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中花妖故事與作者的精神寄托

阮隱旭

摘要：《聊齋志異》中塑造了眾多花妖狐媚、鬼靈精怪的形象。作為其中重要一類的花妖身上體現(xiàn)了花性、人性和神性的完美結(jié)合。在以葛巾、香玉為代表的人類和花妖的相戀的故事中，表現(xiàn)了對于自然有靈的崇拜、對于高尚人格的贊賞，彰顯了作者對于真、善、美的友情和愛情的贊賞。

關(guān)鍵詞：花妖;葛巾;香玉

一、《聊齋志異》綜述

清代作家蒲松齡窮其一生，以其卓越的文筆，辛勤耕耘，創(chuàng)作了一篇又一篇短小精悍，但是極富有藝術(shù)感染力，膾炙人口，引人入勝的包含了狐鬼精魅，蟲魚鳥獸、花精木怪，異人異事等的故事。在他極具想象和浪漫主義色彩的筆調(diào)之下，所狀之人，所寫之事都帶有神秘奇異的色彩：狐鬼可以幻化為人，跟人發(fā)生浪漫的愛情故事，蟲魚鳥獸可以成精，萬事萬物都有靈性，知喜怒哀樂，懂人情世故。作者妙筆之下那個不可思議的豐富多彩的世界中，似乎萬物有靈，地位平等，人與狐鬼精魅可以相知相戀。作者在《聊齋志異》中，借鬼怪狐魅、花神山精，來反映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生活，大膽揭露統(tǒng)治階級的殘暴、丑惡、諷刺科舉制度的虛偽、腐朽，抨擊封建禮教的毒害人性。[1]同時也表現(xiàn)了對于男女自由戀愛的追求和向往，體現(xiàn)了他對于封建禮教的反抗，還有一些小故事勸誡人們?yōu)槿颂幨赖牡览恚枷肓至挚偪?、包羅萬象。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新聞總?cè)牍砗?，斗酒難消磊塊愁[2]”他所致力于諷刺的，應(yīng)該也是他所“愁”的?！芭}帶落，三聞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自鳴天籟，不擇好音，有由然矣······遄飛逸興，狂固難辭;永托曠懷，癡且不諱。[3]”這段話中作者也對自己在故事中有所寄托的情懷做了相應(yīng)的闡述，其憤世嫉俗、不滿現(xiàn)狀的深刻用意在其中可以略見一斑。

在眾多的故事中花妖狐媚等也是作者書寫的一重要對象，在他筆下描寫了一系列花妖如《荷花三娘子》中的荷花妖三娘子，《葛巾》中的菊花精葛巾以及《香玉》中的牡丹妖香玉、耐冬花妖絳雪等。這些花妖都兼具有鮮花的品質(zhì)，美貌如花，品性也如花，同時兼具人的性情和仙魅的神性，是花性、人性和神性的完美統(tǒng)一。雖然，唐宋時期，從一些文人墨客們的詩賦中就可略見一斑其關(guān)于花妖的書寫和想象。如唐代白居易詩云：“少府無妻春寂寞，花開將爾當(dāng)夫人”，宋代也有林逋的“梅妻鶴子”之談。愛花以至于將花想象為自己的妻子也是一種浪漫而奇特的想象。并且，在六朝鬼神志怪、唐之傳奇、宋話本、明之神魔小說等的襲流下，巨魔小怪、狐仙花妖，已成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巷閭閑談的平常事物，以花為妻（友），在文學(xué)作品及民間傳說中有所涉獵，但是對花妖的描寫，到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集大成者，他系統(tǒng)全面地刻畫了一個個活靈活現(xiàn)的花妖形象。[4]在《聊齋志異》中《葛巾》、《香玉》篇堪稱為寫花妖的名篇。

《聊齋志異》中對于花妖形象的塑造與民間樹妖花神的崇拜有著重要的關(guān)系。民間信仰“萬物有靈”的觀念，民眾相信即使是花草樹木也都有靈氣，年深日久便能修煉成精，能夠幻化人形，混跡人間。作者在塑造植物精靈形象的時候，既有借鑒民間信仰的成分，如樹木年深日久可化人形，具有神術(shù)異能，虔誠信仰能造福人類等，又突出了其道德化，人格化的特點，進行藝術(shù)加工，使筆下的植物精靈頗具人情，同時又不忘點出其異類的特點。其中《葛巾》、《香玉》篇就體現(xiàn)了其花性、人性和神性的共生。[5]

