來。大伯不回來,大娘和濤子哥也不回來。大年夜辭舊迎新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的響起,爺爺磕掉煙鍋?zhàn)永锏臒熁遥R一句:“這個沒良心的兔崽子,今年又沒回來?!绷R歸罵,大年初一有人來家里拜年時(shí),爺爺說起大伯,眼里總冒著光。

      天陰沉沉的,春末的天氣已開始有夏天的悶熱氣息。我跪得腿麻了,只好換個姿勢坐著。爺爺?shù)淖彀鸵琅f微微張著,呼吸很慢,仿佛特意在練憋氣一樣。我看看爹,一些汗珠在爹的額頭上滾來滾去。他一會兒轉(zhuǎn)圈兒,一會兒撓頭,一會兒爬上河邊那塊巨石望向遠(yuǎn)處。

      有幾個女人在小聲議論:“你說王老爺子的大兒子會回來嗎?”

      “當(dāng)然得回來,這是親爹哩,能不回來?”

      “也不一定,那個三順子他爹死的時(shí)候,三順子就沒回來,三順子也在省城,聽說還是個部門負(fù)責(zé)人。”

      “你知道啥,三順子沒回來是因?yàn)榉甘铝耍浑p規(guī)了,那咋能回得來……”

      爺爺?shù)牧硪恢皇趾鋈惶Я似饋?,我喊:“爹,你看爺爺?shù)氖?!”我的話音還沒落,爺爺?shù)氖志头畔铝?。爹有些焦躁起來,不停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fā),爹一急眼就不自覺得抓自己的頭發(fā)。娘說爹還不到四十就禿頂了,就是自己抓的。

      “二哥,要不再給大哥打個電話?”堂叔說。

      爹點(diǎn)了點(diǎn)頭。堂叔拿著手機(jī)走到巨石邊去了。

      我抬頭望著天。下雨了。如絲的毛毛細(xì)雨。雨絲在樹葉上凝成露珠,流過葉子的脊背,緩緩下垂,在葉尖短暫停留后墜落,落在我的眼睛上,又順著臉腮滑下去,滑出一道清晰的河流,就像我哭了一樣。

      2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時(shí)候,雨停了。爺爺依舊氣息微弱地睡著。

      堂叔問爹:“今天還去河邊嗎?”

      爹蹲在房檐下,抱頭不說話。

      “昨天大哥說今天盡量趕回來。大哥說讓我們最好確定準(zhǔn)了再告訴他,不準(zhǔn)的事兒他無法請假。”

      堂叔從口袋里拿出煙抽出一支給爹點(diǎn)上,爹一口一口深吸著煙,從沒見他吸煙這樣狠過,仿佛那里面有世界上最清新的氧氣。爹三口兩口吸完煙,把煙頭扔在地上踩了一下,說:“先不去河邊,下午再看看吧?!碧貌檬鍌兌挤潘上聛?,坐在板凳上打盹兒。

      我沿著窄窄的旋轉(zhuǎn)樓梯上到屋頂。屋頂是平的。站在屋頂,河就在腳下了。爺爺?shù)姆孔釉诤幽习兜牡屯萏?,屋頂正好與河面平行,屋頂與河面隔著幾米遠(yuǎn)的距離,但從遠(yuǎn)處看,就像河從屋頂上流過。屋頂東面蓋了一個小涼亭,涼亭下擺放著爺爺自己制作的石茶幾和石墩。我坐在石墩上望著近在咫尺的河。昨夜的雨,讓河里有了淙淙的生機(jī),我看不見水流,卻聽得見它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充滿了神秘感。

      爺爺在奶奶死后總對我說:“小水,你聽啊,你奶奶回來了,你聽,她走路的聲音就是這樣?!蔽亦乓宦?,目不轉(zhuǎn)睛望著黑漆漆的屋門,卻總也不見奶奶開門進(jìn)來。

