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瑞讓
一個夏日的傍晚時分,天邊飄來一片烏云,頓時狂風(fēng)大作,天昏地暗,暴雨瞬間而至。霎時間,地面水流成河。暴雨過后,一輪明月從白塔山尖冉冉升起。我們的警車行進(jìn)在皎潔的月光之中,車窗外飄來了泥土的芬芳和夏日的涼爽。突然接到110指令:有人打架,請立即前往處置。警情就是命令,我們飛一般趕往報警地點。
現(xiàn)場位于一個農(nóng)家小院。我們趕到時,院內(nèi)一片狼藉,餐桌四腳朝天,凳子?xùn)|倒西歪地散落著,地上布滿了杯盤的碎片。院子西側(cè)的地上坐著一個50多歲的中年婦女,頭發(fā)披散著,嘴里不停地謾罵著。旁邊蹲著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右手捂著眼角處,血從指縫間流出。院子?xùn)|側(cè)站著一對40多歲的夫妻,男的用手捂著頭,血絲順著他的眉間流過,女的正用紙擦拭男子臉上的血跡。看見我們的到來,那男子推開妻子,走到我跟前:“是我報的警。那邊坐著的是我嫂子和侄子。吃晚飯時,嫂子帶著侄子沖進(jìn)我們家,說我們拿了他們家的錢,讓我還錢。然后就掀翻餐桌,接著我們就打了起來?!蔽铱戳艘幌庐?dāng)事人雙方的傷口,“你們先去處理傷口吧,完了再到派出所做筆錄。”我們剛出門,迎面走來一個拄著拐杖的男子,說道:“我是這家的大哥,我跟你們?nèi)ヅ沙鏊!?/p>
辦公室里,男子小心地將拐杖靠墻放下,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幾口,然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哎,都是錢惹的禍!”緊接著流下了眼淚。我遞上一杯茶:“喝口茶,慢慢說?!蹦凶余艘豢诓?,說:“我叫劉大,兄弟叫劉二,以前我們兩家的感情很好。前年我們這里征地開發(fā),弟弟想私吞父母遺留下來的那部分地的補償款,但我老婆想要回來屬于我們的那部分。兩家多次發(fā)生爭吵,今晚終于大打出手了?!蔽覇枺骸盀榱硕嗌馘X?”男子說:“大約40萬元,說實話,要不是征地拆遷,我們農(nóng)民誰見過這么多的錢?!蔽覇枺骸澳愫偷艿苷劻藛??”男子說:“談過幾次。我說我是殘疾人,父母的錢應(yīng)該多分一點給我,但為了兩家的和氣,我建議兩家均分。但弟弟卻說父母是在他家去世的,是他為二老送終的,理應(yīng)多分一些給他。就這樣我們互不相讓,鬧騰了一年多?!?/p>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按照法律規(guī)定,毆打他人者,要么罰款,要么拘留,處理起來很簡單。但依法處理完后,兩家的矛盾根源沒有解決,以后還會鬧,說不準(zhǔn)會發(fā)生更嚴(yán)重的事情。思忖再三,我決定進(jìn)行調(diào)解,先化解根源上的矛盾,后面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為了做好這次調(diào)解,第二天一大早,我開始走村入戶,了解兩家的具體情況。村主任對我說完情況后,搖著頭說:“他們哥倆鬧了很長時間,我們出面調(diào)解了幾次。別的人都好說話,唯獨那家大嫂子和弟媳婦,簡直是天生的一對冤家。兩人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啊?!蔽覇枺骸澳枪P錢呢?”村主任回復(fù):“他們兩家矛盾鬧得那么厲害,我們也不敢發(fā),還在村里的賬上?!?/p>
一個星期后,我把兩家人叫到了派出所的調(diào)解室。兩家人都陰沉著臉。我說:“人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兄弟間的感情是別的無法比擬的,你們兄弟兩家卻為了一點錢,打的頭破血流,豈不讓人笑話嗎?”劉大媳婦一下子站起來,“我不怕笑話,他們?yōu)榱隋X臉都不要了,我們還怕什么?”劉二的媳婦也“噌”地一下站起來,說:“誰不要臉,你才不要臉呢?兩個老人活著的時候,你們對他們好嗎?”接著劉大媳婦、劉大兒子和劉二兩口子吵成了一團。劉大坐在旁邊狠狠地吸著煙,一言不發(fā)。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道:“你們想干什么?這里是派出所,是解決問題的地方,不是你們肆意吵鬧的場地。不要以為我們拿你們沒有辦法,就沖你們那晚的行為,依法可以拘留你們。法律不是兒戲,一旦公安機關(guān)做出決定,那是不可更改的,你們都想清楚了再說話?!贝藭r,法律的威嚴(yán)占據(jù)上風(fēng),調(diào)解室里鴉雀無聲。我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心想:看來要讓他們各自心中的怨氣發(fā)泄出來,才能進(jìn)行調(diào)解。我示意大家坐下來,“從現(xiàn)在開始誰都不準(zhǔn)大吵大鬧,一個人一個人地說,每個人都有說話的機會,前提是不準(zhǔn)打斷別人的話?!?/p>
劉二媳婦站起來,訴說自己奉養(yǎng)老人的艱辛,數(shù)落了劉大一家在老人臨終時的冷淡態(tài)度,說得淚流滿面。劉大媳婦說自己照顧殘疾老公、拉扯一家大小的困苦,訴說公婆年輕的時候偏心劉二,對劉大的殘疾生活不管不問,還說了自己前幾年幫劉二帶孩子的辛苦,而劉二一家不知恩圖報,也說得痛哭流涕。劉大說了一些寬宏大量的話,劉二反而不好說什么了。我認(rèn)真地聽著、記著、觀察著。大家說完后,調(diào)解室又陷入了沉寂。此時的沉寂與前面的鴉雀無聲已截然不同,每個人的臉上呈現(xiàn)出平靜的表情。
我看時機成熟,就打起了感情牌,點出了兩家的對錯,批評了錯的,肯定了對的,使有理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讓有錯者當(dāng)面賠禮道歉。兩家人在平靜的氛圍中說起話來。我感覺今天的效果已經(jīng)達(dá)到了,果斷地宣布下次再談。我知道這樣的家庭矛盾,調(diào)解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每個人的思想疙瘩需要慢慢解開,不可一蹴而就。否則,他們當(dāng)時什么都答應(yīng),一出門就變卦,那將會前功盡棄。
接下來的時間,我多次走訪劉大、劉二家,講事實、擺道理、談法律,從感情深處分析問題,查找原因,用真實的案例讓他們明白后果的嚴(yán)重性。后來,我跑到法院民事庭,了解了民事案件中經(jīng)濟部分的處置原則。一切鋪墊工作做好后,我來到了村委會辦公室,邀請村主任和我一起解決劉大、劉二兩家的矛盾。村主任熱情地說:“沒問題,怎么配合你?”“他們的思想工作我基本做通了,打架糾紛也基本化解。下一步就是事情的根源——那筆錢的分配。我已經(jīng)咨詢過法院的人,基本有了分配的思路,你們村中有沒有什么先例。”“有,我們就仿照著以前的做法,商量個解決方案?!?/p>
在我和村主任的共同努力下,事情順利解決,每家拿到了屬于自己的錢,兩兄弟多年的怨恨得到了化解。劉大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