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寧壽圣寺創(chuàng)建年代及寺名流變考論

□ 許文勝

壽圣寺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位于鄉(xiāng)寧舊縣城東北部，寺院坐北朝南，現存有北大殿、鐘樓、東配房等建筑。據文物古建專家實地考察，認為北大殿（圖一）為元代風格，鐘樓（圖二）下部為金代遺構，上部為明代重修，內懸大鐵鐘（圖三）為“甲子泰和四年正月十八壬午日造”（圖四）[1]。壽圣寺北大殿及鐘樓未發(fā)現創(chuàng)修題記，寺院碑石及塑像已不存。有學者把壽圣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確定為宋代皇祐元年（1049年），筆者認為這一年代問題還需商榷。

圖一 壽圣寺北大殿

圖二 壽圣寺鐘樓

圖三 金代泰和四年大鐵鐘

圖四 大鐘頂部紀年銘文

圖五 壽圣寺地理位置示意圖

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圖考中有“圣壽神鐘”手繪圖[2]，“圣壽神鐘”注解中有“宋皇祐中建”[3]的記載，萬歷《鄉(xiāng)寧縣志·雜撰志》有“圣壽院，城東北隅，皇慶元年建”[4]的記載，康熙《鄉(xiāng)寧縣志》有“圣壽院，皇慶元年建”[5]的記載，光緒《山西通志》有“壽圣院，在鄉(xiāng)寧縣城東北隅，皇慶元年建”的記載[6]。兩版本《鄉(xiāng)寧縣志》及光緒《山西通志》所載壽圣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迥然不同。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圖考》說宋代皇祐中建，萬歷《鄉(xiāng)寧縣志·雜撰志》、康熙《鄉(xiāng)寧縣志》、光緒《山西通志》則稱元代皇慶元年建，顯而易見，壽圣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不會晚到元代，元代可能重修過寺院。“皇祐元年”和“皇慶元年”兩年號只有一字之差。把寺院創(chuàng)建年代確定為宋代皇祐元年的學者，認為“慶”為“祐”之誤，才有了壽圣寺創(chuàng)建于宋代皇祐元年這一說法。

宋代皇祐三年（1051年）因避水患，鄉(xiāng)寧古縣城（也叫昌寧古縣城，城址在今下縣村，五代后唐改稱鄉(xiāng)寧）遷到了鄂侯故壘（故鄂城北城址西南部），古人對新縣治的選址應該格外的重視和慎重?！吨匦尬膹R碑記》載“鄉(xiāng)寧，慈之古邑，以附河水之患，公私務改邑為訴，皇祐三年，始遂其請，尋卜鄂侯故壘而遷置焉”[7]，可以遙想宋代皇祐三年的某時間，縣令劉舒一行人徒步考察了許多地方，最后把縣治確定在依山傍水的鄂侯故壘（故鄂城），當時的鄂侯故壘不可能已修建了壽圣寺。

鄉(xiāng)寧舊縣城以橋溝為界，可分為東西兩部分，橋溝以西為宋代城垣（金元時期延用），橋溝以東為明清增擴的城垣，壽圣寺地處橋溝之東北部（圖五），歷代王朝對于寺院的興建選址迭有限制，如北魏宣帝永平二年（509年）沙門統惠深認為寺院需離群索居，不得與屠沽為販為鄰，有達清修，故京師重地只能留一、二所，其余佛寺切需擯于城郭之外。州縣佛教石窟寺院也很少建在城內，多建于城郊，鄉(xiāng)寧北周時期營里千佛洞石窟，唐時期的溫泉白云洞石窟及昭遠寺等佛教石窟寺院都建于縣城之東的郊區(qū)。鄉(xiāng)寧舊縣城內的宋城和壽圣寺從地理位置及建筑布局來看符合以上說法。把壽圣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和宋城聯系起來考察，彼此之間有著主次的關系，應該是宋城建成完工后，在城外東北部修建了壽圣寺，據此分析壽圣寺的創(chuàng)建年代和宋城的建造年代當為同時期且不會早于宋代皇祐三年（1051年）。

北宋曾有太宗、真宗、神宗、英宗四次大規(guī)模賜額，第四次是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英宗駕崩，詔令無敕額有屋宇三十間以上，且有佛像者，皆賜“壽圣”寺額，籍以追福。時寺院以壽圣為名者，一州或至十數所，壽圣院有遍及天下之勢。從鄉(xiāng)寧壽圣寺創(chuàng)建時代及現寺名“壽圣”來看，是否與北宋的賜額或改賜額有關，因缺乏證據，不能確定，有待新材料的出現進一步認識它。