      奶奶是四年前被河水帶走的。那年天氣特別旱,旱的到處都飛揚(yáng)著土面子。一天深夜卻突然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接著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鋪天蓋地地從天空中傾瀉而下,聚成山洪一路呼嘯奔騰。山洪沖走了爺爺?shù)姆孔雍蜖敔斈棠?。我們找到爺爺?shù)臅r(shí)候,爺爺好像不認(rèn)識我們似的,呆滯的眼神望著奶奶,嘴里不停說著:“你真傻啊,明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那棵大樹朝我們沖來,你咋還推開我……”

      爺爺不是村子里的人,是早年跟著太奶奶要飯到這里,太奶奶走不動了,村里的好心人幫著在河南岸的低洼處蓋了一座草房子,爺爺和太奶奶就住了下來。很多年來,河水一直沒有發(fā)過脾氣,總是緩緩地流著,夏季雨水飽滿的時(shí)候,也只是偶爾桀驁不馴,從沒肆無忌憚到去傷害人。沒想到它第一次發(fā)威,就帶走了我的奶奶。

      爹勸爺爺不要再在那個低洼處建房子了,跟我們一起住。

      爺爺說:“不行,那個地方是我的家,好賴都是我的家,我在那里住熟了?!?/p>

      爹一再交代建筑隊(duì)的人要把房子造得結(jié)實(shí)防水。為了不讓爺爺覺得冷清,爹讓我跟爺爺一起住。

      給奶奶上完百日墳的那天晚上,爹收起了奶奶的照片,囑咐我和爺爺早點(diǎn)睡。爹走后,爺爺拿出酒瓶,自斟自飲起來。

      “爺爺您別喝了。”

      爺爺不聽我的,喝的迷三倒四、淚流滿面。爺爺說:“奶奶是河送來的,也許就該跟著河走,人啊,命啊?!睜敔斈ㄒ话涯樕系臏I,“你奶奶年輕的時(shí)候可好看,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被她迷住了。那天我在屋頂上曬玉米,你奶奶在河邊洗衣服,洗完衣服她沒走,又開始洗頭發(fā),她那頭秀發(fā)啊,黑得像緞子一樣,她洗完頭發(fā),用河水當(dāng)鏡子梳理頭發(fā),比仙女還好看。我看呆了,一下從屋頂?shù)氯チ?,幸虧屋比較矮。以后我不用去房頂上,也能知道是不是你奶奶來洗衣服了?!?/p>

      我問爺爺:“你怎么知道是奶奶?”

      爺爺說:“這叫心有靈犀,你個臭小子,你不懂。小水,我想你奶奶了。”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也想我奶奶了?!蔽覀z抱著一起哭。

      我很久都習(xí)慣不了睡在爺爺?shù)拇采?。夜靜下來,河水流淌的聲音清晰起來,我總覺得有人在頭頂上撒尿一樣。爺爺給我輕輕的一耳刮子:“臭小子,是你想撒尿了吧,來,看看咱爺孫倆能不能尿到一壺里去?!?/p>

      撒完尿躺在床上我還是睡不著。

      “你數(shù)羊?!睜敔斦f。

      “我把咱村的牛和羊都數(shù)完了。”

      爺爺又給我輕輕的一耳刮子:“小水你今年十三了吧?那你想一個人,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去夢里和那個人一起說笑了?!?/p>

      想誰呢?我第一個想了二娃,想起二娃我就生氣,我倆那么好,彈玻璃球明明他輸了,他卻賴著不給我那個最大的閃著光的玻璃球,越想越生氣,越睡不著了。我翻個身,換個人想,想三丫吧。三丫真好看,臉蛋子像紅蘋果,走起路來兩只辮子一跳一跳的,每次看見我都叫我“小水哥”,那聲音像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

      “小水,你大伯回來了?!钡盐覐乃瘔糁泻靶?。

      3

      大伯是一個人回來的。

      大伯坐在床邊握著爺爺?shù)氖?,爺爺依舊睡著,微張著嘴,嘴唇越發(fā)干澀皺褶了。爹拿了棉棒沾些水,輕輕給他擦拭。

      “爹這樣幾天了?”大伯問。

      “今天第四天了?!?/p>

      “一直這個樣子嗎?”

      “嗯,這幾天就這樣,不吃不喝,就是睡。”爹又換一根棉棒沾沾水,輕輕擦拭爺爺?shù)谋强住?/p>

      “爹昏迷之前做過什么,說過什么沒?”

