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一道溝

侯曉琪

錢兵是個野外旅行愛好者，也就是俗稱的“野驢”。他們?nèi)镆恢庇袀€神秘傳聞：在雪域高原的某個地方，藏著一個叫蓮花溝的殊勝之處。雖然四周環(huán)境惡劣、草木不生，溝內(nèi)卻四季如春、百花盛開。據(jù)說只有到過蓮花溝的人，才有資格稱得上“頂級野驢”！

雖說是傳說，卻搞得錢兵心癢難耐，經(jīng)過一番精心準備，他獨自駕車，踏上了尋找蓮花溝的旅程。

這天，錢兵開車來到多瑪雪峰，荒涼的山腳下，橫亙著一個小村莊。錢兵把車停在離村莊不遠的路邊，想休息一下。這一路，他找得太苦了，眼下，隨身帶的氧氣瓶已用完，車子也出了問題。這種狀況下再貿(mào)然亂闖，后果不堪設想。

是退還是進？錢兵正沉思著，忽然聽到有人敲車窗，是個穿著厚厚藏袍的黑瘦漢子。那漢子指指胸口別著的劣質(zhì)塑料胸卡，面無表情地沖錢兵豎起兩根手指，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道：“兩百！停車費！”

看清胸卡上“收費員才讓多吉”幾個字，錢兵懂了：碰到敲詐的了！孤身“野驢”勢單力薄，很容易被不懷好意的“地頭蛇”盯上。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只是沒想到在人跡罕至的雪域高原也會碰到。

對方腰佩藏刀攔在車頭，手里還捏著個隨時可能吹響、招來附近同伙的鐵哨子。錢兵無奈地掏出一把零票，央求道：“您瞧，只剩這些。要不您少收些得了？”不料他話音未落，對方早摸出個手機沖他晃了晃，硬邦邦地說：“轉(zhuǎn)賬！”

錢兵原本就情緒低落，現(xiàn)在見對方步步緊逼，他也來了脾氣，不愿乖乖就范。他緩緩掏出手機，卻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掃了對方的二維碼后，錢兵假裝被高原反應折磨得有些遲鈍，連喊頭昏，然后在手機上操作了好一會兒，才向?qū)Ψ搅脸隽耸謾C頁面：“大哥，看，轉(zhuǎn)賬成功了?！?/p>

對方的手機似乎毫無動靜，錢兵忐忑起來，多吉突然撓撓腦門，比畫著說：“這地方偏，海拔高，手機信號不太好……你可以走了。不過你剛才說頭昏，可能是高原反應。前面的多瑪大阪海拔更高，你肯定過不去，還是原路返回更安全。你要是回去，停車費我可以退給你?！?/p>

本來經(jīng)此一折騰，錢兵已打了退堂鼓，但聽對方這么一說，他心生狐疑：吃下去的肉他肯再吐出來？這不合情理??！用退費來誘勸我原路返回，莫非還設了什么局？

眼見天快黑了，錢兵越想越心驚，不行，不能上他的當！那么既然不返回，眼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冒險前行穿過多瑪大阪了！這么想著，錢兵一邊假裝順從地點頭，一邊小心掉轉(zhuǎn)車頭。趁多吉不注意，他一轉(zhuǎn)方向、一踩油門，車子從對方身邊擦過，急馳而去。駛出一段距離，錢兵回頭看，果然，多吉好像沒料到他這一手，正呆立原地，望著地面出神。錢兵不禁得意地輕聲哼道：“跟我斗，你還嫩了點！”

錢兵這么得意，不僅因為擺脫了“路霸”，還因為剛才他出示的轉(zhuǎn)賬成功的頁面是假的。

“野驢”們孤身在外，難免會遇到“坐地虎”們的糾纏，于是驢友中就傳開了一種手機軟件：掃了對方的二維碼后，能很快生成轉(zhuǎn)賬成功的假頁面。而那些路霸們，有的是因為景點人多雜亂，有的是做賊心虛，有的則是因為收賬的手機在幕后老板手中，所以只要看到“轉(zhuǎn)賬成功”的頁面，多數(shù)都會放行，“野驢”們就能借此機會全身而退。沒想到這玩意兒，竟在素以純樸著稱的雪域高原用上了。錢兵心緒復雜，忍不住回頭再望，卻不由得一愣：只見多吉慌里慌張地從村口牽出一匹藏馬，騎上后揮手喊著什么，從后面追了上來。

肯定是多吉發(fā)現(xiàn)上當了！錢兵急忙加速，想甩掉對方，可越往前海拔越高，空氣越稀薄，加上車子有些毛病，車速非但提不起來，反而越開越慢，隨時有拋錨的可能。