查閱歷代版本《鄉(xiāng)寧縣志》及光緒《山西通志》對壽圣寺的記載，有載為“圣壽寺”，有載為“壽圣寺”，有載為“圣壽院”，壽圣寺原名是“壽圣寺”還是“壽圣院”呢？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及康熙《鄉(xiāng)寧縣志》都載“圣壽院，皇慶元年建”，這是當時編纂《鄉(xiāng)寧縣志》追憶補充的元代信息，認為寺院創(chuàng)建于元代皇慶元年（1312年）。這一記載顯然有誤，但“圣壽院”的記載很容易讓人想到寺院原名是否就是壽圣院呢？有可能宋代始稱壽圣院歷金元還稱壽圣院。如果知道金代寺院之名，就可承上啟下，銜接北宋和元代，有助于進一步認識北宋、金、元時期寺院之名的流變情況。壽圣寺現存金代有文字記載的實物就是泰和四年（1204年）的大鐵鐘了。筆者對大鐘做了測量，對鐘上文字做了考證。大鐵鐘通高2.41米，鐘體高1.96米，鐘鈕高0.45米，鐘口直徑1.65米，鐘壁厚0.1米，鐘重約3噸，鐘面自上而下分兩層排列有16方格銘文，每層8個方格，共鑄有銘文近千字之多，主要內容是鑄造大鐘捐資者姓名及所屬縣、鄉(xiāng)、村社名。在大鐘上層從右至左第八方格銘文中發(fā)現了重要信息（圖六）：

圖六 大鐘上層第八方格銘文

圖七 大鐘上層第二方格銘文

圖八 大鐘下層長條尖狀欄銘文

“壽圣院僧普慧普忠/福全福深福順清松/昭遠寺僧義登清慶/義林義□/□（此字模糊不清，疑是“能”字）仁寺僧弘明永定永安/壽圣院住持僧□□徒弟/文□/文□/文□化主僧云明原瑞?！?/p>

這一信息的發(fā)現使壽圣寺自宋代皇祐年間（創(chuàng)建時代不早于宋代皇祐三年）創(chuàng)建歷金、元、明、清時期的寺名流變得以明晰。也讓我們知道金代鄉(xiāng)寧壽圣院的體制是甲乙徒弟制，寺院僧徒竟多達十二人，當時的社會穩(wěn)定、經濟繁榮、佛教盛行可見一斑。

大鐘上層從右至左第二方格銘文（圖七）：

“南無阿彌多陁野多陁□/陀野駄毗夜多阿彌哩度/□畢阿彌唎多毗佉蘭諦阿/彌唎多毗佉蘭多佉彌哩/佉佉那姪陁迦哩婆娑訶/□地獄真言/唵佉羅諦野婆娑訶?！?/p>

鐘銘為陽文，由于剝落嚴重，識讀整段文字竟發(fā)現是佛教凈土宗經常持誦的一種咒語叫往生咒，全稱“拔一切業(yè)障根本得生凈土神咒”，出自小無量壽經。據此分析壽圣寺僧人在宋金時期持誦的就是小無量壽經，是否以無量壽佛為大殿主尊佛像而稱寺院為壽圣院？寺院佛像早已不存，也無從得知了，不失為探討寺院“壽圣”之名來歷的一種途徑。

大鐘下層從右至左第五方格和第六方格的界欄中銘文（圖八）：

“平寧鄉(xiāng)匠人高□□/□□□□高□妻□氏?！?/p>

這一信息讓我們得知平寧鄉(xiāng)匠人高□□主持了壽圣寺大鐵鐘的鑄造，平寧鄉(xiāng)在哪里？它的范圍有多大？上世紀90年代，鄉(xiāng)寧縣雙鶴鄉(xiāng)馬村一座石室墓出土了“京兆郡杜公墓志銘”墓志一塊，可惜的是墓室已毀，墓志丟失，下落不明。當地文史愛好者對墓志文字做了抄錄，所載內容與冶鐵鑄造有關。墓志文載：“公諱興，生于宋代元符庚辰鑄鐵世家，卒于大定庚寅，大定十九年秋七月甲申安葬于鄉(xiāng)寧縣平寧鄉(xiāng)朱馬社西北隅約三里明富平兆塋域內”。該墓志的發(fā)現確定了平寧鄉(xiāng)的位置，經過田野調查，與墓志出土地馬村相鄰的鐵里村、灣里村、嶺玉村、西村、孝義村、老君疙瘩村（爐坪）、王府村、南崖村、麻地溝村、聶家河村、元頭村、北涼府村、社里村、窯圪垛村（爐下山）、西溝村、鐵爐溝村、東爐溝村等村莊范圍內發(fā)現了諸多冶鐵遺址，遺址面積分布極廣，當地人俗稱“唐（膛）渣”。冶鐵遺址的發(fā)現，印證了史料記載，也讓我們知道了金代平寧鄉(xiāng)的大致范圍。