      “啥也沒說。爹就是稀罕屋后這條河,爹昏迷的前一天還在清理河道,他說夏天這就來了,得把河道清干凈。吃晚飯的時(shí)候還很好。爹那天很高興,還喝了二兩酒。第二天早晨小水醒來看看太陽都老高了,喊爺爺為啥不早叫他,上學(xué)都遲到了,卻怎么也叫不醒。小水嚇壞了,跑回家喊我?!?/p>

      “一定是假酒!快把那酒拿來我看看。”

      “哥,我送爹去醫(yī)院時(shí),也讓醫(yī)生查驗(yàn)了那瓶酒,醫(yī)生說跟酒的關(guān)系不大,是老人老了,臟器功能衰竭。我才決定帶爹回來,我想爹不想老在醫(yī)院里?!?/p>

      “就這么等著?”

      爹看看大伯,沒吱聲。

      大伯回到屋里坐在床邊握著爺爺?shù)氖郑骸暗?,我是老大,我回來了,您老有啥未了的心事跟我說說?!?/p>

      爺爺沒反應(yīng)。大伯又重復(fù)一遍剛才說的話,爺爺依舊沒反應(yīng)。大伯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像一只困獸。

      “咱就這么干等著?”大伯又問爹一句。爹看著大伯,眼里滿是血絲。爹沒有說話,爹轉(zhuǎn)身走出屋門,又走出了大門。我跑著去找爹。

      爹去了河邊。爹坐在河邊,呆愣愣看著遠(yuǎn)處的山。

      那山是河的發(fā)源地。有一年我跟二娃順著河岸一直向上爬,爬到了半山腰。半山腰有個泉,泉水從一塊石頭下流出來淌進(jìn)下面的一個石碗里。這泉便叫“碗泉”。村里的老人說這泉是上天用來佑護(hù)村民的。不管天氣怎樣干旱,這泉一直汩汩流淌,從未干過。

      大伯也到河邊來了。大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像有話對爹說,又難以開口。

      “哥,有啥話你就說。”

      “老二,我明天一早想回去,爹這個樣子沒個準(zhǔn)頭兒,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兒?!?/p>

      “是,你的事都重要。爹都是將死的人了,你就不能陪陪他?”

      “老二,我……我四十冒頭了,最近局長要調(diào)走,局里人都看好我,這節(jié)骨眼上,我得好好表現(xiàn)啊。老二,我失去這次機(jī)會,就再也沒機(jī)會了。我混的好了,你和爹臉上也有光不是?我這些年拼、爭,也是不想辜負(fù)你們啊,你是我親弟弟,你不理解我誰理解我?”

      “可你理解咱爹嗎?理解我嗎?”

      “老二,我真得走,后天投選票,我不在場怎么能行?”

      “走吧走吧,反正你心里沒有我們。我問你,嫂子和濤子咋沒回來?”

      “你嫂子得留在家里幫我探消息啊,濤子上高三了,怎么耽誤的起?耽誤,那是耽誤前程啊?!?/p>

      “我的前程還被你耽誤了呢。”

      “老二,當(dāng)著孩子的面不要亂說?!贝蟛纯次?,尷尬的笑笑。

      爹憋屈著臉不再說什么。

      “老二,別怪哥,怪命吧,誰是怎樣的命,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再說你在家陪爹我也沒虧待你,我不是每月都給你打生活費(fèi)嗎?”

