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摘 要:古文字中存在一類從“”旁的字,學者們對這一字形多有討論。有學者提出所有字形中的“ ”為“來”“垂”或“ ”,通過分析討論可以發(fā)現(xiàn)每個字形的“”旁都是淵源有自的。
關鍵詞:訛混;每;夌;
古文字在發(fā)展演變過程中,往往存在形近訛誤的現(xiàn)象,古文字中從“”“”“”等形的字,在后期訛混為從“”“”“”“”等像“來”形的現(xiàn)象并不鮮見,如“每”“夌”“華”“素”“”“李” “差”等字均存在此類訛混情況。已有不少學者就此問題進行探究,并以此為基礎對一些疑難字進行分析,因諸家分析字形的切入點不同,得出的結論相差甚大,提出為“來”“朿”“垂”[1]“”“”等字。下面就簡單談談這些訛混偏旁在每個字中的產生與發(fā)展,并對一些字形進行辨析。
1 “每”及從“每”之字
《說文》:“每,草盛上出也,從屮,母聲?!睂W者指出“母”上從“屮”不可信,“每”應像婦女頭上佩戴笄飾形。[2]
甲骨文 金文 簡帛
歷組 合33994 天亡簋 郭店·語一
無名組 合33680 杞伯簋 龍崗28
胤嗣壺 病方 439
從以上字形可以看出其流變的過程,“每”字上部本從“”。在甲骨文中,后期的“每”字多有由“”訛為? “”的現(xiàn)象。周早期天亡簋中的“每”字上部依然是“”,從一定程度上說明青銅器銘文字形是比較保守的,發(fā)生訛變的速度較慢,但是可以看到春秋器中字形上部也發(fā)生了同樣的變化。簡牘帛書中,秦文字多承襲周代文字形體,其“每”字上部依然從“”。秦統(tǒng)一文字后,那些從“來”的“每”便消失,漢代字形中也均為從“”。
字形的變化導致學者們在某些字形的釋讀上產生分歧,如郭店簡整理者原將隸定作“”,黃德寬和徐在國二位先生依據(jù)包山楚簡中“?”字形作,釋為“每”,在辭例中用為“繁”。[3]陳偉先生將其分析為“從弁從女,是‘繁的異體字”[4]。魏宜輝先生依據(jù)黃德寬、徐在國二位先生的研究,提出此處“”應看作是“?”的簡體,與“每”只是偶然造成的同形。表示“?”,秦文字中由“每”作為偏旁的字在楚文字中均由“母”構成。他還依據(jù)這一結論,對從“每”之字進行了討論,認為《上博簡六·用曰》12號簡(整理者釋作“悔”)與17號簡中出現(xiàn)的(整理者隸定作“”,后學者多認為讀作“謀”)并非一字,并提出應理解為“從心,?省聲的形聲字,結合文意和讀音,在此處很可能讀作‘反”。除了郭店簡中出現(xiàn)過字形外,《上博簡二·子羔》簡4中亦有(整理者釋作“每”,學者或認為讀作“敏”);魏宜輝先生亦從“?省”的角度,認為此字讀為“辯”,取“聰慧”之義。[5]
魏宜輝先生關于是“?”省的意見是值得重視的,但是我們同時也注意到《清華六·子儀》中有字形作(子儀01),整理者讀作“謀”或“悔”,同篇還有(子儀02)字形,整理者釋作“謀”。后經學者重新編聯(lián),二字形所在辭例均為“三謀”應無疑問?!肚迦A五·厚父》“亦鮮克以”,從言每聲,整理組讀為“謀”,文意通暢。以上所列舉的楚文字中從“每”之字與魏文論述相左,若將所有形都釋為“?”簡省,與“謀”聲韻遠隔,難以破讀。
《上博簡七·吳命》簡8中有,整理者釋作“每”,讀為“?”,“姑繁”即吳王“諸樊”全稱之省。[6]宋華強先生認為此字為“姊”,辭例中“姑姊大姬”是吳王對陳國之君胡公之妻大姬的稱呼。[7]我們認為戰(zhàn)國文字中“母”“女”同義偏旁換用的情況較少,此處將釋為“姊”應當可信,讀為“姑姊”亦與文意相合。