鄉(xiāng)寧壽圣寺之名由“院”改“寺”，由“壽圣”改為“圣壽”，又恢復原稱“壽圣”。為了閱讀方便，以表格形式整理如下（見表1）。

鄉(xiāng)寧宋城建于宋代皇祐三年，壽圣寺的始建和宋城當為同時期，且不早于皇祐三年，遺憾的是舊縣城內的古建筑在城市改造中已蠶食得所剩無幾了，慶幸的是壽圣寺能得以留存，對研究當時的經濟、城市及寺廟建筑布局、佛教發(fā)展、文化藝術、冶鐵鑄造技術等是最為直觀、可靠的實物見證。

依據壽圣寺所處的地理位置，大鐘鑄銘上發(fā)現的“東關外”、“西關外”等古地名，結合鄉(xiāng)寧宋城建筑布局及東西軸線，還有永寧橋、接龍橋等古地名信息，可以確定鄉(xiāng)寧宋城建有東西兩座城門，東城門在永寧橋西側，西城門在接龍橋東側。到了明清時期，隨著城市中軸線向東延伸，城垣東擴，發(fā)展為西城門（延用宋代城門，門址未變，清代稱阜城門）、南城門（清代稱煥文門）、東城門（清代稱迎旭門）三座城門。

鄉(xiāng)寧境內多煤鐵，據鐘銘上“平寧鄉(xiāng)”古地名，結合本縣雙鶴鄉(xiāng)馬村金代石室墓的墓志文字材料，還有以馬村為中心諸多冶鐵遺址的發(fā)現，證實了平寧鄉(xiāng)（今雙鶴鄉(xiāng)鐵里、馬村、灣里、嶺玉等十多個村莊）在宋金時期是呂梁山南端一處重要的冶鐵鑄造中心，壽圣寺大鐵鐘的鑄造是在平寧鄉(xiāng)金火匠人主持下完成的。

表1 壽圣寺（院）寺名變化一覽表

表2 地方志及題記所載對壽圣寺修繕一覽表

壽圣寺是伴隨著鄉(xiāng)寧古縣城的遷址和佛教的盛行而創(chuàng)建的，據地方志、鐘銘、石刻題記所載，寺院自創(chuàng)建至今經過了九次修繕（見表2）。

乾隆《鄉(xiāng)寧縣志》載有“壽院晨鐘”，為鄉(xiāng)寧古八景之一。一般都認為是晨鐘暮鼓，城樓報時，敲鐘擊鼓，各朝代每有規(guī)定，如唐代實施晨鐘暮鼓，鼓響，城門關閉，實行宵禁；鐘鳴，城門開啟，萬戶活動。在漢魏時期，報時的方式卻是晨鼓暮鐘，恰恰與唐代相反。佛教寺院在宣講經文教義的講堂左右興建鐘樓和鼓樓，早參升堂敲鐘，晚參誦經擊鼓，以集眾僧徒。鄉(xiāng)寧壽圣寺沒有鼓樓，只有鐘樓，鐘樓也兼?zhèn)渲鴫凼ニ律介T之功能。無獨有偶，鄉(xiāng)寧舊縣城內只有鼓樓（已不存），沒有鐘樓，壽圣寺鐘樓是否具有城樓報時和寺院早參升堂敲鐘的雙重功能，尚待進一步研究去認識它。

[1]鐘樓后檐石廊柱上鐫有“大金甲子泰和四年正月十六日鑄鐘”，而大鐘頂部紀年鑄銘為“甲子泰和四年正月十八壬午日造”。石廊柱題記是依據大鐘紀年銘文而后刻的?！笆睘椤笆巳晌纭敝`，大鐘鑄成后懸于鐘樓之上，后人不易辨清，把“十八壬午”誤刻成“十六”。“壬午”是干支紀日，泰和四年正月十八這一日的干支就是壬午。

[2]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圖考》第18～19頁、第22頁。鄉(xiāng)寧縣老齡文史研究會，1996年重印。

[3]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卷一，第37頁。鄉(xiāng)寧縣老齡文史研究會，1996年重印。

[4]萬歷《鄉(xiāng)寧縣志》卷六，第159頁。鄉(xiāng)寧縣老齡文史研究會，1996年重印。

[5]康熙《鄉(xiāng)寧縣志》卷一，第31頁。鄉(xiāng)寧縣老齡文史研究會，1996年重印。

[6]光緒《山西通志》卷五七，第4182頁。中華書局出版社，1990年11月第1版。

[7]民國《鄉(xiāng)寧縣志》卷十四，第376頁。鄉(xiāng)寧縣志編撰委員會，1985年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