      “你以為我和咱爹稀罕你那些錢?你不打錢,我們也餓不死。說這樣的話,我真希望你不是我哥。我真想揍你一頓,讓你清醒清醒?!?/p>

      爹拉著我走,丟下大伯一個人直愣愣地杵在那兒。

      4

      見大伯走了,堂叔堂伯們小聲嘀咕說:“親兒子都那么放心,我們天天守在這里充什么孝子?!?/p>

      爹說:“這幾天辛苦你們了,你們也都回去吧?!?/p>

      又是兩天過去了,爺爺依舊是個叫不醒的人。

      陰云像一張網(wǎng)壓下來,悶熱,空氣里飄散著粘稠的濕漉漉的味道。爹說今天立夏,這天,怕是要下一場大雨。果然,沒多會兒,電閃雷鳴,雨敲著急促的鼓點(diǎn)來了。夏天的雨是有脾氣的。一向和善的爺爺也是有脾氣的。那晚我正睡得香,聽見有人喊:“王老頭子殺人了!王老頭子殺人了!”我猛的坐起來喊爺爺,爺爺不見了。我害怕極了,蜷縮在墻角不敢動。一會兒爺爺回來了,渾身濕淋淋的。

      爺爺說:“小水莫怕,這幾個兔崽子,想趁著夜里偷偷撈河里的沙子賣錢,以為我老了耳聾眼花體力不支奈何不了他們,太小瞧我了,看我不削他們?!睜敔?shù)哪樕虾透觳采锨嘁粔K紫一塊的。

      “爺爺,你跟人打架了?你不是總跟我說不要跟人打架嗎?”

      爺爺把我攬?jiān)趹牙镎f:“小水你記著,有時(shí)候有些架必須打,有些事必須管,不管和你是否有關(guān),男子漢,要明辨是非黑白,要有擔(dān)當(dāng)和責(zé)任,該出手時(shí)就出手,懂了嗎?”

      我搖搖頭,爺爺摸摸我的頭說:“傻小子,你長大了自然就懂了?!?/p>

      晌午的時(shí)候,雨停了,河水興奮地奔跑起來,我聽得出它的高興。村里的孩子們也興奮起來,在河邊用沙子、碎石和泥巴圍成一個小小的壩,抓了小魚小蝦放到小池里。女人們也興奮起來,抱著花花綠綠的床單、被罩、衣服來到河邊,洗去日子里沉積的風(fēng)塵。就連村里的牛和羊也興奮起來,成群結(jié)隊(duì)來到河邊飲水,不時(shí)“哞哞”、“咩咩”叫著,偶爾打一個痛快的響鼻。我和爺爺在往年的這個時(shí)候也是興奮的,光著腳丫子,卷起褲腿在河里尋蝦摸魚。

      他們在爺爺?shù)奈蓓斏县W耘d奮著自己的興奮,他們忘記了爺爺現(xiàn)在在睡著,或許再也不會醒來。我忽然有些難過,很難過,禁不住哭了起來。

      孟奶奶和幾個不太熟的鄉(xiāng)親來看爺爺。

      一個鄉(xiāng)親說:“王大爺啊,這是我?guī)啄昵敖枘愕?00元錢,終于能還上你了,你是個好人啊,說著抬手擦眼里的淚?!?/p>

      另一個說:“去年我小孫子和幾個小孩在河邊摸螃蟹,我小孫子不小心跌到河里嗆了水,幸虧你把孩子送到醫(yī)務(wù)室?!?/p>

      “是啊,王老爺子你是好人啊,我們家小子常在晚上到河里游泳,有一次腿抽筋了,是你把他救上岸……”

      爺爺竟然做過這么多事兒,他從沒跟我們提起過。

      孟奶奶說:“老王頭啊,孩子們都大了,我們都老了,一輩子管不了兩輩子的事兒,老天爺啊自有安排,你就不要牽掛了,該走的時(shí)候就安心的走,你這樣躺著,孩子們也著急難受啊?!?/p>

      “老王頭啊,有些人就是嘴賤,有些話你就當(dāng)沒聽見……”

      爺爺?shù)氖趾鋈粍恿艘幌?,爹急忙喊:“爹!爹!”爺爺再無反應(yīng)。

      三丫來了:“小水哥你還不去上學(xué)嗎?你都一周沒上學(xué)了,再過兩個月我們就要升學(xué)考試了?!?/p>

      “我爺爺都這樣了我得陪著他。”

      “小水哥你不好好復(fù)習(xí)考不上重點(diǎn)初中怎么辦?”

      “去他的狗屁重點(diǎn),我現(xiàn)在只想陪著爺爺。”

      三丫很無奈地望著我:“你不是說你要像你大伯一樣將來有出息嗎?”

