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壯舉

摘要：《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中巴別塔的故事是基督教經(jīng)典中一個著名的“語言事件”。早期人類語言相通，于是他們便利用語言聯(lián)合起來嘗試建造通天巨塔，但在被上帝耶和華擾亂語言后人類之間不能溝通，最后流散在全地上，通天計劃也由此失敗。《創(chuàng)世紀》一篇中突顯出“語言”含有巨大力量，“言說造物”被認為是上帝才具有的最高權力，而人類聯(lián)合起來利用“言說”制造通天塔的行為是在對最高權力發(fā)起挑戰(zhàn)。人類造通天塔代表了一種社會權力中心主義的形成，上帝擾亂人類的語言恰巧是一種對傳統(tǒng)社會中心的批判與解構。此事件若從文本象征意象去分析也可以理解成對人性弱點的思索，帶有后現(xiàn)代“語言解構”的意味：語言的不確定性和零散性決定了理解過程天然含有一層“巴別”，從而加劇了人類認識真理的困難。

關鍵詞：巴別塔;言說造物;懲罰或救贖;社會中心主義;批判與解構

那時，天下人的口音、言語，都是一樣。

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們彼此商量說：“來吧！我們要作磚，把磚燒透了?！彼麄兙湍么u當石頭，又拿石漆當灰泥。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p>

耶和華降臨，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華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作起這事來，以后他們所要作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我們下去，在那里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華使他們從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們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為耶和華在那里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別（就是“變亂”的意思）（創(chuàng)11：1-9）

巴別塔的事件首先表現(xiàn)為一種“語言事件”。當我們關注到圣經(jīng)對世界的闡釋時，發(fā)現(xiàn)上帝造世是通過語言“說”即用言說造物，同時賦予所造之物某種價值。這個過程持續(xù)了六天上帝便造齊了萬物。創(chuàng)世紀第一篇：神說：“要有光”，世界就有了光。（創(chuàng)1：1）緊接著便加上了一個對“光”的價值判斷：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于是就有了晚上、有了早晨。（創(chuàng)1：8）第二天神造空氣、地和海“神看著是好的”，第三天神造青草、蔬菜、樹木，“神看著是好的”，接下來的四天第五天第六天都是這樣。由此可見上帝造世的能力（權力）體現(xiàn)為一種“說有就有”，再加上一種價值判斷。而在造巴別塔的年代天下人的言語、口音都是一樣的，人類便試圖利用這種語言優(yōu)勢聚集所有人，妄圖通過語言聯(lián)合來造塔通天，造塔通天的目的是為了“宣言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這一舉動代表著人類妄圖獲取上帝一般的造世權力，更妄圖成為“上帝”（上帝也是一種追求最高權利的隱喻）。人類從最初的分散在地上到聚集在一起，建造的高塔在視覺上成為了大地上的中心，人類作為造塔者是一個發(fā)號施令的權力中心，宛如具備了上帝那樣的能力——通過語言來建造，說有就有。人類聚集起來表面造塔，實則是制造權力。巴別塔是人類向自身環(huán)境拓展權力的方式，是展示文明拓展自然的權力，更是向上帝展示其權力的方式。人類一起做磚、拿磚當石頭、拿石漆做灰泥，由此實現(xiàn)“宣言我們的名”。巴別塔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人類社會（人類集體）中心化，社會中心化不斷形成巨塔，人類也在社會中出現(xiàn)了統(tǒng)治者，最終建塔的目的變成了宣揚統(tǒng)治者的名而非上帝之名，中斷了信仰，也中斷了對至上的“真”的追求。為此，上帝展開了他的行動。耶和華看到人類造塔的這一幕便說：“看哪！他們成為一樣的人民，都是一樣的言語，如今既作起這事來，以后他們所要作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鄙系劭吹搅巳祟愔月?lián)合的本質在于言語互通的力量。上帝感慨“以后他們所要作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了”，言語的力量之大不僅能造塔，更能造世間萬物，做成世間所有的事。于是耶和華便在那里“變亂他們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這才解決了巴別塔事件。