2 “夌”及從“夌”之字
《說文》:“夌,越也,從夂,從,,高也,一曰夌也?!?/p>
甲骨文 金文 簡帛
花東 377 夌伯觶 里耶5-5背
合 1094 小臣夌鼎
從甲骨字形看,“夌”所像之物比較難辨,尚未有較好的解釋。作為獨體字使用的“夌”,其字形并不見有訛混,但在作為偏旁使用時,卻多有變化。如“陵”:
金文 簡帛 璽印
陵尊 鄂君啟車節(jié) 包山 105 璽匯164
三年壺 曾姬無恤壺 帛書乙 璽匯 209
可見“陵”字形早期所從“夌”仍是其原始形體,只是在左下加“仌”作,或是在人形下加“止”作,但戰(zhàn)國時期產生的一類形體,使“陵”與“陲”難以分辨。于省吾先生早期認為鄂君啟節(jié)“襄陵”應為“襄陲”,認為曾姬無恤壺和簡帛文字中的“陵”與古文字“陵”相差甚遠,且認為“襄陵本應做襄陲,陵與陲形近易訛”[8]。后鄭剛先生提出鄂君啟節(jié)所謂“陲”上部所從并非“垂”字,而是“來”,故此字應分析為是從“阜”、從“土”“來”聲的“陵”字異體。[9]后又經多位學者討論,釋“陵”已成共識,只是所從的“來”形并不是作為聲符,而只是字形訛變的結果。
在楚、齊系文字中,有字作,有學者認為釋“陵”,但有的學者提出直接釋“陵”不妥,釋為“夌”亦不合適,郭永秉先生便提議將其隸定為“堎(陵)”,但與傳世的表示“堆”和地名的“堎”無關。[10]裘錫圭先生發(fā)文認為《齊文字編》將、釋為“夌”,《戰(zhàn)國文字編》將(陶匯 945)釋為“陵”,是因為與楚文字“夌”字相似的緣故,不可信。且認為《戰(zhàn)國文字編》將璽匯 0209視為楚璽,釋為“陵”,《齊文字編》視為齊璽,釋為“夌”,均可疑。[11]因為璽印文字自身內容限制,文字考釋難以通過辭例來判定,使得釋法準確性的判定存在難度。若將所有字形釋為“陵”,則戰(zhàn)國文字中將無一例“垂”,然而“垂”作為常用字自然不會一例沒有,故我們同意裘錫圭先生的觀點,關于字形的考釋還有待新材料出現(xiàn)進一步研究。
基于“夌”字形的分析,郭永秉先生將《上博簡·容成氏》47號簡中進行重新隸定,此字整理者隸定為? ? ? “”,釋為“逨”,讀為“來”。郭先生認為可依據(jù)曾姬無恤壺和《容成氏》18、23號簡“陵”的形體、,將釋為“”,“”字異體。并認為“”應讀為“陵”或“凌”,意為“侵凌”,引申出戰(zhàn)栗、恐懼之義。簡文中“凌服”即意為“威(畏)服”。[12]趙平安先生認為郭店簡《成之聞之》19號簡應釋為“”,并提出應是“”字的異體字,即《說文》訓為“越”的“夌”的“累增字”。[13]我們認為秦文字中多見“夌”右下作形,但楚文字中未見“夌”下有此形,且趙文在論證過程中也是以秦陶文中所見字形作為論據(jù),但秦楚兩國文字形體差距較大,難以為證。
3 “”及相關字
“”,《說文》謂“止也。從盛而一橫止之也”,即謂止也。“”古文字形做如下之形:
甲骨文 金文 簡帛 其他
合 1385 季姬尊 清華三·說命中2 先秦編128
季宮父
“姊”右部所從 清華四·筮法33 鐵云180
宰甫簋
“”右部所從 北大簡·倉頡篇57
于省吾先生最早認為應釋作“”,讀為“次”。[14]正確無疑,已成定論。觀察以上字形可以發(fā)現(xiàn),清華三中的“”上部與“來”完全一致,《筮法》中還有沿襲金文寫法的筆勢。
傳抄古文中從“欠”之字所從多作,如(海5·6欲)、(海 2·26 歆)等皆如是,與古文字中“欠”形體相合。但是“次”傳抄古文字形卻讓人疑惑,形體與“次”古文字發(fā)展演變序列相差較大。