      “別跟我提我大伯?!?/p>

      三丫有些吃驚。我也有些吃驚。大伯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可現(xiàn)在我想把他從我心里趕走。

      爹說:“小水你明天去上學(xué)吧,你爺爺也希望你將來有出息。”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放學(xué)回來,我被同村的兩個男孩攔住,胖一點(diǎn)的那個說:“你爺爺怎么還不死啊?!?/p>

      我大聲說:“我爺爺不會死!”

      瘦一點(diǎn)的說:“你爺爺那么壞才死地這么慢?!?/p>

      “我爺爺是好人?!?/p>

      胖的又說:“你爺爺憑啥不讓我爹撈河里的沙賣錢啊,那河又不是你們家的。”

      “就是。你爺爺憑啥不讓我爹把碗泉的水引下來去賣啊,礙你們家什么事啊,多管閑事,老不死的?!?/p>

      “不許說我爺爺!”我攥緊了拳頭,怒氣沖沖看著他們。

      他們壞笑著,忽然朝我臉上吐唾沫,然后風(fēng)也似的跑掉了。我走到河邊洗臉,河水靜靜的,仿佛沒聽見我們的“爭吵”,也沒看見我的委屈。我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進(jìn)河里。

      我跟爹說:“我爺爺睡著我不想去上學(xué),在學(xué)校也是心不在焉,根本學(xué)不進(jìn)去,還不如在家和您一起守著爺爺。”

      爹同意了。

      5

      爺爺已睡了八天了。

      堂伯說:“是不是你們跟他太親近,借了氣?”

      爹說:“不會吧?!?/p>

      堂伯說:“按說就是一個健壯的人七八天不吃不喝也熬不住了,老爺子咋這么能撐呢?”

      爹搖搖頭。

      堂伯說:“要不這樣,白天的時(shí)候你們別再靠在他跟前和他說話,晚上你們的地鋪挪到西間去?!?/p>

      爹有些猶豫。

      堂伯說:“試試吧,老這樣,挺磨人”。

      晚上,娘把我和爹的鋪蓋挪到了西間,與爺爺隔著一間多的距離。爹說:“我先睡,你注意著爺爺?!?/p>

      我應(yīng)了一聲。爹翻來覆去,像烙餅子。

      “爹你翻騰啥?”

      “我睡不著,要不你先睡吧。”

      “我也睡不著?!?/p>

      我和爹靜靜地躺著,誰也不說話。河水不停歇的腳步在我們頭頂走過,像風(fēng)吹過無數(shù)落葉。河水的路長得走不完,但它依舊走著,走著。而我的心緊繃繃的,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爹,你聽,有人在哭?!蹦强蘼晸诫s在水流聲里,但依然能聽得出來,時(shí)斷時(shí)續(xù),時(shí)大時(shí)小。

      我和爹都坐了起來,“是有人在哭。剛下過雨,河水深,別……”后面的話爹沒說出來。

      我和爹快速走向河邊??蘼曂V沽?。爹用手電筒四處照,看見了,那人是蘭子娘。蘭子爹幾年前得病死了,蘭子娘一人拉扯兩個孩子,還要照顧蘭子癱瘓的奶奶。

      “嚇到你們了吧。沒事兒,我回了?!碧m子娘抹著眼淚走了。

      我和爹一夜無眠。爺爺還是睡的深沉。爹抹了一把臉說:“九天了?!?/p>

      整個白天,我們把爺爺一個人剩在房間里,又不時(shí)從窗戶和門口探頭探腦看他。

      天擦黑的時(shí)候,大伯、大娘和濤子哥回來了。吃過晚飯,娘說讓大伯一家人去我家里睡,我們一家在這里打地鋪陪著爺爺。大伯沒同意。大伯說今晚我們都在這里睡地鋪陪著爺爺。大娘破天荒的同意了。她每次回來都挑剔吃的、睡得不舒服,嫌棄鄉(xiāng)下諸多不方便。

