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潔
摘? 要:《閱微草堂筆記》是我國清代的一部著名筆記體志怪小說,帶有明顯的“夜化”敘事特征,夜化是指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大多在黑暗的夜晚,或者是比較晦暗的地點。其“夜化”主要表現(xiàn)在“夜行”,“夜坐”,“夜宿”和“夜盜”。“夜行”是指主人公在深夜趕路,“夜坐”是指主人公深夜苦讀、公干或者納涼,“夜宿”則是指主人公在家或者在外住宿,“夜盜”是指發(fā)生在夜里的偷盜行為。“夜化”敘事使得志怪小說的表達效果更勝以往,第一,黑夜的籠罩下讓“人鬼對話”成為可能,情節(jié)更具有順承性和現(xiàn)實性;第二,黑夜造成的人類視域的界限往往產(chǎn)生限制敘事的效果,往往產(chǎn)生令人驚奇或者神秘的審美效果。
關鍵詞:閱微草堂筆記;志怪;夜化;審美效果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6-0-02
李桂奎先生在他的《中國古代小說敘事三維論》中正式提出了“夜化”概念,并把這種“夜化”概念運用到對《水滸傳》的文學批評中來。[1]并且他還在《論明清文言小說時間設計的夜化傾向》一文中提到明清文言小說中出現(xiàn)了一種明顯的“夜化”傾向,認為《閱微草堂筆記》確立了一種非凡的夜化敘事機制,這種傾向使得志怪小說大放異彩。[2]由于李桂奎先生并沒有對《閱微草堂筆記》的“夜化”進行具體的分析,所以本文試圖以文言志怪小說《閱微草堂筆記》為中心,探討其“夜化”故事的主要類型及其作用。
一、故事類型
(一)夜坐類故事。這里是指主人公在夜晚納涼或者學習公干,進而遇到了神秘之事。如《如是我聞·高利貸》中的守柵兵王十夏夜納涼聽到兩人談話,后來有人去世,這才醒悟談話者乃是勾魂鬼?!痘蔽麟s志·木強人》[3]記一書生夜雨獨坐,一狐女前來勾引他,書生不受誘惑,狐女憤憤離去的故事?!度缡俏衣劇て骈T遁甲》宋清遠受朋友邀請夜坐庭院,觀看神奇的法術,并懲罰了前來盜竊的小偷。
(二)夜行類故事。夜行類故事指主人公、因為應酬、消閑等原因深夜在外趕路,碰到鬼狐攔路,進而展開的故事。《灤陽消夏錄·讓產(chǎn)徐四兄》寫一個醉鬼半夜經(jīng)過樹林被群鬼扔石頭泥塊戲弄的故事?!痘蔽麟s志·自戲》記一書生深夜趕路,遇到大戶人家舉行宴會,之后被邀請參加婚禮,最后被狐貍戲弄的故事?!稙搓栂匿洝す黼[》寫明代宋某來山中尋找安葬地,卻因夜雨被困在山洞,和鬼進行談話的故事。
(三)夜寢類故事。這里指主人公夜晚睡覺時發(fā)生的故事,或者是做帶有神秘意味的夢,或者是被妖精怪物們驚醒進而展開的故事。如《如是我聞·佛公警言》刑部官員王守坤夢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中得到要審慎辦案的啟迪,再如《槐西雜志·是夢是真》中用梁君夢中送公文而不知真實虛幻和靜海某夢中預知妻子的遭遇,陰差陽錯救了一個陌生婦女的故事告訴我們夢的神秘性?!稙搓栂匿洝樄怼吩S南金半夜休息被鬼驚醒,最后憑借驚人的膽量把鬼嚇退。
(四)夜盜類故事。這里指在黑暗掩護下發(fā)生的盜竊故事,在《閱微草堂筆記》中這類故事很多,而且形形色色?!稙搓栂匿洝ね銎藁厣贰穼憙蓚€盜賊偽裝成鬼前來行盜,卻被對方嚇倒的故事。不光有裝神弄鬼的盜賊,還有給人主持正義的俠盜,如《如是我聞·俠義大盜》一個人被一個商人坑騙,這件事讓一個本來要行盜的小偷看到了,小偷氣不過,反給他主持公道,懲罰了商人。不光是人,連貓都會偷東西以泄憤,如《槐西雜志·有婢惡貓竊食》一只貓偷了婢女看守的梨子,讓婢女因此遭受毒打。
二、表達效果
(一)風格上的神秘色彩。明清小說相比于前代,更加注重環(huán)境渲染對主題的突出,尤其是志怪小說,就更需要渲染一種神秘詭異,甚至是恐怖的氣氛以迎合其志怪之主題,而這多是通過夜色渲染表現(xiàn)出來的,在《閱微草堂筆記》中這種特點展現(xiàn)得尤為明顯。