對于巴別塔事件，傳統(tǒng)的基督教解釋為上帝變亂人類的語言旨在懲罰人類。但人類造塔究竟犯了何等的罪？為何要受到懲罰？這一點并不清晰，反而是把上帝理解成了一種手握專權不愿分權的施暴者?！妒ソ?jīng)》作為一部宣揚基督教神學的宗教道德叢書，意在從上帝對人的所作所為中象征性地發(fā)表神諭以啟示人類，在于奠定人的生活哲理以及生命的價值取向。圣經(jīng)所表達的哲理更多應該從深層次的文本象征中去理解。如果說伊甸園的故事是人類對未知的好奇而喪失了不朽的生命，那巴別塔事件就是人類為追求權利中心而喪失了心智（語言混亂）。[3]擾亂語言更多的是上帝對人類的拯救。為了不分散在全地上，人類統(tǒng)一起來造一座城、一座塔，他們辛勤勞作，做磚漆墻，為的是“宣揚我們的名”?；浇陶J為這種追求最高權力的貪婪也是人性與生俱來的原罪之一，社會集體化使得權力日益加強，社會隊伍里必將分化出統(tǒng)治者和被統(tǒng)治者，必將存在善與惡、美與丑，人性的罪必然在追求權力的過程中愈演愈烈。通天后的權力非常大——“以后他們所要作的事，就沒有不成就的了”，人類想成為自身的上帝，但卻沒辦法克服人性中與生俱來的罪與惡。人不宣揚上帝的名，代表了其信仰的喪失，喪失神性的人類，其本真被集體權力所取代，人不成為人，只成為沒有精神信仰的行尸走肉。上帝變亂天下人的言語使眾人分散在全地上，是一種打破統(tǒng)治中心化（社會中心化）從而喚醒人類精神層面的信仰，使其直面自身的罪惡與缺陷。

上帝的救贖不僅停留在對人性的救贖，更多的還有在后現(xiàn)代層面對傳統(tǒng)權力的打破從而做到對多元的解放。在古希伯來語境中，“巴別”有“變亂”之意，同時根據(jù)詞義的延伸也有解構與批判之意。拆分語言帶來了多元和差異，而上帝的拯救不僅僅停留在拆分與解構上，其根本內(nèi)涵在于“寬容”。語言的闡釋具有強烈的不確定性和支離破碎性，正因為這種不確定和支離破碎使得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有無限的可能，這個世界便成為復雜的、變化的、互動的世界，最終形成一種彼此寬容的文化氛圍。只有寬容才能在去中心化的過程中實現(xiàn)多元和差異，若不然反而會激化人與人互不理解的語言之端，造成各種沖突甚至是戰(zhàn)爭。

巴別塔的故事還有另一種解釋，如果我們用象征意象去看待整個故事中的元素，巴別塔事件同時也是對人性弱點的思索，其中帶后現(xiàn)代“解構語言”的意味。上帝象征著理念世界的真理，人類造塔通天象征著集體動用自身力量追求真理的過程。在理想狀態(tài)下人類是有可能擁抱至高無上的真理的，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依賴語言闡釋和聽音理解的過程，語言的不確定性和零散性決定了理解的過程天然含有交流障礙，導致了人與人之間的誤解，從而進步一部導致各種猜忌與諷刺。這層交流隔閡是人性中天然存在的，并且在物質欲望泛濫、人性異化嚴重的現(xiàn)代社會愈演愈烈——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交流時永遠不可能真正理解對方的想法，這樣的交流摻雜著誤解、伴隨著冷漠，這便是人類頭腦中必然存在的“巴別”。正因這種語言闡釋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誤解，使得人類在追求真理時艱難前行——現(xiàn)階段發(fā)現(xiàn)的真理在未來有可能變成謬誤，如今認為是謬誤將來卻被證明其是真理，如此循環(huán)往復螺旋上升?？档掳咽澜绶譃槔砟钍澜绾同F(xiàn)實世界（現(xiàn)象），并把理念世界的“真理”（即物自體）比喻為“上帝”，認為人類“只能思之不能知之”即只能通過認識現(xiàn)象世界無限修復現(xiàn)有的“真理”，從而無限追求理念世界的“物自體”。就像被上帝擾亂語言后的人類分散在大地上，只能無限仰望天堂，卻不能造塔通天了。

參考文獻：

[1]《圣經(jīng)》[M]上海：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2009.

[2]梁工、盧龍光 編選，《圣經(jīng)與文學闡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06.

[3]雅克·德里達 著，杜小真 譯，《聲音與現(xiàn)象》[M]上海：商務印書館，2010-10.

[4]伊曼努爾·康德 著，王玖興 譯，《純粹理性批判》[M]上海：商務印書館，2018-05.

作者簡介：潘月珂（1998-），女，江西贛州籍，漢語言文學專業(yè)（語文教育）畢業(yè)，主要從事小學語文教學工作并致力于西方哲學和美學學科的學習與研究。