二、花性、人性和神性的共生

《聊齋志異》中的花妖，像極花的特質(zhì)，在作者別具匠心的花妖取名上，就可以管窺一二，如《葛巾》中的葛巾，作者依照《群芳譜》記載，“葛巾紫，花圓正而富麗，如世人所戴葛巾狀”。此外作者還在他們身體特質(zhì)上抓住了其與花的相似之處，更彰顯了其做為花妖的與花在特質(zhì)上的共同性，極大的增強了其生動性和傳神性。在《葛巾》篇中寫葛巾“異香竟體，脂膚軟膩”身體有異香也是花的一種特性?！断阌瘛分械陌啄档ぱ阌?，作者寫她一身“素衣”，如花枝搖曳多姿般“盈盈而入”;“妾弱質(zhì)，不堪復(fù)戕”暗指花易凋零;還寫她“香風(fēng)洋溢”。[6]這都與牡丹花的特性相互契合。而紅衣飄拂、意態(tài)溫雅的美麗女子絳紅乃是耐冬樹神，據(jù)《嶗山志》記載：“明永樂年間有張三豐者，嘗自青州云門來，于嶗山下居之，居民蘇現(xiàn)禮敬焉。邑中初無耐冬花，三豐子海島攜出一本，植現(xiàn)庭前，雖隆冬嚴雪，葉色愈翠，正月即花，花蕃艷可愛，今近二百年，柯干大小如初，或分其株蘗別植，未有能生者?！?[7]這種耐冬樹正月寒冬的時候繁花滿樹，其不畏霜雪的凜然精神與冷艷的氣質(zhì)在文章之中也頗有展現(xiàn)。作者通過寫她們身上與花相通的特質(zhì)在很大程度上強調(diào)了她們的奇特性，為她們的身世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為幻化成人的身份覆蓋上了一層瑰麗的“妖”的面紗，給她們賦予了濃郁的浪漫離奇基調(diào)。

花妖本為妖，但在其身上卻又到處彰顯著她們的人性：她們知規(guī)矩、懂禮儀、有分寸，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間盡彰顯大家閨秀之風(fēng)范。但是其在思想上確有超越人的一面，她們大膽奔放，敢于挑戰(zhàn)禮教和權(quán)威，打破世俗禁錮和人自由戀愛結(jié)婚生子，勇敢地追求她們向往的幸福，這一點是無數(shù)禁錮于封建禮教中的世俗男女們所欽佩而無法付諸于實際行動的。除此之外，她們身上并無任何出格越矩之行讓世俗之人可挑剔批判反而卻展現(xiàn)了令人敬佩的思想品格，閃爍著人性的道德光輝。

生而為妖，有凡人不具備之異術(shù)，略施小計去取得自己所需之物品對其而言不是什么難事，但是卻安分守己從不禍害他人、損人利己，更多的是隱藏起自己的超凡能力，做平凡的“人”，這樣能為卻知其不可為而抑之，亦是其人性之高尚的表現(xiàn)。。例如，葛巾的善良賢淑，在得知常大用重病的情況下，親手調(diào)藥讓嫗送至床前。機智而又有勇有謀，面對著數(shù)十盜寇，臨危不亂，僅以幾句話就將盜寇們勸退。香玉的熱烈癡情、絳雪的善解人意都無不令人為之而動容。又如預(yù)知未來的能力。葛巾在大寇到達之前就預(yù)知到了他們將會遭遇及劫難，于是提前做好了相應(yīng)的準備;香玉預(yù)知到自己即將遇難于是提前告知了黃生去搭救。香玉幻化和起死回生的能力，她既能變換為一個三四指許的小美人端坐在牡丹花之中，又可飄然而下成為如常人。這些變幻、預(yù)測未來和死而復(fù)生的能力自古以來都是被人類所崇拜而視為神仙能力的一種體現(xiàn)，讓他們具有這樣的超能力就為她們的身份更增添了一抹神性色彩。

花的特征與神性的結(jié)合使這些女子身上增添了諸多神秘色彩，讓她們在身份上與人類劃清了界限，成為人所敬畏害怕的妖。但她們又是充滿人性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充滿了人情味，為人處世上散發(fā)著人性道德光芒，顯示了其作為人的可親可近的一面?；ê蜕竦奶匦愿郊佑诰哂懈呱械滦星颐利惗嗲榈摹懊廊恕鄙砩希瑸槠渌茉炝搜龐瓶扇?、極富個性、令人同情、憐愛的善良可愛的花妖形象。

三、花妖故事背后的精神寄托

蒲松齡筆下的神怪精靈，花妖狐魅，既非萬物有靈或靈魂不滅的說教，亦非物的自然屬性的圖解，而是托物寫人。作者運用想象和擬人化的藝術(shù)手法，在攝取物的習(xí)性和形體特征的條件下，賦予它們以人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點，按照人的習(xí)俗、人的社會關(guān)系來描寫，因而又具有人的社會屬性和愛憎好惡。這些形象又擁有超凡入圣的神力，他們不受生活環(huán)境的限制，不受時空的束縛，而成為忽斂忽縱、時隱時現(xiàn)、變化莫測的神靈。[8]這些形象也寄托著作者的一種向往和想象，是作者的一種情感寄托。