眼看一人一馬一點點逼近，錢兵心跳如鼓：壞了，由于剛才情緒波動過大，引發(fā)了高原反應。眼看多瑪大阪主峰在望，他卻越來越難受。雪上加霜的是，這時車子也出其不意地“哮喘”幾聲，徹底熄了火。

天已黑了，空中飄起了雪花，寒意襲人。錢兵癱在車內(nèi)，大口喘息著，這當口兒，他還不忘鎖緊車門，防止多吉追上來施暴。

沒多久，多吉騎馬追到近前，看清車內(nèi)情形，他不敢遲疑，飛快解下馬鐙，用力砸破車窗，打開車門，不由分說地拽出了已呈半昏迷狀態(tài)的錢兵。剛把錢兵扶到馬上，那匹馬卻哀嘯一聲，趴臥下來。這么高的海拔，又一路負重急馳，這匹高原藏馬也累倒了。

眼見錢兵口唇青紫，呼吸越來越急促，多吉一咬牙，彎腰背起錢兵，向上方的多瑪大阪爬去。

在多吉并不寬厚的背上，錢兵迷迷糊糊地強睜開眼，當他看明了自己的處境時，憤恨交加：眼下，只有下山降低海拔，才能緩解他的高原反應;而對方卻故意把他往山上背，不用說，這是想借高原反應殺人，再順理成章地奪他的錢財。

不能束手待斃！錢兵用手機拼盡全力向多吉的腦袋砸去，多吉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錢兵也從多吉身上重重地摔了下來，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錢兵在一片暖意中醒來，他驚呆了：晨曦的微光中，眼前是一片不大的月牙形峽谷，綠草如茵，溫泉汩汩，花香四溢。在峽壁一端，還有一尊年代久遠的石刻雕像。這是哪里？錢兵剛想坐起身，左腿卻傳來一陣劇痛。細看，左腿上是用幾根樹枝做成的簡易“夾板”，外面裹著半個袍袖。

錢兵正疑惑著，就聽峽谷上方傳來幾聲吶喊。接著，從幾近垂直的小道上，下來了幾個藏民。領頭的大叔目光冷峻，招呼幾個人輪流用繩索把錢兵綁在背上，相互扶著，慢慢地攀上了溝頂。

順著溝頂蜿蜒而行千余米，遇到一塊標有多瑪大阪主峰的石碑。不遠的路上，停著一輛牦牛車，車上半臥著一個人，正是多吉。多吉頭上和腰間都纏著厚厚的繃帶，看到錢兵，他默默遞過來一罐氧氣。

錢兵顧不上吸氧，急切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吉字斟句酌，說道：“你剛才待的地方，相傳是我們藏傳佛教中蓮花生大師的修行之地，叫蓮花溝?！?/p>

從地質(zhì)上講，蓮花溝是大自然的恩賜，是受歐亞板塊擠壓高原隆起，而此處偏偏沉降形成的。因為有溫泉，有氣息與遙遠外界暗通，溝內(nèi)氣溫恒定、氧氣充足，構成了一個極其脆弱的封閉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如此神奇的清幽圣境若被泄露，必會引來如織的游人，環(huán)境也不免遭到破壞。為保住這神山雪域的奇觀，多吉他們村祖祖輩輩留下規(guī)矩，一代代守護著關于蓮花溝的秘密。盡管這樣，有關蓮花溝的傳聞還是不脛而走。為對付那些源源不斷的探尋者，多吉他們就故意用收費這招，讓對方知難而退。

“用手機收費，也是為了方便之后將錢退給你，”多吉笑著說，“不然，蓮花生大師會怪罪的。”

錢兵糊涂了：“那你為什么還追我？”多吉嘆道：“我是看到你停過車的地面上有漏油，這很危險??！”當時，多吉發(fā)現(xiàn)錢兵情況危急，只得背起錢兵，向多瑪大阪主峰爬去。那里有條隱秘的山道，可直接下到海拔兩千多米的蓮花溝，從而快速降低海拔，緩解高原反應。沒想到，多吉卻遭到了錢兵的誤擊……昏昏沉沉的他忍著痛聯(lián)系了伙伴，才搬來了救兵。

“蓮花溝再神奇也比不上生命重要，生命才是最美的風景?！倍嗉f著，掏出了兩百塊錢，“喏，錢還你。我們也求你件事，請你以后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蓮花溝，好嗎？”

風雪刺骨，錢兵的心頭卻有陣陣春潮在涌動。他拒絕了多吉遞來的錢，流著淚，堅定地點了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本刊責任編輯 馬海麗〕

〔原載《故事會》2019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