1.夜中預兆。作者在《灤陽續(xù)錄》中曾對夢表達出比較綜合的認識:首先他認為夢由精神凝聚或者精神恍惚而成,夢具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和“禍福征兆”、“鬼神暗示”相通?!堕單⒉萏霉P記》有關鬼神暗示的例子,如《如是我聞·毒婦》中一女子因母親罪孽受盡折辱,尋死之際夢見一老人,老人把姻緣禍福的流轉(zhuǎn)盡數(shù)和自己業(yè)報將盡的天機告知她,才救她一命,夢在這里體現(xiàn)出一種神秘莫測的預知性。再如《灤陽消夏錄·鄭蘇仙》借鄭蘇仙在夢中游地獄的經(jīng)歷,告誡世人勿以惡小而為之,同樣具備啟示意義。從上面兩則故事看,夢似乎是鬼神給予的合理預兆和啟示,但是在《槐西雜志·是夢是真》中就有一男子夢到自己的妻子被侮辱,醒來急忙去搶救,卻在無意中救下了一位陌生的女子,從這里看,夢的預兆性又似乎不是那么準確,透露出天意難測之迷茫。
2.夜中鬼怪的恐怖。志怪小說的描寫對象多是花妖狐媚一類,他們大多在晚上出現(xiàn),小說背景的“夜化”為這些生物的出現(xiàn)渲染了詭異的氛圍,恐怖朦朧之美隱藏在夜深人靜之中,比起以往單純描寫鬼怪們外貌聲音的奇特,《閱微草堂筆記》更注重從環(huán)境入手醞釀恐怖氛圍,顯得更加細膩可感?!度缡俏衣劇鴺枪眵取窌钜姑鳡T,雖未見鬼怪,但還是從環(huán)境的“陰森之氣” 中感受到“寒沁肺腑”的滋味,一夜過后,再也沒有人敢再留宿,雖沒直寫鬼怪的出現(xiàn),但是我們可以從灰塵中的一對腳印知道她的存在,鬼怪的神秘恐怖盡在不言中,收到了更出色的藝術效果?!度缡俏衣劇せ⑸瘛方琛笆瘡狡閸纭?,“云陰晦暗”等夜色之下的環(huán)境渲染一種恐怖詭異的氛圍,為接下來的虎神的出現(xiàn)做好了鋪墊。
3.夜中艷情的香艷。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夜色和艷情總是密不可分的,最典型的如《西廂記》中鶯鶯和張生的相會就是在夜色中進行的,在同為志怪小說的《聊齋異志》中,花妖狐媚大多也趁著月色來到人們的身邊。《閱微草堂筆記》中寫夜色艷情的故事也不在少數(shù),如《姑妄聽之·拉花者》有一少年觀燈夜歸,遇到一個美麗的少婦,在月色和燈光下,她“衣香髻影,楚楚動人”,少年心生愛慕,把少婦拉回家宴飲取樂,少婦更是媚態(tài)橫生,少婦之艷麗在夜色中得到極大程度地凸顯,但是隨后少年發(fā)現(xiàn)少婦是女扮男裝,夜色似乎和他開了一個玩笑?!豆猛犞ご鍕D巧弄縣令》寫一個貌美的妓女誘惑縣官的趣聞,其“鮮妝華服”的美顏,“紅潮暈頰”的羞澀在夜色下顯得更加艷麗逼人,引人遐思。不光是世俗之人,連和尚在夜色艷情下也無法幸免,如《姑妄聽之·有僧立志精進》一僧人不懈修行,可是一天晚上,一個美艷的女子來誘惑他,和尚明知是心魔糾纏,終究難逃情網(wǎng)。筆記不光展現(xiàn)了艷情誘惑,還有男女之間的真摯愛情,如《如是我聞·鬼妻》寫亡妻化作鬼魂夜夜如夢陪伴丈夫,展現(xiàn)出夫妻之間真摯感人的情感。
(二)結(jié)構上的合理邏輯
1.情節(jié)上的自然過渡。這種情節(jié)上的過渡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方面,提供人鬼的互動背景。在傳統(tǒng)小說中,鬼多在夜晚現(xiàn)身,所以只要在黑暗的環(huán)境,人和鬼怪們可以同時出現(xiàn),人和鬼或者鬼和鬼之間的互動才有可能,同時,人因為看不到狐鬼們的臉,和它們談話也不覺得恐懼,對話的產(chǎn)生更加容易。《如是我聞呼圖壁》記一個商人半夜和一個路人同行趕路,因為當時月黑風高,商人隱約看見人形,以為是個普通人,才愿意和他搭話,之后隨著“缺月微升”,“夜化”場景被破壞,商人發(fā)現(xiàn)和自己談了一路的人竟然是個無首人,商人“栗然而立”,而無首人也在月色下“奄然而滅”,兩人互動結(jié)束,這個故事也隨之終止?!稙搓栂匿洝ね醵d子斗惡鬼》惡霸王禿子半夜經(jīng)過墳墓堆,被群鬼戲弄,直至“天曉鬼散”才得脫身。