雖然同是牡丹花妖，但是《葛巾》和《香玉》卻擁有完全不同的故事結(jié)局和思想感情。《葛巾》篇中葛巾既溫婉賢淑，但也有剛烈倔強的一面，愛的時候轟轟烈烈，一旦自己的感情被懷疑，即轟轟烈烈的死去，其性格之剛烈，也著實令人為之感嘆。作者在故事的末尾做出了這樣的評論：“懷之專一，鬼神可通，偏反者亦不可謂無情也。少府寂寞，以花當(dāng)夫人;況真能解語，何必窮其原哉？惜生之未達也！” [9]在這一出愛情的悲劇之中，作者在感嘆了常大用和葛巾的愛情悲劇之后，對常大用這樣執(zhí)著的糾結(jié)于葛巾是否為人的問題上做出了一定的批判，表示遺憾，在作者的心目中，，情投意合，錦瑟和諧非常重要，而不必在意對方的真實身份，即便其為鬼狐精魅，那又如何，感情才是最珍貴的的東西。可以在這樣的感嘆中捕捉到，作者對于敢于突破自己身份限制，執(zhí)著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女性是秉持著一種贊揚的態(tài)度的。他對于女子要求提高其在家庭中的地位，擺脫一味逆來順受、被選擇被玩弄的狀態(tài)給予了充分肯定，而對于那些局限于身份牢籠中的男子如常大用之流則給她們一個妻離子散的悲慘結(jié)局，以示對其行徑的不滿和諷刺。

《香玉》篇中的牡丹花神香玉與黃生相戀，但不幸的是香玉被墨蘭氏掘移徑去，便日漸萎悴，黃生知其為花妖，已經(jīng)死了，覺得悵惋不已，作《哭花》詩五十首日日臨穴哭泣，其用情之至深，感動了花神，允許香玉再生。而癡情的黃生竟然至于死后也化作了牡丹，惟愿與香玉長相廝守。香玉為其中的牡丹花妖，但是她美麗多情，她與黃生之間雖然只有一夜之情誼，但是卻從一而終，一旦被人移走了，便自行枯萎了。在黃生化為牡丹被不知情的道士的弟子砍伐之后，她隨即就殉情了。他們的愛情之至深，令人無比感動，就在于她滿足了那種男子希望有情投意合又美麗動人的愛人能夠始終陪伴在他們左右，而女性也希望以身相許的男性能夠堅守誓言，不變其初心，生死相依的美好愛情的理想和愿望。在至深至濃的愛情面前，“情之至者，鬼神可通?；ㄒ怨韽模艘曰昙??！比松竦慕缦迣簦潇`魂能夠相互交融是最豐富的想象，也是及其相愛的有情人們的愿望，長長久久，生死相依，雖死猶生。

而在這篇中，同樣感人至深的還有人世間另外一種感情：友情。在痛失密友的情況之下，絳雪還來陪伴安慰自己密友的戀人，直至密友重新復(fù)活，她又落落大方的撮合成全他們。自始至終都與密友之戀人黃生保持著一種“以君交，以情不以淫”的原則，以至于黃生感慨：香玉吾愛妻，絳雪我良友也！而此友在朋友黃生被無知道士砍死之后，也追隨者自己的密友，殉情而死。如此這般，生時與其共擔(dān)憂愁，死后也不茍活的至真至純的也著實令人感動，可敬可嘆。

如果將兩篇的男主人公拿出來做一個對比我們就會清楚的發(fā)現(xiàn)，《葛巾》篇中的常大用最后妻離子散一場空，而《香玉》篇中的常生則在則能夠善終，即便死去也能得到心愛的女子和良友的陪伴。其中，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們對于異類身份的在乎程度，是否能夠達到“達”的境界，做到曠達，只專注于情，而忽略所愛的女子的身份特征。這在總體上也反映了作者希望男女之間的愛情能突破門第等世俗觀念的限制，對婚姻自主的一種渴望和追求。

在作者的筆下，一草一木都具有感情，花妖精怪被道德化和人格化，有七情六欲、會喜怒哀樂，有生老病死。她們走下了民間崇拜的神壇，走出了被頂禮膜拜的生活，主動走進了普通民眾的生活譜寫著人神相戀的美麗戀曲。作者將頗具有傳奇和浪漫主義色彩的花妖與現(xiàn)實的普通人的生活相結(jié)合，在浪漫主義中又凸顯其現(xiàn)實性，將自己的情感等融匯于中，讓讀者既能深入的沉浸在其精妙絕倫的愛情故事中，又從其虛幻之中感悟現(xiàn)實的哲理，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性和哲理性。

參考文獻：

[1]《聊齋志異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 1985年出版楊柳著第83頁。

[2]《得家書感賦，即呈孔集、樹百兩道翁》，見《聊齋詩集》

[3]《聊齋自志》蒲松齡

[4]《晚照臨開解語花———由《聊齋志異》中花妖形象談起》尹利華載《重慶科技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10 年第 4 期

[5]中國古代小說發(fā)展研究從書馬瑞芳主編《明清小說與民俗文化研究》王平等著

[6]《晚照臨開解語花———由《聊齋志異》中花妖形象談起》尹利華載《重慶科技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10 年第 4 期

[7]《嶗山志》卷五《仙釋》，即墨：新民印書局，1916年刻本明黃宗昌修。

[8]《名家解讀聊齋志異》孫一珍論《聊齋志異》的藝術(shù)特色第78頁

[9]《聊齋志異》蒲松齡著-北京軍事誼文研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