      大伯對爹說:“我聽說有一個老人比咱爹睡得還深沉,兒女以為他過世了,葬禮都準(zhǔn)備好了,有位親友前來探望,那位親友曾經(jīng)做過護(hù)士,她發(fā)現(xiàn)老人雖然沒了氣息,但并沒死,讓兒女趕緊送老人去醫(yī)院,果然,老人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待了幾天后蘇醒過來,到現(xiàn)在還活著。我都打聽到那家醫(yī)院了,明天一早咱就送爹去。咱爹還有氣息,一定能好起來?!?/p>

      大伯又不停在屋里走來走去。

      爹說:“哥你還有啥話就說,都把人晃得眼花了。”

      大伯又來回走了好幾趟才說:“老二啊,哥對不起你,當(dāng)年我不該把你的高中錄取通知書藏起來?!?/p>

      “就這事啊,其實(shí)沒過幾天我就知道了?!?/p>

      大伯一驚。

      “你心里的小九九能瞞得過我嗎?你可是我哥啊?!?/p>

      “那時(shí)咱們家窮啊,供咱倆讀完初中,家里都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那情況,咱兩個都上高中是不可能的?!?/p>

      “你是哥,我應(yīng)該讓你?!?/p>

      “誰讓你小子太聰明了啊,你比我上學(xué)晚,卻跳級和我同班了,哥當(dāng)時(shí)想啊,你比哥聰明,不上高中也比哥有出息。多么幼稚的想法啊?!贝蟛疂M臉歉意。

      “不說這些,都過去了?!钡兆×舜蟛氖?。

      我問濤子哥:“濤子哥,你快高考了,有壓力嗎?”

      濤子哥說:“當(dāng)然有,我們學(xué)校前幾天有一個男孩都跳樓了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p>

      我們都不說話了。鄉(xiāng)村的夜格外靜,靜得能聽見心跳和喘息。

      河水在屋頂上流著,流著流著仿佛流到了我們身邊。

      爹輕輕對大伯說:“哥,你聽,咱娘在唱歌?!?/p>

      我也聽到奶奶在唱她最喜歡的歌:清凌凌的水來,藍(lán)格瑩瑩的天,小芹我洗衣裳來到了河邊……

      6

      一大早,大伯提前找好的救護(hù)車就來到了村口。眾人把爺爺移到床板上,抬著他向救護(hù)車走。走到河邊,爹說:“停一停,讓我爹再好好看看這河。”

      沒人清理的河道,才短短幾天功夫,已有蒿草瘋狂無情生長。

      忽然一個女人大哭著跑過來,跑到我爺爺身邊哭喊著說:“老爺子,都怪我,我不該造你和蘭子娘的謠。你和蘭子娘是清白的。我是怕你把我偷偷往河里倒鴨屎的事兒說出去,那樣不光會被罰錢,鄉(xiāng)親們也會罵死我。蘭子娘昨晚上吊死了,都是我造的孽啊……”

      我們都蒙了。

      女人是村里的養(yǎng)鴨專業(yè)戶,她說她那晚偷偷往河里倒鴨屎時(shí),看見我爺爺在河邊摟抱著蘭子娘。女人就先開口為強(qiáng),說我爺爺老不正經(jīng),說蘭子娘不守婦道。

      蘭子娘臨死前寫了遺書,說那晚她見河里水少,就沒多走幾步去走橋,脫了鞋趟河,一只腳被河里的碎玻璃劃破了。正巧清理河道的爺爺看見了,扶她過河送到醫(yī)務(wù)室包扎。

      我忽然想起爺爺昏迷不醒的前一天傍晚,爺爺喝了二兩小酒,有些興奮,說趁著酒勁兒再清理一會兒河道去,讓我在家好好寫作業(yè)。爺爺回來的時(shí)候悵悵的,沒搭理我,自個兒上床睡覺了。

      蘭子娘怎么頂?shù)米“?,人的舌頭有時(shí)比刀還鋒利。有人說。原來這幾天這個謠言已是傳的五花八門、村人皆知了,除了我們一家人不知道。

      忽然,爺爺?shù)淖炖飮姵鲆豢邗r血。

      河水靜靜地流淌,沖散了爺爺眼里最后一絲光。

      責(zé)任編校:鄔彥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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