另一方面,成為故事的必要條件。在整部作品中,夜化不僅僅是志怪故事發(fā)生的背景,還成為故事后續(xù)發(fā)展的必要條件。如《灤陽消夏錄無賴呂四》丈夫性情惡劣,在薄暮之時,看前面有一個人,“似一少婦”,邪心漸起,趁著“云黯黑”之際,準備調(diào)戲她,孰料“電光穿牖”,丈夫才發(fā)現(xiàn)少婦就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此時妻子衣衫盡失,只能“自負裸婦歸”,這時“云散月明”,把男人的卑劣可笑的行為公之于眾,受到村民的嘲笑。在故事里,夜色雖是故事發(fā)生的外部環(huán)境,但也成為故事發(fā)生之必要,如果沒有夜色的掩護,就不存在丈夫錯認妻子的偶然事件,整個故事都不會發(fā)生,人物的行動和夜色的隱現(xiàn)密切相關,夜化貫穿于故事的始終。
2.敘事上的限知視角。由于視覺上的限制,人類無法看見黑暗中的事物,不光把主人公,也把讀者的目光封閉起來,把讀者從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變成和主人公一樣的限知視角,讀者的目光隨著主人公游走,讀者也只能借助主人公的感官來感受外在環(huán)境的變化,讓人產(chǎn)生一種身臨其境的樂趣。
一方面,由于“夜化”限制了人們的視野,人們大多通過聲音來感知外界事物,所以在“夜化”故事里,對狐鬼們的聲音的描寫非常常見,通過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方法,增添了小說的神秘性。《灤陽消夏錄悍婦狐仙》狐仙占據(jù)一小樓,“夜恒聞其語聲”,一天晚上,還聽到母狐仙鞭笞丈夫的聲音,丈夫還問樓下的人妻子打丈夫是否合理,一言一笑之間化解了妻子的憤怒。整個故事中由于夜化,我們只能聽到狐貍的語言但是無法看到狐貍的樣貌。在《灤陽消夏錄鬼隱》記明代一人薄暮之時在一山洞避雨,鬼和他聊了整整一晚,他始終只是和鬼談話而不見其形,天明那人繼續(xù)趕路,互動就此結(jié)束,我們終究不知那鬼是何來歷,為這個故事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除了人鬼對話,《閱微草堂筆記》中還有人借著夜色掩護偷聽鬼怪談話的故事,如《高利貸》,姚安公舊仆夏夜隱約看到兩個人,并趁著夜色偷聽他們的談話,之后有人中暑死亡,這才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是追魂鬼,之前的談笑自若和之后的追魂索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驚奇。
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借助有限的“燈光”“月色”來認識事物的特征和具象,形成了一種限制敘事的效果。在夜化條件下,“燈光”和“月色”是人類視線賴以存在的憑借條件,我們可以通過光線所及,展開目光式的追尋。如《槐西雜志·木強人》記一書生雨夜點燈獨坐,狐女前來誘惑書生不成,“滅燈而去”,我們的視線隨著燈滅而被打斷,故事畫上句點《姑妄聽之·李生記》黑暗中的李生借火光看到遠處被奴役的女性們的慘狀。有的時候,沒有燈光和月光照明,我們只能通過影子來感受外物的體積形狀,《姑妄聽之·李榮偷酒》李榮趁著夜色偷了半桶酒,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狐仙藏在里面,他氣憤地把狐仙掏出來,發(fā)現(xiàn)它的身影“漸巨如斗,漸巨如栲栳”,最后遁入梁上最黑暗處,痛罵李榮的偷盜行為。
參考文獻:
[1]李桂奎.中國古代小說敘事三維論[M].上海: 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07)124:126.
[2]李桂奎,張學成.論明清文言小說時間設計的夜化傾向[J].臨沂師范學院學報,2001(02):60-64.
[3]紀昀.閱微草堂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本文所引的所有內(nèi)容均來自此版本,之后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