“次”傳抄古文字形作:
(說文·次古文) (汗簡4·58)(海4·5)
(汗簡6·83) (海4·5) (海4·5)
黃錫全先生根據(jù)于老的考釋成果,結合金文字形,認為《說文》及《汗簡》中所錄的“次”的傳抄古文字形乃古“”的訛變。[15]經過考察字形演變以及“”的用法,我們認為此觀點應該是可信的?!啊痹诩坠俏闹屑从杏脼楸硎玖羌罆r神主次第,讀為“次”。[16]楚簡中多有從“”的字形在辭例中讀為“次”。如《上博簡三·周易》07簡有“師左,無咎”,濮茅左先生隸作“”,讀為“次”?!肚迦A七·越公其事》55簡有“唯位之舍”中“”亦讀為“次”。兩處皆于文意契合無疑。
關于,陳偉先生有精彩論述,不煩引其原文:
第一,此字宀下的部分與季宮父簠“姊”字所從、《王庶子碑》“次”字以及三體石經“濟()”字古文所從近似,當是而非朿,應依上博竹書《周易》整理者濮茅左先生和季旭升先生的意見,隸定作而不是“”。第二,根據(jù)甲骨文字和《汗簡》收錄的字形,此字當釋為“”。楚簡文字從“宀”與否每無別,如集、葬等字往往加有宀頭。從宀作,應是這方面的又一例證。第三,《說文》:“,止也。”這大概是“”字的基本義。后世“次”字的停留、所在等一類義涵,原本為“”字所有。雖然根據(jù)后世的用字習慣,我們可以將楚簡“”字釋為“次”,但它與大致并行的“次”其實并不是同一個字。[17]
在陳偉先生文章的附記中,他認為本文所論及的上部作“來”形的字是有一個以上的來源的,這正與本文所論及的觀點不謀而合。從本文的論述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文字中這一類字上部最初所象之義包括草木、頭飾等。在《古文字譜系疏證》一書中,作者認為“”或為“茨”之初文表示“蒺藜”之意,《說文》所謂“止也”乃是針對其訛變之后的字形做出的分析。[18]
李家浩先生將阜陽漢簡與北大漢簡《倉頡篇》部分進行對讀,認為北大簡中(40簡)與阜陽漢簡中對應的字作(李家浩先生文中摹本),北大簡中有“”字形作(57簡),故應是的俗寫。依據(jù)漢簡中存在的這種俗寫及傳世文獻中所存“秅秭麻荅”的用語習慣,且傳世文獻中見有“秭”右半俗寫為“甫”之例,將北大簡中(15簡)字形改釋作“秭”。[19]又,北大漢簡中從“甫”之字作(52簡·捕)、(54簡·牖)、(64簡·蒲)等形。細審字形右半與李先生所提到的、二字形右半并無區(qū)別,李先生的討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與“甫”可能訛混的思考,關于此字形右半究竟是否為“”還有待更多出土文獻的進一步考證。
4 結語
通過討論,我們了解到戰(zhàn)國文字中“每”“陵”“”等字所從雖均為形,但它們的來源卻并不相同。有很多學者嘗試將這一類字所從的形歸為一個字,比如“來”[20]“”[21]等。但是通過分析可以了解到,每個字形的演變過程都是淵源有自的,強行劃歸到同一來源不符合文字發(fā)展的客觀事實,應以辯證發(fā)展的眼光去看待字形演變的過程。在戰(zhàn)國文字中還存在很多上文所討論的從的一類字形,如“差”“棘”“棗”“李”等,以及學者們對于“”(郭店·緇衣19)“”(史墻盤)等字所從偏旁的探討,但囿于篇幅,將另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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